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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亦难》20 再编畅读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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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房里,沈悦兮依旧未曾言语,经历过九死一生,如今的她不敢相信任何人。更不想以如今这幅模样去面对任何人。

赵正也不言语,静立一旁看着沈悦兮,耐心至极。

慧能也静默着,看着床上的沈悦兮,目光里含着悲悯之情。

直到备好沐浴用水的老妈妈进来禀报,才打破屋子里的沉寂。

赵正和慧能离开下人房,赵正着人喊来杨管家,让他派人去将千福院打扫出来,待沈悦兮沐浴完毕,便迁至新院。

杨管家恭敬地应了,心里却是吃惊不小。

千福院坐落于腾冲院旁,原本该是王妃的住所,但赵正性子冷清,不喜腾冲院附近太过热闹,故而安意如一嫁入王府便住在离腾冲院稍远的如意苑。千福院便一直空着。

如今,却要给一个乞丐住着?饶是王妃再好的性子,也该不应了吧。

杨管家一边下去吩咐,一边在心里暗暗思索着,这府里往后怕是要热闹了。

杨管家点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带着一并往千福院去,想着万一缺点什么也好从仓库里备出来,却在半路瞧见了被罚跪的知翠。

天寒地冻的,知翠穿的又单薄,已经冻的近乎麻木了。

“哟,你这丫头如何跪在这里。”杨管家见了,忙上去询问。

这府里的家丁和婢女,大部分都是杨管家挑选进府的,加上他年岁较大,对府里这些个下人素日里是很照顾的。

“我不小心撞了王妃……”知翠唯唯诺诺地说着,眼里含着泪水。

“你等着,我去求王妃饶恕,这大冷的天跪久了要出人命的。”说着,杨管家一脸焦急地往如意苑走去。

知翠依旧跪在原地,瑟瑟发着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落下,那眼泪在寒冬季节滑过脸庞,分外冰冷。

杨管家到了如意苑,下人进去通传,他在外面焦急地候着。

待得了可以进院的令,杨管家急忙走了进去,在进屋之前,他缓了下自己的情绪,在王府里当差多年,靠的是他的稳妥细心,可不能在王妃面前表现出急躁之态。

“小的给王妃请安。”见到安意如,照例要先请安。

“免了,”安意如坐在那里,正了正自己的衣襟,语气懒散地问:“说吧,你有何事?”

“刚路过外面,见知翠跪着,这不懂事的丫头说是冲撞了王妃您,她跟了您这么久居然还如此冒冒失失,是小的教管无方,小的甚是惶恐,不如罚她去浣衣房当几天差,磨磨她那股子急躁的劲儿。”杨管家弯着身,说的恳切。

“原来是这事儿啊,”安意如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下手指上的护指,“倒也不用罚她去浣衣房,跪满一个时辰给点教训便罢了。”

“是,王妃您仁慈,但这外面现在天寒地冻的……”杨管家试图再求一求。

但是话未说完,安意如便有些不耐烦了,“只一个时辰,还能冻死不成,这次只是小惩大诫,免得她日后犯下大错,这是本妃疼她,教她如何做人。”

杨管家弯身立在那里,不敢再多言。

“下去吧。”安意如挥了挥手。

杨管家只得告退。

“慢着。”安意如忽然又叫住杨管家。

“王妃您有何吩咐?”杨管家只当安意如改变了主意。

“七爷那里有何动静?”安意如问。

“哦,”杨管家怔了怔,装了个糊涂,“王妃是指?”

“那个乞丐如何了?”安意如问。

“无碍了,现下正沐浴呢。”杨管家回道。并未将小乞丐将入住千福院的事说出来,在安意如这里,这个消息能瞒一时,王府里便能多安宁一时。

沐浴?安意如暗暗咬了咬牙,还真的将这个乞丐奉为上宾了,沐浴?难不成她还想上天吗?

“沐浴之后,给点吃的用的赶紧打发了吧,原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倒是闹得府里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安意如对杨管家说道。她存了个妄想,或许那个乞丐可以借着杨管家的手就打发了呢。

杨管家是何等精明之人,听了这话,越发低了头,“这等事哪轮得到小的做主呢?一切但听七王爷……和王妃的安排。”

听杨管家提起七王爷,安意如知道他这是拿话压她呢,当即怒了:“一个乞丐的事还要惊动七王爷,那要你这个管家有何用?”

