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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传奇》第十一章 两杯马奶茶 一对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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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人常为契丹守界上,而苦其苛虐,奚王去诸怨叛,以别部西徙妫州,依北山射猎,常采北山麝香、仁参赂刘守光以自托。其族至数千帐,始分为东、西奚。……颇知耕种,岁借边民荒地种穄,秋熟则来获,窖之山下,人莫知其处。爨以平底瓦鼎,煮穄为粥,以寒水解之而饮。——《新五代史》

静儿骑着“白玉”,一口气跑回到营帐。她打开梳妆盒,信件虽在,脂粉上却有了摩擦的痕迹。这是拿信时,不小心刮到的。她明白,自己如同一只小山雀,已经被述律平牢牢控制住在网中了。怎么办呢?她坐在毡子上,神情沮丧。

我不能阻止战争,我也不能回到中原,我不能见到毅哥,我也不能回到爷爷奶奶身边撒娇,她想,我究竟该怎么办呢?离群的孤雁,除了哀鸣,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哭起来,先是低泣,接着抽噎,稚嫩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最后索性趴在地上,放声大哭。无助的泪水,湿了她长长的睫毛,湿了她窄窄的袖口,也湿了绣在地毯上奔驰的骏马。她抬起头,端详着那群在草原上纵情玩耍的马儿,有的低头啃草,有的溪边饮水,有的转头顾盼,有的引吭高歌。她呆呆地出了一回神。它们是多么地自在啊!而自己呢,宛在囚笼里。这样一想,不争气的泪水又滑落下来。一会,鼻塞了,呼吸有了困难。她爬起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忍不住又抽噎了几下,不过,感觉好多了,胸中的郁闷,已经随着泪水出去了。

“公主,你哪里不舒服吗?”一个侍女进来,端着一盆清水。

静儿下意识地抹了抹脸,又掩耳盗铃般摇摇头。侍女没说什么,把水放下,出去了。

“她们还真贴心啊!”静儿想。她洗了把脸,轻轻拍了拍眼睛,感觉有点痛。于是,她拿过镜子,虽然镶了银,可毕竟是铜镜,不清晰,算了。她把镜子丢在一旁,连同那封羊皮信。

毅哥做什么呢?你也在这里就好了,我们一起去骑马。其他的事儿,我才懒得理呢!她这样想。

唉!毅哥,一头倔强的小牛啊。往事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该出手时就出手!

这是毅哥的口头禅,静儿想起那天的场面,不禁莞尔。

那天是静儿的生日,郑毅他们几个请静儿吃饭,结果在酒席间碰到了大金牙。徐文多喝了几杯啤酒,借着酒劲儿乜斜着大金牙。大金牙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衅,摇晃着,口里喷着难闻的酒气,用一根指头点着徐文骂,最后竟然动气手来。

粗壮的大金牙犹如一头发疯的野猪,冲过来撞到了徐文。大家都不知所措了,郑毅走出来,只是轻轻一推,那不可一世的管寝老师,就一头倒在椅子上。烟熏的手指在桌上划楞着几下,结果一盘刚上来的海鲜捞拌,一点儿也没浪费,全洒在他的头上。

“打”老师,当然不可饶恕,这罪名又偏偏落在郑毅的头上。尽管,每个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他的一边,甚至,包括龚老师。

开除!学校给了这样的处罚。同学们一齐围上来。

徐文说这事由我而起,你不能走。你走,我这辈子生不如死。

郑毅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是猪脑袋啊,你走出校门,是走进地狱;我离开这里,将升入天堂。你老老实实地画你的画吧,哈哈哈。旁边的哥们咧开了嘴,又马上合拢,仿佛被戳了舌头的扇贝。

郑毅无比潇洒地与同学告别,可当骊歌声起,他流泪了。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夜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的你,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再回来,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静儿知道,毅哥担心的是如何向姑姑解释。

有时候,最简单的话,却不能最简单地去说。在这个故事之前,还有一个故事——

新一高中,原来管理男生寝室的老师生病回家,就临时雇来一个所谓的“老师”,传说是教育局某领导的亲属。他经常叼着厌倦,眯缝着眼睛,一副狂傲不可一世的样子。他的牙被烟熏得发黄。有一次,张大嘴训斥学生时,被看见牙缝中还嵌着一根韭菜。黄绿分明,因而代称为“大金牙”。

大金牙最大的爱好便是查收学生的违禁用品,比如手机。

徐文的手机是在寝室被没收的,本来安排了岗哨,可那哥们禁不住泡面的诱惑,一头扎下去,一阵狂吃。待抬头时,吓得差点吐出来,大金牙正咧着嘴笑呢。

“立即回家!怎么三令五申,就屡屡违纪呢?怎么就忘记爹妈的一片苦心呢?”大金牙义正词严。

“我就这一次,给个机会吧?”徐文苦苦哀求。他来时分数不够,花了很多钱办来的。

大金牙冷笑道:“都给机会,这校规给谁定了?告诉你,发短信,搞对象,看黄色小说,看不健康电影,这都是不允许的,任何废话都没有用,一个字——回家。”

徐文哭笑不得,无奈至极。

“老师,你大人大量,给个机会,我怎么办都行!”

