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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谱》第九章 入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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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厅出来,经过一个旷大的院子,有一条白石宽道通向大门。昭风一径出了武馆,沿街往北,走了几步,忽地身后有人叫道:“小混蛋,你站住!”他知道是南凤,只当没听见,继续向前走去。一阵香风飘过,南凤掠过昭风身旁,拦在他身前。几个路人瞥了一眼,匆匆离开。南凤转身盯着昭风,怒道:“没听见本小姐叫你么?”昭风道:“我姓狄,名云风,小姐叫我了吗?”南凤道:“小混蛋,你便让我叫你狄云风,我心里还是叫你小混蛋。”昭风绕过她,再又前行。南风斜跨两步,伸臂挡住他,道:“好,狄云风,我有一件事问你。”昭风道:“小姐请说。”南风道:“你方才在爹爹面前向我道歉,那是什么意思?男儿很了不起么?有本事就和我打一场,看看你如何男儿气概。”昭风摇了摇头。南凤道:“怎么?这会儿又没男儿气概了?”昭风道:“小姐是馆主千金,身手高明。我却比不得小姐,自来不习武功,如何与小姐交手?”南凤哼道:“若你会武功,又当如何?”昭风道:“必不致令大小姐失望。”

南凤道:“你是不愿习武,还是无处习武?”昭风道:“无处习武。”南凤道:“我国习武之所,以武馆最为兴旺,你想过进武馆没有?”昭风道:“往常在穷乡僻壤之中,只求日能果腹,夜能平安,哪里会有进馆习武的念头?便是有,又到哪里找去?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家散人亡,叔叔带我出来谋生活,却不知所向,我眼下又无力寻他,若能有个安身的去处,习武也是极好的。”南风上上下下打量他,想知道“穷乡僻壤”这四个字有几分是真,更想知道这些话里有几句是实,却见他一无窘态,分明看不出什么,想了片刻,说道:“那好办,奉天武馆是爹爹主持的,入夏后开始招收新人。光说不练,那当然容易,你若够胆的话,就前去报名,待你习得武功之后,再与我交手,这样便不算我欺你不懂武功了,到时只要你能打赢了我,才有资格说什么男儿气概。”心道:“一旦入了馆,可就由不得你了,不等你武功有成,我便找机会整你,看你那会还嚣张得起来?”想到得意的地方,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昭风心中好笑,他原本就打算进馆,无奈南凤刁蛮,又和他结下了私怨,想来会从中捣乱,决不让他得偿所愿,谁知她现在居然故意激自己前去,不想天下竟有这等好事?虽知南凤不怀好意,但他自忖并不怕她,也笑了起来,应道:“好。”南凤见他笑得开心,自己却笑不出来,心想:“此人又不是傻瓜,明知到武馆去我不会放过他,还轻易答应下来,又笑的如此开心,莫不是脑子有毛病?”细细一看,又觉不像,心中顿时疑问无限。

两人有了约定,报复也不在一时,南凤当即放过了他。昭风怕屠彪等的焦心,快步朝北门赶去。屠彪垫脚伸颈,正向街道张望,远远看见昭风,急忙挤开众人,迎了上来,一叠声道:“小兄弟,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吧?急死屠大哥了。”昭风笑道:“不妨事。”屠彪不欲久留,即刻携昭风出城,一路上问起经过。昭风略略说了几句,屠彪听说南凤愿意让他入馆,惊讶之余,乐得呵呵直笑,真心代他欢喜。到了家中,天色刚近昏黑,屠彪妻子在门外相候,脸上大有忧色。屠彪只说有事耽搁了,对昭风闯祸的事只字未提。屠彪妻子也没多心,担忧昭风体弱,又赶了许多路,吃饭后让他早早歇下。

