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
吹过断肠人的衣袖。
吹过无脸鬼的长袍。
风自然不是扇子扇出来的风,是自然的风。
风无羽淡然地扇着扇子。
“一个人的肠子若是断了,那岂非是要便秘的?”
“噗!”异居忍俊不禁道:“肠子断了是要尽快进行缝合的,然后一节一节的塞回去,再把肚子也一层一层地缝好。”
风无羽转过头看着异居,淡淡道:“噢,你似乎懂得不少。”
双刀怪客断肠人脸色大变,刀如疾风,刀锋偏冷,原本暗淡的刀身已变得明亮而刺眼。
双刀刀尖点地,忽的一闪,已向风无羽刺出十八刀。
风无羽心中赞叹着好快的刀,人已从椅子上腾飞而起,可怜的椅子瞬间就灰飞烟灭。
断肠人目露凶光,冷喝道:“阁下何人?好快的身手!”
“风无羽。”风无羽扇着扇子,淡笑道:“前辈刀法卓绝,身手也不慢。”
“你就是风无羽?!”
断肠人一把刀尖撑在酒坛边上,身子横在空中,另一把刀已如闪电般攻向风无羽的面门。
狂风骤雨,刀出如龙。
风无羽猛地合上了逍遥扇,身子倒飞,边挡边退,眨眼间已过三十招。
忽的!
刀光急转,刀气凌厉,已把风无羽逼到墙角。
断肠人咧嘴冷笑。
双刀齐出,上下齐攻,把风无羽笼罩在了刀光幻影之中。
这一刻,冰冷地刀尖已刺破风无羽胸前衣襟。
刀风已顿。
刀锋已钝。
断肠人面如土灰,凝视着从脖子上的滴下的血。
鲜红的血,正一滴一滴地慢慢地从断肠人的咽喉处滴下。
风无羽淡淡地凝视着手中的逍遥扇,逍遥扇上的冰蚕丝还在抖动,另一头,就缠在断肠人的脖子上。
断肠人出刀极快,收刀却极慢。
断肠人缓缓地从风无羽胸口上收回了刀,刀尖上竟没有血。
“我输了。”
声音凄凉而落寞。
风无羽淡淡道:“承让,是前辈刀下留了情。”
风无羽说着,锋利的天蚕丝已收回扇子,淡淡地扇了起来。
断肠人突地瘫坐在了地上,他的精神已经萎靡,整个人似已干枯,喃喃道:“老鬼,我尽力了,你保重。”
断肠人说着,刀已凌空飞起,他伸着脖子就朝刀锋上抹去。
无脸鬼大惊,长袍一闪间,手中的残月双钩已分别勾住断肠人的肩头。
无脸鬼没有更好的法子,他似乎只能用冰冷的钩,代替常人温暖的手,来完成这一动作。
断肠人未能如愿自刎。
刀,仍在半空,并未落下。
刀锋上有血。
风无羽的血。
风无羽的手紧紧地握着断肠人的刀,鲜红的血,正一滴一滴地从刀锋上滴下。
血花,耀眼,醒目。
无脸鬼本打算救下断肠人,就要对风无羽动手。
可是当他看到血花,嗅到腥味,他手中的残月钩已停滞在了半空。
风无羽扇着扇子,注视着无脸鬼手中的残月双钩,淡笑道:“小异,快去帮断肠人止血!”
异居急忙点头道:“好!”
断肠人动容道:“何苦救我!你又何苦受伤,何苦哇!”
风无羽向断肠人递过刀,笑道:“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做自己想做的事。”
断肠人眼里闪着泪花,失声道:“看到你,我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
血,已渐渐凝固。
气氛沉重。
风无羽扇着扇子,长叹道:“哎!人非草木,谁又能真正无情,纵使是肝肠寸断之人,心中尚存着一丝善念。”
断肠人脸上的泪痕渐已风干,破涕为笑道:“风无羽,不错!江湖就在你这辈少侠手里了。”
无脸鬼点了点头。
“我确实从未想到,我们本就为杀你而来,你却心怀侠义,以德报怨。”
风无羽放下酒坛,大笑起来。
“哈哈哈!二位前辈还是别往我头上戴高帽子,我不过就是一个风流浪子,从小身负血仇,现在又头顶悬赏,一时间,我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异居苦笑道:“原来疯子哥哥的身世这么曲折,我记下了。”
风无羽挑眉一笑道:“莫非你打算拿去赚两个噱头钱?”
断肠人用刀端起酒杯,笑了笑道:“到了风烛残年,还能结实无羽少侠这等英雄,老夫先干为敬!”
风无羽连忙起身道:“不敢不敢!同饮就好!”
无脸鬼干笑道:“你们喝好,我就免了。”
断肠人起身,一跛一跛地走到无脸鬼身后,夹着腋下的刀,颤抖地掀开了他的头发,再从桌子上端起酒杯递到了无脸鬼地嘴边。
“老鬼,干一杯!”
无脸鬼动容道:“老肠,谢了!”
无脸鬼说完,叼起酒杯,任由美酒在脸上肆意横流。
断肠人欣慰地点着头,他早已分不清无脸鬼的脸上流下的是酒,还是泪?