“怎么办都行”这句,徐文说得很清楚。

大金牙盯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丢下一句话——你想想该怎么办吧,给你两天时间。

潜规则!哪里都有潜规则,只要在人的世界里。

潜规则不是海水深处隐藏着的暗礁,而是演出前的讨价还价;不是密林深处高傲的人参,而是礼仪小姐厚厚脂粉下的雀斑。

集体凑钱!手机事件最终靠钱摆平了。徐文不知该说什么,一脸歉意。他觉得应该冲上去,把钱返回大家,然后拍着胸膛大大方方地说“大家的情,兄弟领了,这事情我自己能摆平”,可他没有勇气,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不能这样,就因为自己太钟爱美术了。考上中央美院,是多年前的梦想。如今,近在咫尺,又岂能功败垂成?

欲望能使人刚强坚韧,也能使人怯懦卑微。

静儿合上眼睛,她累了,期待睡个觉,梦到毅哥。可罗彦的形象又跳出来。这两个人,都有一股倔脾气,都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他现在又怎样呢?这样一想,她怎么也睡不着了。

觉这个东西,如同三四岁的孩子,偏爱和你作对。求之不得,避之不可。静儿在地毡上滚了无数个来回,就是睡不着。她叹了口气,爬起来推开帐门。

应该找述律平谈一谈,她想。

帐外,漆黑一片。

“见你的时候,星光黯淡;想你的时候,月轮高悬。”她随口吟出这样的一句,不禁有些唏嘘。

卫兵哪里去了?呼兰也不见。静儿往前走,她有逃的冲动,不过立即被理智阻止了。漠漠草原,无边无际,不被游动的哨兵发现,也会被狼吃掉。她打算回去,隐约间却听见一阵私语,是从营帐东侧的草垛后传来的。

她有了兴趣,悄悄凑近几步,听到了一男一女的声音。男的不熟悉,女的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呼兰!

哈哈,呼兰有心上人啦!幸亏不是在新一高中,否则早被开了。她还想听下去,可夜风阵阵,难以听清,只感觉呢喃的话语里,洋溢着一股醇醇的甜美。

还是不打扰人家吧。这丫头,鬼着呢,一定是她支走了卫兵。她往回走,不免又生了几分羡慕。这里不会藏着新一高中的四大名捕吧!

静儿慢慢踱回到营帐,掀帘进去,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天啊!一个铁面人站在她面前。

她想叫,嘴却被一只大手严严捂住了。她用力去掰,可那柔弱的小胳膊又怎能对抗了铁一样的臂膀。

“你是李嗣源的女儿?你不是,你不是沙陀人。”铁面人放开了静儿,低声自语,连连摇头,那面具露出的双眼光芒四射。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静儿的心砰砰乱跳。

铁面人没有回答,呆呆看着她好一会,好似在审视一位老朋友。

静儿见他并无恶意,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

“你是谁?为何带着面具?”

她还想告诉那人,卫兵就在帐外,随时可能进来。但她克制住了,她不想激化那人的情绪,而是顺手从桌上倒了两杯热乎乎的马奶茶,一杯擎在手中,一杯向前一推。

静儿的用意很明显,可铁面人却毫不在意。他打量着这座毡房,布置很简朴,却也充满了浓浓的契丹人的气息。

帐上挂着契丹人的各种生活用具,最显著的是玉饰的一张弓和几支箭,这是阿保机赠给静儿的。在房中间,挂了一幅锦帘,上面布满细碎的小红花,这是静儿求一个侍女绣的,奶奶家的窗帘就是这个样子的。这幅锦帘,将毡房一分为二,这是静儿设计的。外边权作客厅,里面就是闺房。这种设计引进呼兰的惊诧,也令她啧啧生羡。

铁面人伸手将弓取下,然后慢慢拉开一个满月。他似乎很满意,赞许地点点头,又将弓重新挂上。静儿注意到,他的背上也有一张弓,一个箭囊。

“你是谁,到这里做什么?”静儿对铁面人的冷漠感到不满。

铁面人慢慢转过头,凝视着静儿,缓缓说道:“我?我不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静儿见那漆黑双眼眸,流淌出异样的光芒来。

静儿诧异地问:“你失去记忆了?你认识李嗣源?”

