第233节

“泛天，论起人性，我远比你懂。人道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慈悲，言行举止都显露了他的迷惘。但在生死关头，他可比谁都清楚。”空华道，“真正的慈悲，不是手不沾血。这一点，人道永远也不懂。”

“是吗？”泛天看着心相，意味深长的道，“难道你懂？”

“噢？”空华稍稍提高了声音，貌似不解的看着他。

“你知道报复冷霜的办法，就是伤害天道。那你定然知道，报复像的方法，就是伤害这个人。三，如果你想要伤害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以说，信手拈来。但是，你却不这样，反而还要冒着危险救他。”泛天道，“难道你真的只是出于心相受伤有你的原因吗？”

“不然？”空华沉下声音，“你认为我还有什么理由？”

若是换做别人，定然会被空华声音中蕴含的危险威慑住。但，眼前的人是泛天，虽然没有常和空华见面，但却十分了解空华。因而见状，只是淡淡一笑，捻起手指，摆好姿势，默念着咒语。

泛天知道，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答案。这个昏迷着的人，对空华而言，意义特殊。他不知道，这个男子特殊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地方让如斯特异独行的空华喜欢上了？更不知道，被空华喜欢上的人是悲是喜，是幸还是难？但无论哪一种，都改变不了现实。

空华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而她……

云音说过，空华一开始就做好了选择。她的世界，允许别人路过，却不允许别人走入，更别提是停留甚至是居住。

好几次，都和云音谈起空华。他认为，他们不应该这么自私，将空华拉入他们的恩怨和命运漩涡之中。但云音却比他看得淡然和深远。云音认为，即使没有他们，空华也会走上这条路的。因为，这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

被决定了，无法更改，就如宿命，就如轮回。

念过咒语之后，不一会儿，一道洪紫色光芒笼罩住了心相，泛天已经开始治疗。

但是，一会儿，泛天就走开身，好像一个甩手掌柜。空华好奇的盯了他几眼，最后盯得泛天受不了，只好解释道：

“结界破碎之时，他没有防御能力，因为被力量反弹，只是伤及了心脉，又不是多大的事情。”顿时想起了什么，瞪着空华，“你不会以为要像治疗云音那样眼也不眨吧？”

“难道不是？”空华说得理所当然。

泛天白了一眼空华，口吻带着浓烈的不满。

“肯定不是。云音的伤，已经好几百年了。这一点小伤，怎么可能与之相提并论？而且，你刚才的话，是严重怀疑我的医术。”生气的同时，泛天还不忘逗趣。

“好好保重吧！无论是你，还是云音。”空华突然道。

突然而来的关心，让泛天愣了好一会儿。他眨了眨眼，惊奇的看着空华。但心中，同时生起了不安、悲伤和同情，却没有表露出来。他知道，如果被空华知道他这么想的话，定然会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他不说的原因，并非是惧怕空华是“惩罚”。而是害怕触碰这个坚强的、浑身都是刺的女子。害怕这些话、害怕自己的同情和悲伤会伤害她。

伤害别人之人，自己定然也会受到伤害。不管是因果报应，还是轮回流转……

那么，伤害自己的人呢？

“别老担心别人，你注意自己就可以了。”泛天道，“我要走了。时间不多了，怕再不回去，会被人发现。”

“嗯，你小心。”

话虽如此说，但泛天并未走，反而欲言又止的看着空华。

“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你不想要问，当初我们怎么那么笃定罪剑会救你吗？”泛天想了想，道。

“不是说是赌注吗？输赢皆看天意。”

“……赌注？”泛天复杂的笑了，“如果真的只是笃定，那就好了。”

“什么意思？”

“无间阁的那一面阴阳镜，你想必已经看见过。”

空华点头。

“罪剑一直从那一面镜中看到一个女人，但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

“你们当时认为那是我？所以将我送了过去？”

“不是。”泛天道，“那并非是你，我们都知道。但云音占卜了你的命运，虽然没有占卜出多少信息，只知道你不会命绝于此。所以，就试着将你放在那里……”

“噢……”空华毫无意义的拉长声音，缓缓道，“这不就是赌注吗？”泛天还要说什么，却被空华抢先，“泛天，我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我也不想要知道，你也不必告诉我。现在，我只想要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这……可能是最后一刻的宁静了。”

泛天一怔，转过身，一挥手，洪紫色光芒顿然消失。

“你好自为之吧！暗流那边，也开始行动了。你一直都在拖延，他不会等你下去的。”

“嗯，我知道。”

暗流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如他所说，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而他那样的人，哪怕是到绝境之处，也不会是一个孤注一掷的人。