过了两日,屠彪收拾行装,准备出门打猎,昭风要随同前去。屠彪妻子一力反对,说打猎不是闹着玩的,身在山林,常有性命之危,又每每十数日不归,这苦头可不是小孩子能吃得了的。昭风全没听在耳里,执意要去,只说不怕吃苦,也想学得一技傍身。屠彪没奈何,只得点头应允。两人先后出了三次猎,前两次为时甚短,四五天工夫便回来了,无非猎到一些山鸡野兔之类。屠彪箭法高明,山林中树木森森,横枝弯桠,对他却似不存在一般,箭出必中,一无虚发。昭风大讶,极口称赞,间中碰到几个和屠彪熟识的猎人,这才得知他在当地颇有声名,人称“夜林箭”,箭法之高,不受林木影响,不被夜色烦扰,闭眼也能百发百中。屠彪不善言传,仅以身教,将挽弓射箭之法逐一教授。昭风目力好,学得快,十几天后已能掌握窍要,射了几只小兽。屠彪告诉他,射箭重在目力,务须专心致志,如能将蚊子看成鸟雀一样大小,将鸟雀看成匾额一样大小,甚或更大的东西,目力便算好了,那需要长时间的练习,取巧不得;至于闭眼射箭,一面与耳力有关,一面又好像与心有关,如何与心有关?他却说不清楚。昭风似有所悟,暗中名之为“心箭”,将那锻炼目力的法子记在心中,以侍日后修习。

第三次出猎时,屠彪偶然探到一只红狐的踪迹。红狐极难见到,毛皮贵比黄金,一般猎人看到,焉肯放过?两人一狐在林中周旋了二十来天,百般斗智,从南向北,从西向东,在山岭间追踪潜藏,最后红狐终于被一箭射死。屠彪是猎户行家,擅于野地求生,昭风在外奔波一年之久,历劫重重,遭遇纷繁,这时经他提点,恍然有拨云见雾之感,心想若能早点学得屠彪的本事,大可不必受那许多的苦楚了。求生之法还在其次,昭风对蹑迹追踪的法门尤感兴趣,看来平平无奇,实则变化无方,草叶之动,泥土之形,气味之变,无一不可透露敌人的形迹,反过来也可泄漏自己的形迹,只要运用得当,不但能使敌人无所遁形,亦能使敌人为己所惑。

这次回家又呆了六天,屠彪几天前出去打猎,怕误了昭风进馆的日期,没带他一道,这时果然没回来。明天是夏季到来的第一天,昭风要起早进城,参加奉天武馆一年一度的新人选拔,晚间的空气燥热闷人,连一缕凉风都没有,他难以安睡,在户外端坐,想到别离在即,心中浮起一丝不舍。屠彪妻子也睡不踏实,天际刚刚泛亮,她便起身准备早饭,昭风临行前,又是一番百般叮嘱,依依难舍。

当天正午,昭风再次出现在武馆门前,馆前灯笼高挂,左右各一,阳光照在漆金的横匾上,“奉天”二字闪闪发光,笔力劲遒,有千钧之力。梦金国崇尚武风,在各地城池都设有武馆,规模之盛在大陆上首屈一指,国内大城还专设免费武馆,遴选资质出类拔萃者,授以皇家武学,所需财费由朝廷拨给,馆内弟子还有机会参加每七年一次的都城会试,表现优异者得获皇家封赏,届时留在都城为皇家效力,或参军以图建功立业,扬名沙场。此类武馆共有八家,实力雄厚,皆为所在大城的第一武馆,素有“皇家武馆”之称。日金城奉天武馆便是八大武馆之一,门户气派庄严,堂皇之色一目可见,在习武者的眼中,进入皇家武馆不只是为了赫赫有名的皇室武学,更是进阶仕途的一条捷径,因是之故,应试者甚为繁多,在门前站了长长的一条队伍。昭风来的较迟,排在末尾,等了片刻,忽见前面的人微有异动,抬眼看去,只见南凤出现在门庭外,穿着淡黄色的武士服,娇艳中带了几分英气,向自己扬眉一笑,好像在说:“你总算守信。”又闪身不见。

