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豪呆呆看着沈柔，像是听不懂她所说。

二人之间相距不过五十米，却犹如横隔着一整个世界。

时间缓缓过去，谁都没有再进一步，气氛凝滞到令人喘不过气。要不是一旁还躺着个呻吟的重度烧伤者，路过的人怕是要以为这里时间静止了。

良久，许家豪长舒口气，声音颤抖：“小柔，你……在开玩笑吗？”

他开口的时候，沈柔就开始发抖，听完这句话，自嘲地笑了笑。

她身上的金光已经散去，瞳孔颜色也恢复了正常。

看起来，还是那个娇弱可人的漂亮姑娘。

她低着头沉默，少顷，向自己所住的楼门走去。

仿佛许家豪和他的话，都只是空气。

许家豪静静看着她，直到二人擦肩，她脸上的决绝终于映入他眼帘。他几乎下意识去拽她，可指尖只堪堪擦过她的袖口。

她走得那样快，头也不回。

许家豪终于忍不住，又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沈柔终于停下，她没有回头，缓缓抬头目视前方。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良久，她问。

也没等许家豪再说，她又道：“这是不是玩笑吗？抱歉，这不是。我是一个超能者，跟烨哥哥他们一样，又或者说，比他们的情况还要复杂。”

“那、那又怎样，阿怡他们都是超能者，我、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就只是有点意外，但多少能理解……”

“不，你根本不会理解！”沈柔突然转身，情绪临近崩溃，语气强压哽咽，“你不会知道作为一个没有编制的超能者，每天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也不会知道拥有这个能力，我需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她指着那边呻吟的男人，嘲讽道：“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吗？因为我的能力，它让我变得人见人爱，并会在对方心情稍有变动的时候自动攻击。”

“家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不知道大家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我的能力才喜欢上我。它根本不需要发动就会自动吸引别人靠近，会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就攻击别人。”

“人心，变幻莫测的东西，谁能一辈子一直都喜欢我呢？但就是那么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异心就会招来攻击，你不觉得我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吗？”

沈柔强忍痛苦，眼眶蓄满了泪。她失笑对上许家豪错愕的目光，这样的表情她见过太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直到推开了身边几乎所有的关心和喜爱，自己也遍体鳞伤，她才没那么在意了。

而许家豪是个意外，是她人生二十年里唯一想要争取的一个意外。

现在，不过是没有意外罢了。

沈柔吸了吸鼻子，强做笑脸，却比哭还难看。

她猛地擦了擦眼睛，不敢再看他的脸，视线下移，先落在他破了皮的手上，她想那一定很疼。再看到他沾满泥土的裤子，她又想为他拍打干净。他的鞋子经过刚才的磨损已经花了，看起来丑丑的，稍微露出半截的袜筒上也沾了星点血痕，应该也是刚才弄上的。

她想为他做的还有很多，现在，他应该不需要了。

“所以，我没什么想再说的了。”沈柔哑着嗓子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生怕自己再多留一秒就会哭出声，她急忙转身，跑向楼门。

下一刻，手却被人攥住，力道很大，捏得她很疼。

触感于她而言相当熟悉，毕竟今天一整天，对方都这样拉着她。

沈柔不敢回头去看许家豪，气氛的异样令她越发难过。当泪水夺眶而出，她听身后人沉声道：“你没想说的了，可我有。”

“你说得对，我其实一点也不理解。我不懂你们的超能力在生活里占多少比重，也不清楚现在的局面对你们造成的影响。”

“但沈柔，就算有超能力又怎么样，前提，你们不也是个人吗？”

“会开心，会难过，会生气，会做所有普通人都会做的事，我们本来就没有区别。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沈柔死死咬住嘴唇，在许家豪的用力下，慢慢转过身，

她依旧不敢去看他，低着头，视线飘在他胸前。

“你不明白，就算问题不是超能力，也只是说其他人，而我……”

她话音未落，小巧的下巴被许家豪捏住，他轻抬起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下一刻，他侧首低头，吻了上来。

嘴唇冰凉，呼吸炙热，唇瓣的碰撞不染情欲，却更令人心动。

她双目圆瞪，看着他轻闭双眼沉浸其中的模样，心里不知是委屈还是感动，泪腺犹如开了闸，瞬间滑落。

湿咸的泪珠自脸颊淌过渗进相触的唇间，品尝到异味的许家豪缓缓睁开眼，面前女孩儿红着脸流泪的样子映入他眼眸深处，更刻进他脑海之中。

他这才离开她唇间，保持着暧昧的距离，低声询问：“现在，你还在意吗？”

