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行参加完复试的第四天，雨依旧下得连绵。

木凝从宿舍床上醒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清晨六点，木凝微微苦笑，她以为她已经睡了很久了，但实际也不到五个小时。

她昨天很难得地失眠到凌晨一点多才睡。

她翻了个身，盯着书桌上安安静静躺着的手表，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提醒木凝最近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且难以改变的。

昨天，叶景行告诉木凝他没有通过南大的复试。

木凝握着电话，心中一沉，小心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接下来开始找实习还是准备明年再考......”

“木木。”那头叶景行低低地喊了她一声。

“嗯，你说。”

可对面却突然没了声音，木凝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显示的是正在通话中。

“喂，叶景行？”

对面还是很安静，木凝准备挂断重拨，就在这时，叶景行再一次开了口，可这次他的声音却像来自真空介质，让人听不真切。

木凝一如扑腾在水下的溺水之人，在沉沉浮浮之间，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岸上的人支零破碎的话。

她好像听见叶景行说：“我没有通过南大的复试，但是我选择调剂去北方的一所高校读研，那里还有调剂名额，我过去也能享受到系里最好的资源。”

木凝做着垂死挣扎，试图抓住岸边人的脚踝，问：“南方这边......没有，没有合适的吗？”

叶景行停顿了两秒，像是在做什么决定似的，哑着嗓子继续道：“没有。”

“全部都打过电话了？”

“嗯。”

“你能不能先缓缓，南大这边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而且你也没必要这么快做决定......”

“木木，调剂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了这个时间或者别人捷足先登就更没有我的位置了。”

手机已经被捂得发烫，木凝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问：“南大......为什么把你刷下来？”

话一出口，木凝又懊悔太过直接。

叶景行却冷静得不像话，道：“我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打辩论上了，和专业相关的项目做得太少，和别人国家级、省级的立项一比就被刷下来了，英语口语也没发挥好。”

“没有其他渠道了？”

“复试很公正，名单上没有我就是没有，南大的底蕴也决定了它不会因为其他因素而破例录入多余的人。”

木凝沉默着，电话里只有他们静静的呼吸声。

半晌叶景行道：“木木，对不起。”

木凝心一点一点沉入水底，最后她鼻头一酸，说：“没什么对不起的，没必要。”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可复制的，所以才要更加认真对待每一个决定。木凝不能代替叶景行选择，更何况摆在叶景行面前的第二条路并不差，只是，不合木凝的心意而已。

但谁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谁都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为自己放弃什么。

木凝觉得自己很虚伪，之前说不在乎地域，让叶景行放心发挥，可现在却想捆着他不让他离开。

欲望就像一池沼泽，让木凝越陷越深，但更令她难过的是，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身陷囹圄。

木凝挂断了电话。

叶景行看着结束通话的界面，静静地收起手机。

身后有开关阳台门的声音，叶景行没回头，只是淡淡道：“有关我考研的讯息你帮忙管控一下。”

孟城回道：“嗯，学生这边我都打过招呼了，考官那边虽然管不到，但他们知道你的情况，也不会多嘴。”

“谢了。”

“没事，本来我们院这边的人际我就比你熟。”孟城看了眼叶景行，“只是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安排都是为了瞒着她真相，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未必希望你这么做。”

“我知道，不出多久她就会觉察出不对劲，”叶景行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很清楚现在这样做是在不告诉她真相情况下的最优选择。”

“而且......我也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积累对他的心灰意冷。

真残酷啊，叶景行想。

孟城叹了口气：“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实话告诉她，她会理解的。”

叶景行偏头注视着孟城，轻声道：“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她不要理解。”

孟城一怔。

“我不想她拿她的未来陪我冒险，尤其是以这种感情绑架的方式。孟城，你明白吗？”

孟城看着好友，沉默地点点头。

叶景行转身推门准备回室内，又听到背后孟城开口：“只是你这样太辛苦了。”

这段时间叶景行到底经历了什么，除了他自己，或许只有孟城最清楚了。

叶景行依旧没回头，笑笑说：“你要是说是我前二十年过得太顺风顺水导致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我会更开心点。”

孟城从后面给了叶景行一拳，笑骂道：“我真不该心疼你。”

“这样才是你嘛，刚刚矫情的那套不适合你。”

“到时候木凝要是和你闹你可别到我这哭。”

“放心，我绝对憋得死死的。”

木凝醒来后又迷迷糊糊睡了会，八点的时候闹铃响了，她很快清醒，静静地从床上起身。

万恶的周一，上午有课。

洗漱完出来，床上三个依旧睡着，八成又不去食堂吃早饭。大二大三不用早自习之后木凝她们为了再多睡一会，经常拿几块饼干对付一下，倒是很少会去食堂吃早饭了，今天木凝反正睡得也不好，索性起床去食堂。

食堂一如既往的热闹，灯开得亮堂且舒适，木凝点了一碗白粥，一叠小菜和一笼灌汤包，热热的下肚，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一些。