负责报名的是一年长的教席,黄色的武士服上,在袖口修了一只黑色苍鹰,栩栩如生。每等一个人走到面前,他都要眯眼看一会儿,或者写下来人的名字,或者挥手让来人离开,一天下来,写下名字的多达一百五十人。第二天等待他们的是两场考核,第一场是测耳力和目力,主考官霸气十足,两眼圆睁,身高近七尺,昭风第一眼看见他,不禁想起康雷,两者的身高和霸气颇有相似之处,区别在于康雷霸气内敛,此人则是霸气形之于外。

昭风刚在心里小声嘀咕:“莫非他便是南凤那刁蛮丫头的二叔南霸天?”一阵闷雷似的话声就像是要印证昭风的猜测似的,适时传了过来:“本人南霸天,负责测试眼力和耳力。对一名习武者来说,眼力、耳力至关重要,凝目观视,可照六路,八方之音,尽在耳底,否则就是练遍天下武术,也难逃敌人暗算,从而招致身败名裂的下场。故此关不过,也无资格在本馆学艺。”

说着向后一招手,让人将十七支长枪插在练武场上,斜斜排开,隔两丈插一支,依次及远,枪尖下刻着黑色的小字,每支枪上有八个字。阳光从对面射下,应试者迎光而立,南霸天要他们一一辨识字样,也是由近及远,读到第十支便算合格。有十几人一直读完最后一支,昭风只读到第十五支算数,暗合他的年龄,上面写着:“西风雁行,清溪鱼唱。”

这一关测完,应试者剩了九十八人。

南霸天又让人投掷铜钱,砸在远处的一面银盘上,有时一枚接着一枚,渐掷渐快,有时几枚齐掷,枚数不定,发出叮叮的脆音,另让人敲打皮鼓,蓬蓬作响,忽快忽慢,或高或低,应试者蒙上眼睛,只需听铜钱和银盘的撞击声,心中记数,以最后一声鼓响为界,报出一共投掷了多少枚铜钱,相差在五枚以内算是合格。昭风心中记了八十三枚,报出口时说了八十一枚,结果相差两枚。他在林中独自游荡之际,眼、耳早已磨练的灵警过人,加以阳火真气辅助,更是如虎添翼,但他曾自认不会武功,不愿引人注目,所以适可而止,没费多大心力,甚而故意说错。

这一关测完,应试者剩了五十二人。

第二场的主考官是南远山,只问了应试者一些问题,也不说原因,便决定是否将其淘汰出局。轮到昭风时,南远山看了他一眼,问也没问就示意让他通过。本场考核结束,还剩了十七人,昭风发现其他人都是在南远山面前侃侃而谈、毫不受窘之辈,心知考核内容可能是检测一个人气度如何,自己在一个月前会过南远山,想是他满意自己的表现,认为无须再试。这一点大有文章,一个人想要成为一代高手,必然要气度不凡,或从容,或淡泊,或威霸,临乱不惊,山崩于顶而色不变,艰难当前而气不夺,南远山不怒自威,在他面前能不受气势所迫,谈吐自若,这样的人当可谓之为有气度。

第三日一早,十七人西城门下集合,背上南霸天指定的包裹,沿路向西北方向进发,要步行三百多里,进入外沿山地,再爬上一座数百丈高的山峰,必须在五天内完成,否则便是不合格。一路由两名教席骑马监视,按时分发食物清水,又有两辆马车随行,有坚持不下来的便到车中休息,车夫自会将他们送回日金城,余者继续前行,到时峰顶上会有人等候他们。这一项自不用说,测试的是众人的毅力,要办成一件事,毅力往往是成败的关键,练武更是件吃苦的事,没有长期的努力,没有过人的毅力,成为高手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空梦。

道上的苦累无须细说,昭风在外流浪经年,吃过不少这等苦处,虽然限日较短,需要昼行夜行,但他内力深厚,倒也不甚艰难,路上也不赶急,在第五天傍晚爬上了峰顶。那里先到了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人稍长一些,国子脸,孔武有力,名叫金艾,一人身材修长,面色微白,名叫古道,另外还有两名武馆的教席。金、古二人到的早,相候已有一日,众人等到太阳落山,再没有人上得峰顶,于是歇息一晚,次日早晨下山,乘马车返回,两天后到了日金城。

