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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义胜》第十二章 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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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义跑到家门口,由于一路体力消耗太大,加之情绪紧张,掏钥匙时便感手臂颤抖。他强行控制肌肉,对了三次锁孔才顺利对准。开锁进门,正欲奔进里屋查看妻子状况,意外地发现妻子竟躺在院子里,身边还围聚着七八人。这几人都是知青,小白也在其中。

之前罗继中发现张俪阑昏倒在地,考虑到公审大会还在进行,而且距离项家较远,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去通知项义。他先返回知青点,将情况告诉同伴,主要是告诉一个叫柏松的人。柏松家历代行医,其父是营城很有名气的中医,柏松从小耳濡目染,中医医理懂得不少,而且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热心肠。果然柏松闻听此事,当先赶去项义家施救。

小白简单了解情况,得知项虹项雪二姐妹不在家,于是分派一拨人去项义家相助柏松,另一拨人去山上找回项虹姐妹。罗继中到过现场,最了解情况,于是被派去通知项义。

柏松到了项义家,见院门上锁,直接翻墙进院。后来者也是如此。柏松下乡时日不少,见多听多,熟门熟路。他为避男女之嫌,先吩咐知青将张俪阑抬到院中。他让张俪阑接些地气,免受屋中霉气侵扰,这才开始搭脉。

小白见项义进门时脸色苍白,上前安慰道:“项大哥,你先别急,柏松正在给大嫂把脉。他医术很好的,我们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得他治好的。”项义清楚营城来的知青各怀本领,见他们热心帮忙,心下略宽,找个地方坐下歇气。

小白淘了毛巾,递给他擦脸。项义双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随手将毛巾搭在晾晒绳上。小白见他刚擦过脸,脖子上又渗出汗珠,当即取下毛巾,又去水盆淘洗。便在这时,柏松站起身来。小白余光瞧见,顾不得项义有汗,问道:“情况怎么样?”柏松脸色极是郑重,沉吟d县医院条件怕是不够,最好马上送去镇医院。”

此言一出,围在张俪阑身旁的知青全站了起来。安生等人紧随项义赶至,只因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这才守在院外。这时他们听到柏松的话,也都感到无比震惊。安生更是难以置信,跨进院子,问道:“有那么严重吗?你会不会看错了?”

只见柏松紧闭双唇,目光盯着安生双眼,不必多言,眼神已然说明一切。安生很少生病,但素闻柏松医术不差,村里的大夫也都不如他,当下不得不信,说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过去。”对身后壮汉道:“你们等着,我去找村长借车。”刚好罗继中这时赶到,听到安生的话,道:“我去借吧,我爸和村长过去是一个连队的,他一定肯借我。”

安生大喜,回身道:“太好了,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走,我……”忽然发现罗继中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略一迟疑,向旁边一名高个子使个眼色。那人会意,直接将罗继中身子扛起,让他坐在自己肩头。罗继中不好意思,道:“不用,我还能走。”那壮汉笑道:“脸都白了,生哥怕累死你,老实歇着吧。”罗继中奔跑来去,这时几欲作呕,见壮汉并不嫌弃自己,当即向他道谢。

项义与小白蹲在张俪阑身边,张俪阑昏倒时,鼻子在地上擦破了,二人正在清洁伤口。安生喊道:“义,你在家里等着,哪儿都别去,我们去借车,很快回来。”项义耳中听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妻子的脸。

过不多时,项虹的声音在院外喊道:“妈,妈,你怎么了。”身随声至,快速奔到母亲近前。一名知青拎着两只竹篓进院,将竹篓放在鸡窝旁。小白见项虹盯着张俪阑,脸蛋不住颤抖,显是马上要哭出来,忙安慰道:“虹儿别怕,妈妈太累了,想睡一会儿,我们不要打扰她。”说话时看到站在门边的项雪,招呼道:“雪儿,来姑姑这里。”项雪面无表情,不哭不闹,缓缓接近小白。小白将她搂在怀里,不断抚摸她背。项雪站得笔直,歪着脑袋,目光一刻不离母亲的脸。

在罗继中和安生苦苦哀求下,村长破例将队里唯一一辆农用拖拉机借出,还安排一名司机驾驶。等安生一行人坐车回到项义家,小白已抱着项云在门外等候,手臂上还挎着一包干粮。村妇这时也都过来看热闹。

一名女知青见拖拉机来了,抱着一床褥子走上前,铺在拖拉机车斗里。项义和安生将张俪阑抬起,平放在车斗的褥子上。小白衡量车斗尺寸,心中点点人数,问项义:“大哥,虹儿和雪儿也去吗?”项义不假思索,道:“都去。”小白正欲提出找人帮忙带孩子,这样二姐妹便不必去了,忽然想起柏松提议去镇医院时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安生问道:“大中,你去不?”罗继中这时脸色已恢复红润,坐在车斗上,说道:“我亲戚在镇医院,让我去吧,应该能帮上忙。”安生答应了,又点了三人,连同柏松和项义全家,众人相继坐进车斗。

司机见不再有人上车,问道:“走不?”安生道:“走。”这时有人跑上近前,正是隔壁老丁头,不知为何他没去田里干活,居然还有闲情来看热闹。他见张俪阑躺在车斗里,观察片刻,道:“没事儿,不用去镇上,这一看就是饿晕了。”小白心中一喜,问道:“是饿的吗?”老丁头认真点点头,道:“听我的,弄点红薯,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和着水让她吞下去,一会儿就醒过来啦。”柏松骂道:“滚你的吧。司机大哥,别理他,开车。”

