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周一样，这周的校园生活平平淡淡，波澜不惊。除了周一升旗后质疑学校对明盛的处罚太轻而使得乔青羽在学校里更加不受待见外，乔青羽并没接收到额外的恶意。

在公交车站，她远远地看到明盛、陈予迁和叶子鳞骑车出了校园。望着他们消失在路口的身影，她思忖：“这算是放过我了吗？”

明盛在转弯前突然加速超过陈予迁和叶子鳞的背影让她印象深刻。那个穿着简单白t的背影有着漫画少年一般流畅利落的肩膀和脖颈，飞扬而去的姿态就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在嘈杂的人流中异常突出。

“条件确实好，”乔青羽感慨，联想到明盛并不差的成绩，竟有点可惜：“有这个外形，再做个好学生，照样可以受人瞩目啊！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糟蹋自己。”

上公交车时乔青羽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因为明盛没有动静就掉以轻心了。他刚受到批评，收敛一点以保平安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周一时他特意强调了“这件事”，说明推他下水“那件事”他还牢牢记着呢。

车子启动了，乔青羽才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上车的高驰。

“hey，你怎么还没进群？”

在她身边站定后，高驰微笑着问她。

乔青羽笑得有点尴尬：“我家没网，周末我去省图上网的时候再加……”

高驰打断她：“你周末会去省图？”

乔青羽点点头。

“我现在就是去省图，等一下还要转22路，”高驰有点兴奋，“我爸妈都出差了，反正回家没饭吃，我就干脆去那看看杂志。你平时喜欢看杂志吗？喜欢什么杂志呢？”

“我……”乔青羽认真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妈妈不让我看闲书……我一般就随便翻翻，像《看天下》，《格言》，《国家地理》，《环球荧幕》什么的……”

“我也喜欢《国家地理》，”高驰笑得很开心，“还有《孤独星球》，你看过没？”

乔青羽摇头。她竟然和一个同学在公交车上闲聊！这让她浑身不自然——她太久没和同龄人这样面对面地聊天了。

“省图就有，”高驰神色飞扬，“我虽然报了理科，但特喜欢地理，最大的愿望就是环游世界了。”

乔青羽礼貌地点点头，不再吭声。

她一直以为经过这几周的磨练，自己可以做到对旁人的眼光熟视无睹，可她发现自己错了。相反，她惊觉自己敏感异常。比如说现在，公交车后部有两个寰二中的女生，眼光总是不经意地瞟向自己这边。乔青羽不想理会她们，微微侧过身，把她们完全排除在自己的视线之外。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不自在。高驰笑谈自己的爱好和理想时，她只觉得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接受莫名的评判。耳里似乎响起那两个女生的讨论。

“看她和男生在一起挺开心的嘛！”

“是啊，人家交朋友可容易了！”

所幸，高驰很快就下了车。

他一走，乔青羽的世界瞬间清静了。

那两个女生还在。乔青羽摇摇头，把高驰甩在脑后。很快，她就找回了自己习惯的孤独和警觉，像个重拾武器的士兵一般，把内心的焦虑一扫而光。

遵循国庆假期的安排，九月最后的这个周末，学校里要补课。乔青羽获得李芳好的准许，周六放学后可以去省图上网一个小时，没想到刚踏进省图阅览室，她就发现高驰也在。

看到她，高驰笑了：“乔青羽，怎么这么巧。”

乔青羽有点尴尬——确实有点巧。

“我得去上网，”乔青羽指了指阅览室后面的机房，“拜拜！”

“要不要帮你占个座位？”高驰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座，“等一下就没位置了。”

“不用了，”乔青羽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和朋友聊会儿，然后就回家吃饭了。拜拜！”

她不是没被男生示过好，也有过难为情和紧张，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一种陌生的恐惧。在顺云一中，她根本就不怕和男生交流，可如今……突然间乔青羽想，是自己想多了吧？高驰是个热情善良的同学，对谁都和和气气，一副笑脸，他对自己的好意是出于善心，自己凭什么要往那个方面去想呢？可是——乔青羽皱着眉轻叹了口气——总觉得哪里不太自然。算了，不管。