一开始，他们就明白彼此可以相互利用，最后再相互撕咬，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成王败寇。绝对绝对没有彼此双赢的可能性。

“还有，暗月出动了。”

“暗月阿……”空华沉吟着声，“我还道他能够忍到什么时候呢！”顿声，又道，“神兽一族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空华虽然对如韩说，这件事情无论知不知道，关不关心，插不插手，对他们都是百益无一害。但是，想了想，还是知道为好。毕竟，多知道一点，比届时什么都不知道、一团雾水要好得多。更何况，那个暗月都出场了……

“利益厮杀，没有什么复杂的。”泛天讽刺道。

想幻影迷城作为“善”的一面，所有的“善”都在这里。可是，身为守护族之首的神兽一族，竟然会干出那样的勾当！

“噢？具体怎么回事？”空华来了兴致。利益厮杀阿，没想到这里也不免落俗阿……

“你那个朋友夏辰枫有一个浮灵，你可知道？”泛天见空华点头，“千年前，浮灵一族就是被神兽一族给灭族的。因为，神兽一族比浮灵一族还先发现，浮灵一族的能力竟然可以成长。”

“成长？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成长吧？”

“自然不是。这种成功，是指的越新生的浮灵拥有的力量就越强大。这和你所说的基因差不多。基因越好的人，越优秀。浮灵一族也是这样。”泛天道，“只不过，浮灵一族是天生之物，没有所谓的遗传之说。”

“那神兽一族怎么会惧怕他们的力量？这种‘成长’的依附条件是什么？”空华道。

面对空华犀利的问题，泛天没有丝毫变化，依然从容而镇静。

“据说，在浮灵一族所居住雾隐山之中，有一处灵力十分的充沛。那里出生的浮灵，能力特别的好。但因为浮灵一族是天生，诞生的地点谁也无法掌控。所以，数千年来，在那里诞生的浮灵没有几个。”

“噢，原来如此……”空华道，“神兽一族发现了浮灵一族都不知道的秘密，因此惧怕它们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就先下手为强，除之而后快，是吗？”

“大致可以如此说。”

“那么，最重要的一点，神兽一族是如何发现他们的秘密？雾隐山和他们住的地方不是隔了一段距离吗？而且，神兽一族似乎从来不会走出他们的领地，而雾隐山也有结界，非我族类，出入不得吗？”

“这个我不清楚。”泛天道，“千余年前的事情了，即使去调查，也不可能调查得清楚。”

“那么，这和寒烟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说，那个王子殿下是寒烟翠杀死的？”

泛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哎，末裔公主复仇，杀死了敌方的王子殿下，但是在杀害之后，才发现对方乃是自己深爱之人。哎，多么弄人的命运阿！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阿！”

“……你想要表达什么？”泛天愣了好一会儿，抽了抽嘴角，慢慢道。

“没什么，只是胡乱编了个故事而已。”空华耸肩，“浮灵一族成长的力量是什么，你可知道？”

“吸收。”泛天道，“能够吸收同族的力量。”

“噢，这样阿……如果能够吸收别人的力量为己用，那能够闯入神兽一族，杀死王子殿下，也是可能的。但是，浮灵一族不是被灭族了吗？寒烟翠是末裔公主，这种天生之物也不再天生了，如何吸收？而且，如果是寒烟翠杀了王子殿下，神兽一族的人为何没有动静？反而放出什么因为奸细的原因才致死。他们难道是笨蛋？”

“他们自然不是笨蛋。”泛天道，“他们只是借由这个机会，走到舞台之上而已。”

“走到舞台上？难道，他们想要谋朝篡位？”

“谋朝篡位？你又说这么奇怪的话。”虽然觉得空华的措辞奇怪，但泛天还是懂得其中的意思，“他们并非是想要城主之位，至于他们想要什么，一时也不清楚。不过，很显然的是，他们想要利用寒烟翠的复仇之心。”

“利用就利用吧！他们想要得到昔影那个位置，和做梦没有任何区别。昔影不是省油的灯，更别说，他身边还有心相和残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人在。还有，他那个未婚妻也不是吃素的。”空华道，“别遑论，昔影有一支特殊部队。那里面的人，可是个个高手，不会逊色于几人。”

“他们在打什么注意，日后你就知道了。何必急于一时？”泛天道。

“呵呵，我不急。”空华不徐不缓道，“只是一些人急了而已。”

泛天朝前方看了一眼，但前方一片空无。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以后有消息时，在传给你。”

泛天离开之后，空华撤销了结界。她背对心相站了一会儿，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朝前走。