在城中又休息一日,入夜后,南远山派人来召,在练武场进行最后一项考核。场地四周灯火通明,耀如白昼,清一色全是气死风灯,虽在室外,也不减其光亮。昭风发现南远山、南霸天都在,除了见过的几位教席,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之人。南远山见三人到场,不发一言,手一挥,两人轻身跃入场中,一人持剑,一人持刀,各自向三人行了一礼,试过刀剑之后,有攻有守地打了起来。刀主攻,剑主守,刀光霍霍,剑光绵密。昭风对此别有天份,阳火剑法、拈花指术这等武学高深奥微,他轻而易举便能记住招式,对招中意境也能理会十之三四,那两人所演武功诚然不弱,身手矫捷,招数纯熟,但在他眼里破绽甚多,却不明他们此举目的何在,心想应该与考核内容有关,因此不动声色,静静观看。

一趟招术晃眼使完,场中两人跃开,又向三人行了一礼,退回原地。南远山开口道:“古道,你看此二人武功如何?”古道稍作思索,回道:“刀主攻而兼带守式,不若全攻;剑主守而未带攻式,不若守中带攻。”南远山不置一词,又道:“金艾,你以为如何?”金艾答道:“刀应全攻,而剑应以守代攻。”咋听之下,二人所说大略相同,但金艾主张剑招以守代攻,即将守式转化为攻式,而古道则主张守招中夹以攻式,相较之下,金艾所说更见高明,古道见解却也不凡。南远山心中高兴,面上不露痕迹,向昭风道:“狄云风,你怎么看?”

昭风默默走入场中,左手伸指作剑状,右手并指作刀状,一招一式,将两人的招式重新试演一番,却又有所不同,刀是全攻,弃其守式,剑是全守,弃其攻式,守得含而不露,隐隐现出了凌厉的攻势。他只是在胸前作势拟招,南远山等看来已不啻为真刀真剑,见他竟在片刻间尽学剑术刀招,兼又攻守有度,暗具高手风范,比先前场中过招的两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无不心惊。那两人此时方知自身所学还可如此使法,威力更增,心中既忌且佩。

南霸天已然知道昭风与南凤结怨之事,本来横竖看他不顺眼,只找不着机会发作罢了,此刻见他如此天份,心喜难奈,忍不住出声叫好,心想两人之间不过是小孩子年轻气盛,互有不服,以至于起了纠纷,正常的很,日后只要他事事让着南凤,自己便不与他为难。

昭风本不欲引人注意,仅求入选,是以并不表示看法,将金、古二人的提议演示一番,却不知自己身具阳火真气,举手投足,一比一划,尽具法度,在南远山等人眼中又较金、古二人胜出一筹,这却是他始料未及的,耳中听得南霸天出声叫好,唯有心中暗叹。南远山心中甚喜,宣布考核完毕,三人资质均为上上之选,被奉天武馆收录为馆内弟子。南霸天向三人解说武馆馆规和日常作息时间,然后亲自领三人回房休息。

奉天武馆不愧为日金城第一大武馆,便在夜间也能感受出不同寻常的规模和气势。高低参差的房舍影影憧憧,栉次鳞比,走廊上的灯光在夜风中摇曳不定,馆内弟子的居所环绕练武场地,按次外建,呈同心圆状,场地外围是一个圆形廊道,廊道和各进场通道相连,整体有如一张中空的蜘蛛网。昭风的房舍分在第二圈,右边依次住着金艾、古道,左边是通向中心武场的过道,开门进入屋中,也不点灯,独自坐在床上,听着外面时有时无的风声,想起一路艰辛,直到今日才算暂时安定下来,心下不知是喜是悲,更不知未来如何,思前想后,不知何时歪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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