“是,小的没用。”杨管家的头低的更低了。

“下去吧。”安意如又怒吼了一声。

她除了发怒,没有任何办法。这府里,说到底还是七王爷说了算。

杨管家得了令,犹如得了特赦一般,急急忙忙退了出去。想到知翠,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悄悄送去一个棉垫子垫在膝盖下,一个时辰,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谁叫她命不好,是个下人呢,这点委屈总得受着。

生而为人,谁都有自己的苦。那王妃看着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却也有她的苦,若是得知那小乞丐住进了千福院,该如何的气恼。

想到这里,杨管家也是一声叹息,实在不明白七王爷的心思,一个落魄的乞丐到底有何可珍贵,竟然得以入住千福院,若不是七王爷着了魔,便只能说是那乞丐上辈子救过七王爷的命。

人世间的事,还真是说不清楚呢。

北胡。幽州城。

忽拙回到沈家宅院,从前院到后院,仔仔细细地又查看一遍,那些血迹无言昭示死者的位置,现场几乎没有打斗痕迹,证明凶手十分了得,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沈家的人杀死。

再到沈悦兮的闺房,忽拙凝视被子,想到自己第一眼见到被子时是掀开的凌乱之态,据此可以推断当时该是沈悦兮睡觉时被人从被子里拉走……到底,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形。

忽拙思忖许久。木戈多和几位忠卫也在院子里各处查看,希望能找到一些有关凶手留下的痕迹。

然,终是隔了太久,现场又遭到破坏,没有半分线索。

之后,忽拙离开沈家宅院,敲开沈家两旁人家的门,向他们询问案发之时的情形。

据邻居所言,事情发生在两月前的夜里,当晚,或是隔得远,或是冬季寒风怒号之声甚喧,他们并未听到任何异常动静,直到第二日才有人发现沈家出了事。

“发现者是何人?”忽拙问。

“是四方丝绸庄里的一个小厮。”邻人急忙回道。因着忽拙时常会出入沈家,他们是认得忽拙的。

四方丝绸庄,忽拙自然是知道的,店主是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这男人有个女儿叫雪梅,嫁给了沈奕。

忽拙自然也知道,沈青山才是这丝绸庄的幕后掌柜,之所以让自己的亲家做店主,全因沈青山是朝廷流放之人,谨慎习惯了,即便是来到了幽州城,也处处低调为人。

有了此线索,忽拙未曾停歇,又赶往了四方丝绸庄。

四方丝绸庄,店门紧闭,亦是一片荒凉之色。

一打听,方知丝绸庄自沈家出事不久后便关了门。店内伙计尽数遣散,不知去向。

这条线索也断了。忽拙站在街头,只觉得心内如焚。两个多月了,悦兮如今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将军,此事尚需时间调查,急不来这一时,将军辛劳多日,还是先回府歇一歇再做打算。”木戈多不由劝道。征战多时,他是最知忽拙艰辛之人。

“都回罢,你们也该好生歇一歇了。”说罢,忽拙翻身上马,往将军府而去。

作为一个执掌兵权的将领,忽拙自有泰山之稳。

将军府的门房见到忽拙归来,急急迎上来,牵住马缰:“将军,您回来啦。”

忽拙没有说话,阔步走进府中。

闻讯而来的老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跟忽拙禀报这些日子府里的状况,皆是些日常之事。

“将军出征的时候,娜仁小姐来到了幽州城。”最后,老管家说道。

听到娜仁的名字,忽拙眉头微微皱了下,停住脚步,看着老管家。

老管家被忽拙这一眼看的发毛,忙低了头,继续禀报:“眼下,娜仁小姐还在府上住着。”

“你在将军府当了也该有将近十年的差吧,将军府的规矩你是忘了吗?”忽拙压制着怒气,冷声问道。

将军府若是没有忽拙的允许,是不许旁人进入的。

“小的如何敢忘,可是娜仁小姐实在是,实在是……”老管家的言语里皆是无奈。

忽拙自然能猜到的,娜仁是护国公的孙女,她若是拿着她爷爷的先帝御赐令牌,连北胡王都要礼待几分,何况他将军府里的一个管家。

“她住在哪个院子?”忽拙问。

管家的脸色更为难了。

忽拙这下更怒了,“难不成她居然住在我凌霄院?”