打开电脑时，她灵机一动，只登陆了高驰的qq号。弹跳出来的好几个对话框里，她只点开了“寰二中高二5班”这个群。然后，刻意不去看对话框里的消息，她仔细盯着右侧的群成员列表，很快就找到了明盛的名字。

默念几遍之后，她关掉了高驰的qq。紧接着，从书包最内侧的拉链袋里抽出写着明盛手机号码的那张纸，加上了明盛的qq号码。

“搞定。”她喘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如何加上明盛qq的问题了。这是最难的一步。

想了想，乔青羽走出机房，找到高驰，问他借了手机。拿到手机走到一边，她给乔劲羽拨了过去。

“我的qq密码怎么能给你，”电话那头乔劲羽听了她的话，直摇头，“那是我的隐私！”

“我要试试，看能不能加上明盛。”乔青羽坦言。

“干嘛要用我的试？”乔劲羽不解，“你自己又不是没qq！”

“我跟他水火不容，”乔青羽压低声音，“万一他发现是我加他，我在学校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姐，你说，你怎么就不能跟学校最重要的人物搞好关系呢？要是普通同学都还好办，偏偏变成明盛的眼中钉……”

“别啰嗦了，”乔青羽没好气地打断乔劲羽，“qq给我，我现在就在图书馆上网呢。”

“你把明盛的qq号码给我，我自己加就行啦！”

“不行，”乔青羽低声说，“你转个身就会把他的qq号宣告天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德性。”

“那又怎样，谁有本事谁加上呗……”

“当然不行啊，我冒死才拿到的qq号，你怎么就不会设身处地为我考虑一下！”乔青羽压着声音怒吼。

乔劲羽撇撇嘴：“不行就不行啊，搞不懂你……发什么脾气。要不我现在来图书馆找你？”

“现在？”

“我们学校提前放假了，不补课，”乔劲羽说，“我现在在家，反正很无聊。”

“那你快点，”乔青羽说，“我不能太晚回家。”

二十多分钟后，乔劲羽出现在乔青羽身侧，登陆了自己的qq。

乔青羽在“查找联系人”的框里输入明盛的qq号，跳出一个像星空又像漩涡的蓝白色图像，qq名则是简单的拼音“ming-sheng”。

“这是明盛的头像？”乔劲羽问。

“对，”乔青羽肯定地点点头，“我们班级群里，我看到他就是这个头像。”

“那我加了啊。”乔劲羽说着，用鼠标点了“添加”。很快，屏幕上弹出一个小框，里面是明盛设置的问题：

“我小学班主任的名字是？”

乔劲羽哭丧着脸：“这谁知道！”

看到问题的一刹那，乔青羽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明盛没有设置成“不允许任何人添加”，对她来说就是好事。

“一般不都是问手机号码或真实名字什么的嘛。”乔劲羽有点泄气。

“连你这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想加他为好友，可见有多少人想加他，”乔青羽倒是一点不慌，“有问题就会有答案，况且这又不是什么解不出的奥数题。”

“姐，”乔劲羽佩服地握拳，“从小，你就把我的智商也抢走了，所以靠你了！”

乔青羽白了他一眼，心里又想到了王沐沐。听王沐沐说过，她从小住在明盛爷爷家对面，还和明盛一起上学，所以，她应该知道明盛小学的班主任是谁。

只是，这次不是借手机就能解决的了。

“只要知道谁和明盛是同一个小学的就行了，”乔劲羽皱着眉，“姐，说不定你们班就有同学是明盛的小学同学……”

“我不可能问同学这个问题。”

“啊，那你怎么能知道答案？”

“我得想想。”

“那要到什么时候啊……”

乔青羽白了乔劲羽一眼：“你就这么想巴结他？”

“怎么是巴结呢，”乔劲羽面露不满，“他又不是什么坏人，交个朋友呗。”