风无羽诧异道:“无脸前辈并非无脸,原来是长在了后面。”
无脸鬼哀叹道:“说来话长,老肠,你来给无羽少侠讲讲吧。”
断肠人喃喃道:“好,我们边饮边说。”
……
三十年前的残阳,恰如今日的黄昏。
塔克拉玛干沙漠在狂风中流动着。
残阳下,黄沙如血。
残如血红色残阳的沙丘上,迎风站立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
长袍随风飘荡,手里紧握着一对残月双钩。
残月钩,残月如钩。
残月双钩本该像皎月一样洁白。
可是在残阳的映照下,已变得像血一般鲜红。
黑色的长袍,黑色的身影,都已被残阳染成了血一般的鲜红。
长袍人在等。
在等一个本该如约而至的刀客。
刀客从未出现。
刀客是谁?
刀客为何失约?
刀客到底还会不会来?
长袍人自己也不知道。
长袍人只知道他非等不可。
长袍人从不失约,从不食言。
风更猛,流沙更急,残阳更红。
就在这时,一道鲜红色的人影突地从对面的沙尘风暴中掠来。
本该是一身漆黑的衣裳,已被鲜红色的血染得血红。
他的血?
还是敌人的血?
他手里有刀,刀身鲜红,刀柄鲜红。
鲜红的血还在从刀尖上慢慢滴下。
他的双眼,已变得异常的鲜红。
他脚步踉跄,嘴里死死地咬着牙关,右手死死地握着双刀,左手死死地捂着腹部。
双刀客的身形依旧很快,眨眼间便已站在了长袍人面前三丈处。
鲜红的血,冒着热气的血,从双刀客的腹部一路飞溅。
此刻,还在哗哗直流。
鲜血染红了黄沙,染红了天涯,染红了残阳。
长袍人从双刀客出现的一开始还在冷笑。
双刀客越来越近时,长袍人无论如何,也绝笑不出。
长袍人的残月双钩微微颤抖,冷声道:“是你?”
双刀客点头,缓缓道:“是我。”
“没想到是你。”
“我也没想到。”
风更狂,流沙更浪。
长袍人的脸似在扭曲,苦笑道:“你来之前遇到了谁?”
双刀客摇了摇头,咬牙道:“尊主的妹妹,北唐秋水。”
长袍人冷冷道:“果然是她!你伤得如何,我帮你看看。”
长袍人说着就举步朝双刀客走去。
双刀客冷喝道:“不用!我留着这口气,主要是不想做一个爽约的人。”
长袍人怔住。
身为一个刀客,一个有脸有面的江湖人,尊严远比性命更加重要。
长袍人心念一定,手中的残月双钩已不再颤抖,失声道:“出招吧!”
双刀客狂笑。
“哈哈哈哈哈!”双刀客两把将露出来的肠子塞了进去:“痛快!能死在老弟的钩下,不枉此生!”
双刀客话已说完,却仍然在笑。
鲜红的双刀已在手。
双刀客迎着狂风奔杀,刀卷疾风,风似刀冷,双手握双刀,刹那间已劈向长袍人的面门。
长袍人心头骇然,绝想不到双刀客起手就是这么刚猛。
长袍人一脚猛地踢飞黄沙,直射双刀客双眼,试图扰乱双刀客的视线。
紧接着,长袍人一个扭身,手持残月双钩举过头顶,一招倒钩残月勾向双刀客的双肩。
双刀客急忙合上双眼,双刀一分,一手握着一刀,左右开弓地从长袍人脑勺上活生生地剐了下来。
与此同时,长袍人手中的钩已勾中双刀客的双肩。
长袍人脑勺吃痛,双手不禁猛地向前拉去。
双刀客忽的睁开双眼,刀锋凌厉,斩向长袍人的手腕。
“啊!”
“啊!”
二人同时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
长袍人双手手腕齐断,整个脑勺已被双刀客削掉。
鲜血直喷如雨,现出森森白骨。
反观双刀客,双手已被长袍人的残月双钩飞快地勾斩,双臂齐断。
长袍人痛得汗如暴雨,提起双手就朝黄沙里插了进去,他全身都已僵硬,直直地跪在血红色的残阳下。
双刀客凝视着地上的两只断手,忽的狂笑。
“哈哈哈哈!杀了我!快!”
长袍人脸色苍白,喃喃道:“我杀了你,你倒能解脱了,谁又来帮我杀我?”
蓦地——
一道鲜红的身影自天边的残阳里飞掠而来。
一道鲜红的刀光飞快地划过残阳,残阳更红。
双刀客再也笑不出声。
双刀客的双腿突地从膝盖断开,上半身直直地杵进了黄沙深处。
鲜红的身影冷笑着,已来到长袍人身边,伸手猛地按住长袍人的头顶,再猛地一拧,骨骼变形地声音猛然传出。
长袍人的脸部已被转到背后,正好看到双刀客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二人同时失声道:“尊主!”
“两个没用的废物,还妄想追求秋水,死了心吧!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哈哈哈哈哈!”
声音阴森而铿锵,充满了诡谲和不可抗拒。
长袍人和双刀客彼此注视着,两张脸已因饱受痛苦而扭曲变形。
眼中有血,有怒,血怒。
血红的身影伸出双手分别拍着二人肩头,冷笑道:“二位,好好享受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残阳时光。”
话未落,却已消失在血红色的残阳中。
双刀客道:“无脸鬼!”
长袍人道:“断肠人!”
双刀客忽的笑了。
“有酒?”
长袍人也笑了。
“有酒!”
有酒,无手,岂非人生一大悲哀?
二人眼睁睁地看着酒壶在流沙中越陷越深,不禁同时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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