管家低着头,喏喏回了个“是”。

忽拙不再多言,阔步往凌霄院走去。娜仁的胆子也太大了,私自入住将军府也就罢了,竟还住进了他的凌霄院,他的凌霄院,除了沈悦兮,还从未有人住进去过。

凌霄院里,不但住着娜仁,还住着娜仁带来的两位婢女及几位护卫。

忽拙进入凌霄院,看到几张陌生脸孔,不由咬了咬牙,“都给我滚出去。”

那几个人虽未曾见过忽拙,但看来人的气势也猜得到身份,摄于忽拙的威名,他们心里有些惧怕,然转念一想,左右有娜仁做靠山,忽拙应该会留几分情面的。

见那几个护卫站在原地未动,忽拙积压的怒火奔腾而出,他自腰间拔出长刀,直刺一名护卫。

那护卫未有防备,躲闪不及,被忽拙一刀毙命。

其他几个护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纷纷亮出自己的武器,可是面对忽拙,他们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出手。

正犹豫间,正堂的门开了,娜仁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被忽拙杀死的护卫,并未在意,却对忽拙微笑着,“将军,您回来了。”

“带着你的人,从本王的府里滚出去。”忽拙冷眼看着娜仁,没有半分要和她热络的意思。

“将军便是如此待客的吗?”娜仁不以为意,依旧笑着说道。

“滚。”忽拙耗尽最后一丝耐心,将自己手中的长刀往娜仁头上劈去。

娜仁身边的两位婢女惊声尖叫,捂住自己的眼睛,只以为这下娜仁会被劈死了,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并无动静,这才扭头看过去,只见那把刀停在娜仁的头上,只劈坏了娜仁的头饰,娜仁一头长发披散下来,人却是没事的。

两位婢女及几个护卫,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娜仁也惊了,她料不到忽拙会对自己动刀。这一刀只是警告,下一刀搞不好会断她一只胳膊。

早先,北胡王便警告过她,说忽拙性子暴烈,劝她不要惹他。可是她娜仁自小到大是被宠大的,她怕过谁?所以,她来了,想要驯服忽拙。

“我可是北胡王指婚的准将军夫人,住在将军府名正言顺。”娜仁搬出北胡王为自己坐镇。

“我忽拙的夫人用不着谁来指婚。”言毕,忽拙伸手钳住娜仁的手腕,拖着她往凌霄院的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正遇上赶过来的老管家。

“吩咐人将卧房里的所有东西都给我扔出去,全给本王换新的来。”忽拙说了这句,继续拖着娜仁往外走去。

娜仁的婢女慌张地跟在后面,几个护卫也不敢造次,相互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娜仁尖叫着挣扎,然而力量悬殊,终敌不过忽拙,被一路拖着扔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将军府的下人见了,心里不由暗暗欢喜,这段日子,他们也是受够了娜仁的颐指气使。

“再有人擅闯将军府,格杀勿论。”将军府的大门关上前,忽拙抛下这句话。

南夏。京城。康平王府。

在沈悦兮沐浴的时候,赵正和慧能则一直在通往千福院的路上负手而立,沉默着。

自16岁那年,先皇赐康平王府与赵正,如今已是十三个年头了。彼时的赵正,年少俊朗,英姿勃发,善骑射,通诗文,性格活跃开朗,是最得先皇宠爱的皇子。

太子赵广比赵正年长7岁,是众多皇子中唯一与赵正一母同胞的兄弟。作为大皇子,赵广为人沉稳持重,也因此而缺少了趣味,所以虽为太子,却并不如赵正得先皇的心。

赵正18岁那年盛夏,先皇忽然驾崩。

因事出突然,太子赵广以盛夏遗体不能停放过久为由,拒绝在外的各位王爷回京城奔丧,仅三日便将先皇葬入皇陵。

赵正是唯一个为先皇守了孝的王爷。

十日后,太子赵广登基,改国号为元兴。

隔年春天,沈青山被贬边疆。

同年冬天,岳溪在随赵正一起打猎时,被弓箭误伤而亡。之后,赵正一直沉寂如山,再无锋芒。

“年少时,只以为时光漫长,然十余年光阴竟如白驹过隙。”静默良久,赵正说道。

“人本就如尘埃,若未曾青史留名,便是被浩瀚历史掩埋,平常人难以有选择权,但是七王爷,您有。”慧能说的不动声色。

“天下尚算太平,又何必再掀波澜。”赵正淡淡说道。

“悦兮回来了,只怕这场波澜你想躲也躲不过了。”

听闻此言,赵正只是静默地望着远处,目光里却沉淀着坚定,悦兮最好无事,若是有事,他定会不惜一切地保护她。

“天如此冷,竟忘了给悦兮备一件披风……”过了会儿,七王爷说了句不相关的话,而后扭头对稍远处的小路子招了招手。

一直候着的小路子急忙跑过来,“七王爷您有何吩咐?”

