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老大回后，陆震便去兵营当值。

此时已是盛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大街上走的人相对少了许多，在茶馆酒肆喝酒吃茶休憩的则人满为患。

下午兵营一切井井有条，陆震休沐半日。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心情十分好，便约了莫凡小将军在乡思茶馆喝茶，吃些点心。

二人一齐入了茶馆，坐在二楼大堂，相互喝着聊着，从兵法聊到卿卿，从卿卿料到婚事，又从婚事聊到文章，也算是半个知己。

只是茶喝一半，莫凡小将要赶着回家看书，眼看报考武状元的日子还有十日便要开始了，这几日他皆是通宵达旦地抓紧时间写文章，生怕耽误了报名。

莫凡如此上进，陆震自然是一万个支持。当下连连让莫凡赶紧回去看书，自己则继续喝着茶，吃着瓜，一边笑眯眯得看着茶馆内的人来人往。

只是便在此时，从邻桌走来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秀才。

陆震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秀才，是因为这秀才长得十分好看。他的皮肤很白，眼睛漆黑，嘴边似笑非笑，气度不凡，和周围之人格格不入。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可并无迂腐，反添斯文。

这让陆震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这秀才走到陆震这桌来，作揖有礼道：“不知小生能和前辈同桌否？”

陆震对读书人向来佩服。他连连点头：“有何不可。”

于是叶慎秀才便坐在了陆震的对面。

而叶湛坐下后，并不多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埋头看书，一边看，还一边时而皱眉，时而叹息。

陆震对叶慎勾起了好奇心：“不知你这后生，看的是什么书？”

叶慎这才放下书，笑道：“晚辈看的，正是《墨娥篇》。”

陆震被勾起了好奇心：“《墨娥篇》？没听说过。”

叶慎道：“《墨娥篇》，是章回体小说。讲述百年之前，有位墨娥姑娘，自小收养了流落街头的张生。二人相互帮忙，一齐长大，喜结连理。后张生战场杀敌得功勋，终封小将军。”

陆震一拍手：“好，好！这故事好，战场上的男儿必是铁骨铮铮，一身正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叶慎继续道：“后张生为考取武状元，丢下被绑匪劫持的发妻，一心考取武状元。发妻终被绑匪撕票。”

陆震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叶慎和陆震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不知怎的，陆震手中忍不住渗出一层汗来，他有些生气道：“这张生真是狗娘养的，他怎么能这样啊他！”

叶慎笑眯眯：“前辈，他不是狗娘养的，他是墨娥养的。”

陆震更气：“既然墨娥养他如斯，他不懂报恩也就罢了，竟为了区区武状元，就害了墨娥活生生一条人命！”

叶慎依旧笑眯眯：“是两条，不是一条。”

陆震：“啊？”

叶慎叹息：“腹中怀胎，一尸两命，人间惨剧。”

陆震额头的汗水都留下来了。

他愣愣地坐在桌前，心中弥漫出越来越大的恐慌。——因为这张生和墨娥的情况，怎么听怎么像自己的卿卿和莫凡小将军！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这这这该死的张生，他为何要这么做？！”

叶慎道：“荣华富贵，高权在握。不值钱的情爱，哪里比得。”

陆震拧着眉，重重一拱手：“在下还有要事要做，小公子请便。”

话音未落，陆震已站起身，下楼去了。

叶慎则继续喝茶看书，看上去心情相当好。

·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

莫凡小将正走在回府的路上，却就听远处有几个人在茶摊上吃瓜。

一道：“听说镇国公府的四姑娘是个大胖子。”

二道：“可不咋的。我可是亲眼看到过的。”

三道：“镇国公这么瘦，为何镇国公府的四姑娘会是个胖子？”

一和二齐声道：“你还不允许人家吃胖些？！”

三：“……好吧！”

莫凡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吃瓜群众依旧在继续。

一道：“听说这四姑娘不仅肥胖如山，还面目可憎，水性杨花。”

二道：“可不咋的。我可是亲眼看到过的。”

三道：“你亲眼看到啥了？看到她面目可憎？水性杨花？”

一和二齐声道：“面目非常憎，水性非常花！”

三道：“不是，你们总得拿出点证据来呀。”

二道：“四姑娘长得忒胖，所以面目看上去有点凶。至于这个水性杨花，我也是前段时间听凤来阁的伙计说的，说这四姑娘给好几个男子都送了荷包，还好巧不巧的，这几个男子还在四姑娘面前碰头了。听说还打了一架，现场非常十分以及相当凶残。”

一和三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二。

二又咬了一口瓜：“说这些干什么，反正雨女无瓜（与你无关）。咱还是吃瓜，吃瓜。”

莫凡的脚步已经彻底僵硬在了原地。

他脑子里有些从未思考过的话题，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第一，为何大将军从未提起要让他见四姑娘一面？哪怕是画面也没有一幅；

第二，大将军从未和他过多说起四姑娘一个字，不管是长相升高体重还是品性模样；

第三，四姑娘为何也从不曾要见他，难道对他这个未来夫婿完全不好奇吗？还是说……她她她，她真的如这几个吃瓜群众所言，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所以她才不挑剔夫婿如何，因为在她看来，只要是个异性，只要是活的，就、就、就都都都可以？！

莫凡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可与此同时，却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接近真相。——不！也许这就是真相！

他的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背靠路边槐树许久，直到自己恢复了一丝力气，这才艰难得朝着自家的府门口移去。

而等他彻底没影后，旁边弄堂口出现一道矫健的身影，对着这几个吃瓜群众直挥手。

吃瓜路人一二三，马上撤了，这在个矫健的男子面前，排队领工钱。

小黄一边发着钱一边道：“每人五十文，相互保密，合作愉快。”

路人一二三拿了钱，十分欢喜。

路人三特别有自己的想法：“老大，您为何要我们在那莫凡小将军面前，这么说镇国公府四姑娘的坏话？”

小黄转了转眼：“这是说坏话吗？咱这是曲线救国，考验考验这莫凡小将军的人品。若是他人品够硬，说再多坏话也没用不是？”

路人一二三相互对视了眼，不说话了。反正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照做就是了。

当日黄昏，牛头村。

叶慎依旧在家里看书。又过小半时辰，小黄才回来了，风尘仆仆。

“事情办得如何了？”叶慎淡淡的声音响起。

小黄笑眯眯：“自然是都办妥了。”

叶慎也弯起眼：“甚好，你辛苦了。”

小黄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爷，您跟我客气啥。”

叶慎道：“那就快去作农活，今天的农活你可一样没做。”

小黄：“……”叫自己嘴贱！

他背上锄头，认命得又去了隔壁的菜地里。

·

自从上次莫凡在路边听到些风言风语后，他的心中便有些发慌。

可婚事都已定下了，他难道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吗？——显然不是。

于是纠结了三日，莫凡终究还是握起了坚强的铁拳，自我鼓励：“镇国公和他的公子们都是体态貌美之人，想来卿卿也不会太差。卿卿怎会肥胖呢，或许只是微胖，只不过被以讹传讹成这样罢了。只要四姑娘能和我好好过日子，我何苦再纠结那么多！”

可紧接着，他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几个吃瓜群众说陆卿卿水性杨花的话语声。

莫凡连忙又甩甩头，继续握着铁拳坚定道：“道听途说罢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更何况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卿卿过去犯了什么小错误，又如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她能和我相敬如宾，相夫教子，亦是可取。”

想及此，莫凡终于放开了心结，继续专心筹备武状元报名之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