突然木凝感受到光线一暗，抬头看见莫晓懿放下餐盘坐了下来，语气随意：“一个人？”

木凝点点头：“寝室里几个还在睡。”

“昨晚没睡好？”莫晓懿喝了口豆浆，“你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

“是有点没休息好，很明显？”

莫晓懿道：“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就是气场有点不对，周围五米内都像是写了‘我今天心情不好别惹我’。”

木凝笑笑：“是么，还好吧。”

莫晓懿没搭腔，就淡淡地看着木凝，好像在说“你这反应不是摆明了在说自己心情欠佳”。

木凝想了想，道：“是不太开心，但是是我的个人纠结和意难平。”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就当倒苦水，”莫晓懿看了眼手机，“离上课还有点时间。”

木凝用勺子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白粥，道：“我好像总是在心情不太好的时候遇到你，然后就是在倒苦水，说起来都没分享过什么开心的事。”

“朋友呢，分很多种，有些适合分享琐碎日常，有些适合探讨精神心灵，有些适合分享快乐，有些适合分享悲伤。什么样性格的朋友分享什么样的事，其实也不赖。”

莫晓懿今天穿了件香芋紫的丝绸衬衫，外面搭了件米色的小西装外套，很难驾驭的颜色和款式，多一分显老气，少一分缺气场。

她却能穿出那种清贵而疏离的感觉，但又让人觉得她很通透，无端的产生一种信任感。

木凝言简意赅地说：“叶景行没通过南大的研究生考试，调剂去了北方，我俩要异地了。”

“只因为异地？”莫晓懿一边慢条斯理地吃早饭一边问，“你不像是会单纯因为这个原因而低气压的人。”

“啊，又被你看穿了。”木凝倒也无所谓，“其实还有我的家庭因素，我爸妈不太喜欢远的。”

“啊，懂了。”莫晓懿点点头，“毕竟人还是很难和家庭割离开的，尤其是在除恋爱这方面没有其他矛盾的情况下，大部分都还是比较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的，而且你也不是置亲情于不顾的人。”

“本来我爸妈已经松口，都准备喊他吃饭了，但这么一打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我和爸妈说。”木凝轻轻叹了口气，“毕竟生活又不是什么狗血偶像爱情电视剧，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实在是太扯淡了。”

“而且你们三者之间的矛盾还没大到那种程度，调和一下或许还有转机。”莫晓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叶景行是因为什么没通过南大的研究生？”

“他说是专业项目做得太少，级别也不够高，竞争力不够，加上英语发挥有点失常。”

莫晓懿沉默了一下，然后问：“我记得......他是不是代表学校打过ctf？”

木凝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

木凝记得自己没和莫晓懿说过这件事。

“也是无意间听别人说过，”莫晓懿道，“ctf算是他们专业王牌级的项目了吧？连学校都特别重视，他项目的级别按理来说不会低。他又是本校的，相对于其他大学报考的导师肯定更愿意录用他，而且以他在通网学院的名气，必然也和老师们混了个脸熟，按理来说成功率应该也不低。”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面可能有黑幕？”

这反倒让莫晓懿怔了一下，她能这么想也行。

“这也是我的猜测，毕竟我们都不是他们院的人，但我有认识的人就在他们院读研，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

“方便的话。”木凝没有拒绝，“谢了。”

“不客气。”莫晓懿回，因为我也有私心。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当天晚上木凝就接到了木母的电话。

木母：“你周末空吗？空的话我和你爸来看看你。”

木凝赶紧答：“这周有点忙，班主任让我帮他干点活，正好又有作业。”

其实她这周根本没什么要忙的。

木母：“你忙就算了。小叶考试怎么样？”

木母并不清楚具体的流程和时间，这给木凝争取了撒谎的机会，她道：“还没出结果，大概还有过几天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能瞒一会是一会吧，她实在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这样啊，那好的，你自己早点休息，平时......”

木母又和木凝聊了些日常，木凝大概应付着，没让木母听出什么端倪，十几分钟后结束了通话。

刚挂断电话就看到莫晓懿发来了微信：【来寝室楼阳台。】

木凝的心蓦地一沉。

除一楼外，每楼都有一个阳台，不大，平时大家都拿来聊天或者抽烟，而此时莫晓懿手里也燃了一根烟，看不清神色。

木凝走近，问：“怎么了？”

莫晓懿灭了烟，道：“早上的事我帮你问了，微信上怕说不清楚，就把你叫了出来。”

木凝点点头：“你说吧。”

莫晓懿抿了抿唇，难得犹豫起来，木凝倒是笑笑，道：“有一说一吧。”

“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莫晓懿看向木凝，“叶景行没有被调剂去北方，他已经通过了南大的复试，导师对他也很满意。”

木凝一愣，眼里有火花闪过般的惊喜，然后又快速熄灭，因为她听见莫晓懿继续道：“只是——”

“他放弃了。”

“木凝，叶景行放弃了这个考研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