“让管家去库里将那件白狐披风送去下人房。”

小路子眼珠子转了转,不确定地问:“送去下人房?是给那个小乞丐吗?”

七王爷点了点头。

小路子愣了愣,却也未敢再耽搁,转身往前院儿跑去。一边跑一边想,白狐披风?倒是听说过,七王爷早些年去山上打猎,猎过几只白狐,回来遣了京城最好的匠人,将白狐皮制成披风。

只是听说过,还从未见过。

如今,竟要给一个乞丐穿?小路子不由在心里暗暗称奇,脚底下更是加快了步子,往杨管家那里跑去。

得了小路子传过来的令,连杨管家也被惊了,问小路子:“你确定是七王爷是意思?”

“自然是真的,我有多大的胆子敢拿这种事逗闷子。”小路子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去仓库里取了会着人送过去的。”杨管家让小路子离开了,

自己站在那儿恍惚了会儿,而后醒过神来,自嘲地摇了摇头,既然七王爷连千福院都让那小乞丐住了,给个白狐披风又有何稀奇?

下人房里,沈悦兮沐浴完毕,穿上老妈妈放在一旁的衣物。皆是上好的料子,绣工精致,颜色素雅,连大小都是合适的。

穿戴妥当,沈悦兮坐在铜镜前,用软巾慢慢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老妈妈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杨管家刚命人送来的披风。

老妈妈把披风捧在手里的时候,心里还犯着嘀咕,即便是王妃安意如,穿的也不过是丝绵绒的披风,如今要给一个小乞丐穿白狐披风?

老妈妈将披风拿了进屋,暗自琢磨,这乞丐见了如此珍贵的皮草披风,指不定要稀奇成何样子了。

然而,老妈妈将那白狐披风在沈悦兮面前摊开时,沈悦兮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未曾有丝毫惊奇欣喜之色。

老妈妈在心里啧啧摇头,只当沈悦兮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压根不晓得这个白狐披风有多稀罕。

“这披风可珍贵着哪,你穿的时候仔细着点。”老妈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语气有些不大高兴。

沈悦兮听了这话,扭头看向老妈妈。

老妈妈也看着沈悦兮,自沈悦兮沐浴完毕,她还未曾好生看过沈悦兮的样子。

这一看不打紧,老妈妈不觉稀奇起来,“哎呦,这还是那个小乞丐吗?莫说,洗了之后还真是水灵灵的。”

言毕,老妈妈从上到下,反反复复打量着沈悦兮,越看越觉得好看,竟忘了刚刚的不高兴。

直到看到沈悦兮冰冷的眼神,老妈妈才回过神来,“走吧,尊七王爷的命,带你去千福院。”

沈悦兮将那白狐披风披在身上,跟着老妈妈出了下人房。

外面,雪后初晴,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

沈悦兮伸手挡了挡眼睛,而后慢慢再度睁开,打量面前的景象。

“那千福院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一会儿见了七王爷要感恩戴德地跪下,七王爷不但救了你,还让你穿这么好住这么好,也不知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这辈子才能遇见七王爷这样的好人……”老妈妈一路上唠唠叨叨个不停。

却未曾听到后面有半分动静,忍不住回头,见沈悦兮只是毫无表情地走着,好似未曾听到她的话一般,不由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虽然是个美人胚子,可这性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走到半路,恰看到知翠跪在路上。

老妈妈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问:“知翠,你这是怎么了?”

虽则如此问,老妈妈心里却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定是知翠惹了王妃不高兴,才被罚的跪。这大冷的天,也不知跪了多久了。

知翠听到有人问,也不言语,低头抽泣着。

老妈妈叹了口气,一边继续走着一边唠叨着,“活在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就是个有造化的,可要珍惜着点。”

沈悦兮听着,自是不言。

老妈妈疑惑地回头看她:“你别是个哑巴吧?”

沈悦兮依旧不言。

老妈妈回过头去,撇了撇嘴。她实在是不喜欢沈悦兮,像块冰一样,这种性子应该不出三天就被七王爷赶出王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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