“不,恰恰相反,我是渴望失去记忆,我期盼忘记过去,我设想用那滔滔河水来冲洗掉淤积在心头的种种苦痛,可我做不到。”铁面人低下头,轻轻摇晃着头。

静儿怜悯地问道:“你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帮助你,可以求李嗣源,他是我的义父。”

“是吗?哈哈哈,求他?不,我不求他,我要感谢他,是他让我从迷醉中清醒过来,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要感谢他,我要感谢他……”铁面人的声音高亢起来。静儿发现,他的眼中莹莹闪光。

静儿疑惑不解,这是谁呢?一定同义父之间有着什么恩怨。

“公主,姐姐——”帐外传来呼兰的呼叫声。

铁面人一震,伸手便去抽腰上的刀。

静儿赶忙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到锦帐之后,同时示意他别出声。

呼兰猛地掀开帐帘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她见静儿正稳稳地坐着喝着茶。

“你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静儿笑着问。

呼兰的目光搜索到了另一杯奶茶。“不是吗?难道一个人需要用两个杯子?”呼兰目光炯炯,逼视着静儿。

“哈哈哈,”静儿口中的奶茶喷出来,“告诉你吧,的确是两个人,不过那人藏起来了。”

“什么?他在哪里?他是谁?”呼兰忽地抽出佩刀,紧盯着锦帐后的闺房。

静儿看着呼兰笑道:“他是一位翩翩少年,就躲在草垛后面,你还不把他捉来?小心他跑了。”

呼兰的脸腾地红起来,“你在戏弄我!”她佩刀入鞘,害羞地转身跑出去,没有几步又回来,跪在静儿面前,哀求道:“好姐姐,别将此事告诉别人好吗?”她诚挚地央求,脸上显露着惶恐。

“哪能呢?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恐怕我早已到另一个世界里了,”静儿将她扶起道,“别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什么,明个我向皇后给你提亲。”

“别,千万别,姐姐你这是要了妹妹的命了,我不是契丹人。”呼兰又跪下去。

原来,这呼兰的心上人就是耶律休哥。可阿保机规定,宗室子弟必须与萧氏(述律氏)成婚。这样做,一是继承青牛白马的古老传统,更主要是实行帝后两族共同管理国家,达到权力集中而又相互制衡。而呼兰,一个被征服的奚族女子,怎能同休哥在一起?可是,爱情火焰是不分种族的。这一对爱侣,在一次宴会上偶然相识,情投意合,从而相约不断,情意绵绵。明天,休哥将随耶律德光兵发幽州,于是,今晚悄悄来与呼兰作别,恰巧被静儿发现,而聪明的静儿,也借机掩藏了那个神秘的铁面人。

静儿答应保守秘密,呼兰感激不尽。自此,二人结成生死姐妹。

“耶律阿保机在哪里?快带我去!”呼兰刚走,铁面人便出来发号司令,而且态度蛮横。

“你还没有感谢我,怎么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静儿不爽。

“哼!难道你以为我会惧怕那个黄毛丫头?”铁面人的声音同他的面具一样,冰冷且傲慢。

静儿十分不悦,她回道:“可你相信我会带你见阿保机吗?”

“当然相信,而且是心甘情愿。”铁面人胸有成竹。

静儿沉着脸道:“那你说说看。”

“我凭什么要给你说!速带我去!”铁面人的再次命令,目光灼灼。

静儿感觉被侮辱了,她将杯子重重蹾在桌子上,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指挥,你是皇帝吗?皇帝也不行!”

“混账,你不想活了是吧?”铁面人抽出腰刀,架在了静儿的颈上。

“如果你是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想你是不会欺侮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的。”静儿站起来,从容地推开那把刀,盯着铁面上的那两个黑洞洞。

黑洞里的光芒垂下来,又重新闪烁。

“我要问那阿保机,他凭什么要侵犯大唐的子民?我要让他知道,只要有我在,就休想得到一寸土地!”这句话说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

静儿感觉对方换了一个人。她重新打量铁面人,身材瘦高,胳膊奇长,言语低沉,充满威严。她很想问对方的身份,可那铁面人大步流星,推门出去。

静儿追出去,铁面人已经消逝在茫茫夜色中。她冲着远方大喊,却杳无回音,只有低回的夜风,轻轻拂动着帐边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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