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月手里紧紧抓着丫鬟小兰的手，小兰听了管事妈妈的话，不由的往她怀里也缩了缩。

“妈妈，小兰当初是我用自己的私房钱买回来做丫头的，她当年的卖身契可不是跟百乐司签的，这些年她吃的喝的也都是从我的月钱里出的。妈妈这会儿要留下她，可是没有道理的。”说着把小兰又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道：“再说，她不过是是个丫鬟，妈妈说百乐司里不养闲人，既然妈妈放我出去，百乐司里不缺丫头，粗活她也做不来，留下在这里也是多个吃闲饭的，妈妈不如抬抬手，让她与我一同出去。”

管事妈妈想了想，她手里没有小兰的卖身契，强留下来确实没有道理，而且这弄月说的也对，这个丫头自打买回来就是当个丫鬟养着的，只是粗略的识些字，吹拉弹唱一样不会，诗词歌赋一样不通，留下了粗活又干不了，也就是个吃闲饭的，倒不如一道打发。心里打定了注意，脸上却还是一脸的为难。

“哎呦，怎么说也是养了这么多年，既然你开口了，妈妈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免得你日后在外面编排妈妈狠心。”

弄月带着丫鬟小兰一同走出了百乐司的大门，街上的阳光灿烂，弄月却丝毫不得见，但是洒在身上，却也很是舒服。

小兰一直忍着泪水扶着弄月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弄月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她早就想离开百乐司，她想过无数次，自己离开百乐司的样子，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被扫地出门，自己为百乐司卖命这么多年，博了多少名赚了多少利。但当那些大夫说查不出自己眼睛的病因，无法治疗，自己不能再给百乐司赚钱，便立刻被弃之如敝履。

弄月突然停住脚步，伸出手，指尖温暖，眼前却是依旧黑暗。她不愁钱财，但却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身处如此境地。

她一点都不喜欢百乐司，但至少是个可以栖身之处，可以安顿自己不知该去往何处，该放在何处的心。

“小姐，这街上太阳太大，您身子还弱，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歇歇。”小兰有些担心。

“我们如今是被百乐司扫地出门，以后你要跟着我吃苦了。”

小兰狠狠忍着眼里的泪水：“小姐，这些年要不是小姐我即便没有饿死，也不知要过什么样的苦日子了。小兰不怕吃苦，只要能跟着小姐。”

弄月笑了笑道：“以后，便只有我们两人啦。”

小兰使劲的点头：“小姐，这日头太足了，前面有家饭馆，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小姐也好歇歇脚吧。”

弄月点头，便由小兰扶着慢慢走到饭馆中，寻了个最偏僻的位置坐下，只点了一道青菜两碗白饭。弄月问小兰：“我们还有多少首饰？”

小兰低头道：“咱们被赶到后院的时候，就被妈妈抢去了许多，不过那时我趁她不备藏了许多，姑娘不用担心。”

弄月点头：“也好。”

这饭馆虽小，生意却是不错，不远处一桌客人正在一边吃饭一边说着闲话：“老三，你听说没有，前些日子嫁到京城的那个绿珠姑娘，可不是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

老三似乎来了兴致：“不是吗？大哥，这个绿珠我知道。前些日子，她攀上了京城的贵公子，跟着公子要回京城成亲，那可是覃州城里的大热闹啊。当时，多少家的姑娘羡慕她，这样的好亲事，便是好人家的女儿都没几个能攀上的，偏叫这芳华阁里的姑娘给寻到了。”

大哥不屑道：“我说兄弟，你当真是个实在人啊，那好人家的女儿，哪有芳华阁里的姑娘会勾人啊。”

老三有些尴尬的干笑了几声。只听那大哥继续说：“不过，那样好的贵府高门，打击闺秀都要讲个门当户对，寻个烟花女子，当时我就觉得此事奇怪，果不其然啊。”

老三顺势问道：“如何了？”

那大哥喝了口酒，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那芳华阁里有个我熟识的姑娘，前些日想去京城，沾沾她这攀上高枝的姐妹的光。可哪知道，找到了那府邸，寻了府上的下人，却说府上没这么个主子，开始还只觉得是自己出身不光彩，所以才换了姓名，不想让人知道她的来历，可哪知道，那姑娘好容易有这么个能攀附的，哪能随便放弃。寻了府上的差人，打听了才知道。那绿珠哪里是带回京城成亲，这些豪门贵公子，多在府上养些歌姬舞姬。这些个歌姬舞姬的弄回来，都是为招待那些权贵客人，说的好听的歌姬舞姬，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说送人就送人，其实……其实就是养在府里的妓子。”说到妓子的时候，还故意将声音又压低了许多。