如果只是因为人见人爱的超能力才动心，在知道真相以后，热情就会消减。这样亲密的接触在能力的反作用下，必定会受到攻击。

他是抱着可能会死的心，在向她证明自己的感情。

他是真的喜欢她，发自真心的喜欢。

沈柔大哭出声，像个小孩子，死死抱住许家豪，哭得惨烈。许家豪顿时慌了手脚，想为她擦眼泪，可她抱着不撒手，他只能轻拍她后背，一下又一下，柔声哄着：“小柔乖。”

临近零点，小区内夜深人静，哭泣的少女和茫然无措的少年，明明看着滑稽，却成了这里最美的风景。

因此，品尝情爱中叫做失而复得一课的两人也没有发现，不远处的花园树下，站着另外两个人。

一个身穿精致格子西服的男人，和另一个踏着高跟鞋踢石子儿的女人。

正是盛烨跟梁慕怡。

梁慕怡偷偷看了眼一脸阴沉的盛烨，再望向前方紧抱的两个人，正想说什么，盛烨转身走了。

她半张了嘴一脸无奈，快步跟了上去。

盛烨走得飞快，她穿高跟鞋跟着颇有些吃力。二人一前一后离开沈柔所住的小区一路向东，也没什么目的，就这样行走在夜幕之中。

五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梁慕怡觉得自己鞋跟儿都快断了，火气也噌噌往上冒。

她终于停下来，翻了个白眼扯着嗓子道：“盛烨你有意思吗，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盛烨停了下来，没回头，也没说话。

梁慕怡不自觉松了口气，小跑两步跟上，于他身侧伸出个脑袋，皱眉：“你要不要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模样？”

盛烨视线低垂，冷漠如霜，惹得梁慕怡打了个寒颤。

“她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大是大非上有自己的判断力。谈个恋爱而已啊，人家当事人都不在乎，你别扭什么？”

盛烨冷冷看着她：“你早知道？”

梁慕怡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不自然地别过头。

盛烨哼了声：“白天发生了什么？”

这人果真是只老狐狸，梁慕怡暗自腹诽，嘴硬道：“没、没什么啊。”

“哦。”盛烨冷漠道，“不说是吧，出了事也别来找我，要死要活你们随意。”

他说完就走，决绝的像是个陌生人。

梁慕怡头一回见他这样，急道：“你、你干吗呀，人家年轻人谈个恋爱，能出什么事？”

盛烨再度停下，他忽然笑了。

气压低沉，笑声惊悚，梁慕怡鸡皮疙瘩不住往外冒，几乎不敢靠近对方。

“你刚才没听到吗，小柔也是超能者，并且是一个没有编制的超能者。萧廷昊他们把这种人称为什么你不清楚吗？败类超能者，就是我们一直在抓的人！”

“眼下冲着他父亲的投资她才安然无恙，但事态发展已经不可控了，萧廷昊知道她跟我们的关系，一旦他真的丧心病狂，小柔怎么办？”

“等她出了事，家豪又怎么办？他一个普通人，你让他怎么办？”

梁慕怡怔怔望着暴怒的盛烨，她有心反驳，却无话可说。

他每一句话都戳到了关键，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她低头，感到无力。

盛烨见状，深吸口气强压下怒火，又重新折返回去。他停到她跟前，望着她低垂的小脑袋，道：“你抓过那么多人，应该知道这种结合是什么样。”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勉强在一起，怎么会有好结果。就算真的排除万难，但以后呢，他们的孩子怎么办？继续当超能者吗？成为我们这样的……这样的，怪物？”

他的声音染了寒意，尾调的颤抖添了隐忍和痛楚。这样的他太过陌生，梁慕怡看着不免心疼，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怪物，我们都不是。”她安慰道，“你的考虑没有错，是我太笨了，没能及时阻止他们。”

盛烨似乎也觉察到自己刚才有点过分，他“嗯”了声，过了会儿才说：“现在还不算晚，只要及时止损，大家都会安然无恙。”

梁慕怡心尖一颤，她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

盛烨点了点头：“就算被恨也无所谓，一定要把他们分开，这样他们才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