司机嘴角一扬,动手发动拖拉机。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排气管里喷出一团黑灰。拖拉机排气管笔直向上,刚好老丁头站在其侧,瞬间脸就黑了,但他兀自骂道:“没大没小!小崽子,你让谁滚?咳咳,咳……”这一开口叫骂,黑烟喷进嘴巴,一下呛到嗓子眼,马上咳嗽起来。一名村妇低声窃笑,对旁边一名村妇道:“让他多嘴多舌。”

拖拉机开起来,毕竟是四月天,小白担心项云受风着凉,将她抱在怀里,用后背为她遮风。项义问柏松:“柏大夫,我媳妇严不严重?”柏松道:“义哥,我不是大夫,只是跟着我爸学过一些中医。刚才给嫂子把脉,感觉……”小白插口问道:“孩子们,你们冷不冷?”项虹道:“我不冷。”项雪摇了摇头。

柏松听出小白在提醒自己,考虑到孩子们的感受,改口道:“嫂子脉搏有点弱,呼吸有点不畅顺。等到了医院,让医生好好检查一下吧。”项义实在不放心,附在柏松耳边,问道:“命能保住吧。”柏松摇了摇头,道:“我说不准,还是让医生看吧。”小白见柏松说完,项义眼圈一下子红了,笑道:“柏松,上次我感冒发烧,你还说我会得肺炎呢。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你就是爱夸大病情。”柏松眼珠一转,道:“我总爱往严重了说,这毛病总是改不了。”

拖拉机开出村子,驶入崎岖的山道,其间陷进泥地一次。男人们全体下车,好不容易才推出泥淖。下山之后,道路不再泥泞,但颠簸得厉害。项云没再哭闹,窝在小白怀里睡得极熟。项虹有问题想问,但见父亲忧心忡忡,最终忍住没问。项雪安安静静望着母亲,想着心事。过了县城,驶上县道,路面平坦不少。午后小白将携带的干粮分给大家。抵达镇上时,天已蒙蒙黑了。

罗继中当先跳下车斗,跑进医院找亲戚。小白抱着项云去挂号。项义和安生最后下车,将张俪阑抬进医院。二人本以为这时间医院少有人在,不料放眼望去,走廊里到处都是病号,或站或坐或躺或卧,表情五花八门。二人看到这般景象,对望一眼,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病床紧张,幸好罗继中有亲戚在,很快张俪阑被安排躺上病床。柏松在述说病情时,意外得知医院院长与父亲曾是故交。在院长的亲自叮嘱下,张俪阑被转移到急救室。项义没想到如此顺利,欣喜之余,平添了几分信心。医生进入急诊室前,安抚项义几句,更让他看到了希望。

然而只过去十分钟,随着越来越多的医生和护士进入急诊室,项义的信心开始崩溃。本来不迷信的他,开始在心中祈祷,祈求上天让妻子平安无事。

又过了一个钟头,急诊室的门开了,十几名医护人员排队出来。项义急忙上前询问,还握住一名医生的手。那名医生没有开口,礼貌的抽出手,将柏松叫去一旁说话。柏松与医生交谈时,眉头始终是锁着的,随后招唤小白过去。小白背对着众人,等到她回到人群,众人见她眼睛通红,均已猜到结果,不少人也跟着红了眼睛。

项虹站在门边,问道:“姑姑,妈妈病好了吗?”小白咬紧嘴唇,强忍悲痛,低头对项虹道:“进去看看妈妈吧。”说完,不由自主呜咽一声,快步走向项义。项义在三人说悄悄话时,心中已交战了无数次,但他始终不信妻子会就此离开自己,直到看到小白的眼神,他才终于彻底死心。

小白见他目光失焦,眸子再无往日光彩,劝道:“大哥,嫂子得了怪病,医生也尽力了,毕竟这里是镇上……”忽然项雪“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众人印象里从未见项雪哭过,这时见她突然大哭,尽皆感到惊讶,跟着就见她双手用力去抠门缝,冲急诊室里拼命喊道:“妈,妈,你开门啊,我不要你走。”罗继中赶忙跨上一步,为她开门。项雪一头冲进急诊室。项虹见妹妹进去了,其实也想进去,只因心中害怕,直到门自动关上,她也没停止犹豫。

项义心如刀绞,身体已经不受头脑摆布,直到听到女儿的哭声,他才一步一停,向急诊室移动。众人充满同情的看着他,只见他每走出一步,都伴随一声“哼”的鼻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塞在鼻子里,呼不出来。安生眼中充满泪水,之前他也如项义一般,默默在心中祝祷平安,这时想到张俪阑没救了,心中失落感无以复加。项虹见父亲也进屋了,咬一咬牙,趁着门未合上,最后一刻扎进屋内。

小白目送几人进屋,再也无法掩盖情绪,伏在罗继中胸口失声痛哭。与此同时,几声猫头鹰的夜啼传进楼内。尖锐的啼声钻入人们耳中,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被刺了一下。大家怀着脆弱,寻找这凄厉而幽怨的哀鸣。突然急诊室里响起一声嘶吼,跟着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久久回荡在医院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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