乔青羽提醒他别忘了交换的条件。

“我记着呢，”乔劲羽神秘兮兮地说，“妈妈心思那么细致，只要他们不在家，就会把卧室锁上，我哪能随便进去啊……他们在家的时候，我也不能进去翻箱倒柜吧！再说，我每周就那么两天在家……得想个拿到钥匙的正规理由，我还没想出来。”

“反正你要帮我拿到那份材料，”乔青羽提醒他，“不然，即便我知道如何加上明盛的qq，也不告诉你。”

乔劲羽看着她：“实在加不上就算了……”

“你，”乔青羽狠狠地瞪了乔劲羽一眼，“拉过勾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我的！而且，你以为我的任务容易？”

乔劲羽挠挠头：“我就是不知道你想拿打官司的资料拿来干什么，心里有点慌。”

乔青羽沉吟片刻：“因为，我想知道姐姐真正的死因。”

“不是阑尾炎手术大出血吗？”坐着的乔劲羽惊讶地抬起头。

“不是，”乔青羽定定地看着他，“爸妈说了谎。”

见乔劲羽张大了嘴巴，乔青羽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能说出去，不能让爸妈知道我们发现了。”

“姐你发现了什么？”乔劲羽惊恐地问，“大姐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乔青羽摇头，“我只知道，爸妈说了谎。”

这时乔青羽qq的企鹅开始跳动，是陈若已。乔青羽欣喜若狂地点开了对话框。

“亲爱的！你竟然在线！”陈若已问。

“我妈放我来图书馆上一个小时的网，”乔青羽飞快地打字回复，“总算我俩都在线了！不过我马上就要走了！”

乔青羽觉得自己心里淤积了一个世纪的话，恨不得立马对陈若已倾倒而出。

“你先走吧！”她转头推乔劲羽。

“你还不回家？”乔劲羽问，“都快七点了！”

乔青羽不管不顾地把乔劲羽推走了。转头，对话框里又出现了一句话：

“上周还好吧？明盛他们还欺负你吗？”

打字之前乔青羽略微回想了一番：“没……可能他们腻了吧。”

她想说说自己在老师面前质疑学校的事，然而陈若已打字飞快：“那就好哦，接下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你国庆回顺云吗？”

——“不知道，爸妈店里忙，可能不能回去。”

——“我打算去边上的碎湖镇玩，和姜佳一起。不过生日还是会在家里过的，你也来吧！”

——“姜佳？”

陈若已和姜佳一直互相看不上，她俩竟然玩到一起，令乔青羽大感意外。

——“姜佳和我在同一个新概念英语补习班，我跟你说过的啊！”

——“哦我忘了”

——“以前不了解她，这阵子周末一起补习，觉得她人不错，我们挺聊得来的。”

乔青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虽然她知道自己应该为陈若已交到新朋友而高兴。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是姜佳。她并不讨厌姜佳这个人，但因为姜佳也喜欢何恺，所以心里多少有点膈应。再说，当初老死不跟姜佳往来的，不是她，而是陈若已自己啊！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对了，上次我告诉你何恺被打的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乔青羽回复了个“没有”。

——“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哦，”陈若已刷刷刷打了好几行，“何恺进入高三后状态就不太好，打球少了，而且成绩有点下滑……据说他月考成绩很差，老师说再这样差就要把他踢出一班了。”

乔青羽默然地盯着屏幕——干嘛偏偏提起何恺！明明她跟何恺已经分手了！一想到自己在新环境这么艰难，何恺不关心不说，还提分手，她心里的委屈和气愤就纠结在一起。

——“可能他需要一个新的女朋友吧。”乔青羽讽刺道。

——“没错，我也觉得他没有完全把心思花在读书上。”

乔青羽不想再提何恺了，便如实告诉了陈若已：

——“我不想看到他的名字了，从此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他的近况……”

——“一点也不想，”乔青羽回复，“从此我和他就是陌生人了，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一样。”

——“嗯……那你还难过吗？跟他分手？”