弄月手里的筷子啪的掉在桌上，绿珠成了京城高门中的歌姬，什么是歌姬，她这个风尘中人，当然明白。

她的手抖得厉害，差一点，差一点点，自己就成了那个被养在高门中的歌姬，成了那些贵族手中的玩物。

只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该庆幸。庆幸自己给许公子喝下了忘情茶，断了这份情，没有让自己落入这样个狼窝。悲伤自己倾心相对，不惜独自伤情也要保全的人，竟然从开始就没有对自己用过真情。

她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南梦馆的汪情姑娘要她用自己的眼睛来换这忘情茶，若非这忘情茶，自己便以落入了狼窝，更看不清这段自己视若珍宝的情缘，竟不过是个圈套。

自己这双眼睛，当真是有眼无珠。

之后那两人说的什么，她没有听到，之匆匆吃了两口，便结了账出门。

她想要不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让小兰去寻处宅子，安顿下来。

但刚出门便被人急急的拦了下来。

“弄月姐姐，弄月姐姐，可算找到你了。”熟悉的声音再耳边响起，手也被一把拉住了。

“花铃，是你吗？”

花铃带着些焦急的道：“是，是我。我看到管事的妈妈将你哄了出来，便偷偷的溜了出来。”

旁边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弄月姑娘，寻到你无事便好。”

弄月寻着声音转头去找，这声音好生熟悉。

花铃忙解释道：“我溜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沈少当家的来给弄月姐姐看眼睛，听说姐姐被妈妈赶了出来，便和我来一起寻姐姐了。”

弄月向着刚刚说话的方向，行了个礼道：“弄月此次劳烦少当家的担忧，无礼的狠。”

沈少当家的道：“姑娘哪里的话，姑娘现在还病着，身上虚弱，眼睛又不方便，怎么能不来寻呢。”

花铃道：“姐姐病着，又被赶了出来，妈妈的心怎么这么狠。”说着便要哭出来。

沈少当家的问道：“姑娘如今可有地方落脚，姑娘如今这样可定要当心。”

弄月摇摇头，“我从记事开始便带在百乐司，此刻离开了，却真的不知该去哪里。”

沈少当家的道：“我医馆有几间空房，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先到我医馆中落脚。”话己出口忽觉有些不妥，忙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姑娘如今有病在身，又无处落脚，暂时到我医馆中住下，正好方便为姑娘诊治。待到姑娘身体好些，再寻他处落脚。”

花铃点头道：“是啊，弄月姐姐，你身子正弱，若是暂时住在医馆中，也方便医治。这找房子落脚也不是一时半刻立时便能办成的。沈少当家的医术高明，宅心仁厚，为人亦是正直君子，覃州城里有口皆碑，不若先住到医馆里一边调养一边寻找合适的落脚之处。”

弄月本想推辞，但耐不住花铃和沈少当家的一再劝说，便答应了下来暂时住到沈少当家的杏林医馆去。

沈少当家很是细心，给弄月找了一间很是清静的房间，屋里陈设虽然简单，却很是干净整洁。弄月心里很是感激，沈少当家却只一直抱歉说，医馆里的条件简陋，委屈了弄月，让弄月先将就着。然后又叫人来收拾简单添置了些日常需要用的物事，便转身退了出去，只留了弄月和花铃在屋里说话。

花铃让小兰到门口看着，这才偷偷拿出一只荷包和一个包裹交到弄月手上道：“弄月姐姐，这是我趁着管事妈妈不注意，从她在你那里拿走前先藏了些，你且留着。这荷包里是你那日偷偷让我藏起来的，我带了出来交给你。我是偷偷流出来的不便久留，过几日再来看你，你切要好生养病，有这些首饰，过几日让小兰去买了换些银钱，咱们做些小本买卖怎么也比在百乐司要好。”

弄月点点头，若不是眼上敷着白绫，此刻真的便要落下泪来。从前只听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如今看来倒果真如此。自己这四段情缘，哪个不是腹有诗书之人，如今自己这般田地，却只有百乐司中的姐妹来偷偷探望。

花铃与弄月安慰了几句，又向小兰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很快那沈少当家便敲门来要给弄月问诊。让弄月的心里很是安慰，又带了丝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