愿君珍重，从此天涯陌路人。

心相睁开沉重的眼睑，呆滞的看着熟悉的景物。淡漠深邃的眼，一望无际。

赢诗走进来，看着这样的心相，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在她的心中，心相大人虽然淡漠，望不到眼底之事，但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这简直就像是……像是失魂落魄，也像被谁抛弃了的无以复加的绝望……

从此天涯陌路人？

什么意思？

心相疑惑不解，因为没有注意到赢诗的担忧和恐慌，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他醒来之时，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但是，那个人始终没有转过头看他一眼。哪怕……哪怕她在那里站了很久。

她离开前那一句自言自语一般话语，如同诅咒一样，烙在心中。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而她，为什么在这里？

“赢诗……”

“心相大人，您醒了？”赢诗激动道。

“我……”心相刚想要问，为什么她对自己说‘你醒了’时，就突然想起了。那时，结界突然破碎，反扑的力道反噬于他。而他，又看见了空华和昔影接吻的那一幕，不知为何，心一痛，鲜血喷涌，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心相大人，你昏迷了两天了。”赢诗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主动道。

“两天……”心相突然陷入了深思。

昏迷两天，那就证明他的伤势足够严重。那么，问什么现在却感觉不到一点点受伤的痕迹，反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刚才……刚才谁在？”心相还有些虚弱，语气比平日苍白了许多。

“刚才？心相大人，你睡糊涂了吧！这几天一直都是我和无月若初还有那个笨蛋女人在阿！”赢诗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言。

“可是……”可是，刚才明明看到她在那里。还说了一句让自己怎么也弄不懂的话。”她没来？”心相侥幸道。

“她？你是说害得你受伤的空华吗？”赢诗冷哼一声，“她自然没来。不知道她是没脸来，还是不想来。”

“她害我受伤？”他受伤不是结界力量反噬造成的吗？怎么和空华扯在一起了？心相越来越糊涂。

“您不记得吗？之前为了找她劝架，便让她进去了结界。谁知到，她进去不久，结界就破裂了。这难道不是因为她吗？”赢诗说得理所当然。

“那不怪她。结界本就支撑不了多久，不能因此而怪罪在她的身上。”心相道。

赢诗默不作声，心相大人现在还为那个女人解释。他是否明白，为她辩护是什么意思？

心相大人，他……不会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了吧？但是，怎么可能？！他不应该懂的。

“心相大人为人心善，与人慈悲，宽容大度，自然不予她计较。但赢诗不同。赢诗只知道，幻影迷城如果少了你，会是什么样子？也只知道，如果你受伤甚至是……影、残、像还有我以及幻影迷城的人会有多么的伤心。”

“……多谢。”心相突然心中一睹，像是什么憋着发泄不出。但他却找不到这个源头。只能稍稍舒缓表情，淡淡道。

“照顾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心相大人不需道歉。”赢诗笑着道。

见心相面色中仍有未解的凝重，赢诗也只能故作不知。于是，她主动道：

“心相大人，我先去拿一点吃的，你再休息一下。”

“麻烦你了。”心相道。

赢诗一笑，转身离去。

她，没有来吗？赢诗一走，心相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就想到了。

心中有着些许遗憾，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笃定自己希望空华来看看自己。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希望空华来看自己？又为什么因为她没有来而感到遗憾？这两点，心相怎么也想不明白。而且，只要深入一想，就觉得难受。如果忍耐，接下来就是头疼。难以言喻的头疼，痛苦不堪。

这一次，也不例外。

头疼不已。

心相才受伤初愈，虽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有人救治，而是认为这是自我修复能力的使然。虽然如此，但身体还很虚弱，如此头疼，怎能忍耐得下去？

这种痛，并非心志坚定刚强就能够忍耐下去的。

心相深知这种痛的厉害，所以没有再想下去。

他闭上眼，心中闪过了那句“从此天涯陌路人”。但这一句话，也瞬时如同昙花，转瞬即逝。

因为心相的没有坚持，这个可能是唯一的能够了解他的真心的机会。也因此他的没有坚持，空华留给他的最后一句温柔话语，也彻底的消失在他的心海。

许久之后，等心相想起这一幕的事情，他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很明白，许多人、许多事，一旦过去，就连追忆也不能。

空华决然的离去，那一抹身影在他心中刻画出了深深的痕迹。这道痕迹，即使是天生的代价，也没有办法消除。然而，最终……

最终，不该、不能记得的人和事，依旧逃不过宿命。

记得，不记得，在那时，都已经无所谓了。

等心相再度醒来之时，这句话和这两个疑问，已经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