陈若已的这个问题让乔青羽陷入了沉思。她认真回想，发觉若不是陈若已提起，她压根不会想到何恺。在寰二中的悲惨校园生活面前，与何恺的往事带给她心灵的悸动实在太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我在学校里本来就够艰难了，所以根本不想为这种事消耗心力。我一点都不难过了。”

那边陈若已发了个笑脸和拥抱。

——“接下来我要心无旁骛地读书，寰二中实在太可怕了。”

她们聊了些关于学习的事。然后，陈若已就下线了。

乔青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和陈若已的对话并未给她带来多少愉悦。她觉得自己的不愉快感染了陈若已，虽隔着屏幕，但她感觉陈若已也不太开心。心里涌起亏欠的情绪，考虑到陈若已的生日快到了，她想，要不问下爸妈能否让她国庆节回一趟顺云，刚好可以给陈若已过生日。

想着就要见到陈若已了，乔青羽有点开心。时间已经是七点十分，可是——乔青羽任性地想——这是难得的上网时间啊。于是她关掉对话框，打开网页随意浏览了几分钟，内心纠结了一番，还是点开了寰州二中的贴吧。

首当其冲的帖子就是“明盛专属”。往下拉一点，就能看到五花八门的帖子了。分享音乐的，找人的，批评食堂的，书籍交换的，以及好几个社团活动的介绍。校花评选的楼越来越高了，还有一个回复率很高的帖子，是要成立健美操队。发帖人的id是“甜甜の苏”，乔青羽猜测，应该是苏恬。

她没有点开任何帖子。贴吧里热闹非凡的景象让她意识到，对于别的同学而言，校园生活是色彩缤纷的。所以王沐沐说喜欢上学。然而她不是。除了必要时候被拿出来嘲笑一番，其它时间，她在学校里就是个透明人。

她无比怀念在顺云一中的生活，在那里她成绩优秀，人缘也不错。

乔青羽点进了顺云一中的贴吧。

手里的鼠标一个个滑过学霸笔记、十大最漂亮老师评选、给学弟学妹的忠告、寻找一个叫做黄檀檀的学姐等等长短不一的帖子。然后，她的视线被紧紧勾住了。

有一个帖子的标题是“何大帅真的在追陈若已？”

“何大帅”是何恺的外号。

乔青羽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点开帖子的手指有点颤抖。

“不止一次在街上看到他俩一起走路了，大帅还帮陈花花拿书包。不怕死地说一句，他俩看起来真配。”

往下拖，在众多看热闹的留言中，乔青羽看到几个刺眼的：

“也就是说大帅和乔青羽分手了？追她最好的朋友？服气！”

“我是说大帅怎么老往我们班门前的走廊上跑，原来是为了看陈美美！”

“等着看好戏！这两人都不是吃素的！就是乔青羽太可怜了，刚被甩，前男友就和自己的闺蜜搭上了……”

乔青羽觉得自己的胸腔快要爆炸了。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关掉了网页。

何恺这个混蛋，去死吧！去死吧！

她猛地关掉了网页。

在电脑前坐了两分钟，她终于拾起了理智。陈若已长得那么漂亮，她想，是众多男生追捧的对象，又帮助何恺保守秘密以顾全他的颜面，所以，何恺喜欢上她，并不难以理解。

况且，陈若已肯定不会接受何恺，她只喜欢明星，对身边的男孩子，一个都看不上。

乔青羽想起曾经拉着陈若已去球场看何恺打球，陈若已对何恺的评价：

“何恺根本没那么帅，只是比身边人好一点而已。说白了就是矮子里挑高个，也就是普通人的帅气，依赖衣着和发型。不信，你让他把刘海撩起来试试？你让他穿土一点试试？真正的帅哥，就应该像金贤英那样，去当兵剔成了平头，照样在人群中闪闪发光。大家穿一样的军装做同样的姿势，照样能够引人瞩目。”

陈若已看不上身边的任何一个男生——乔青羽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