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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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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虽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对于高杨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因为她生活的支撑从来不是物质,已经没什么能打败她了。

她进市区找了个酒店,开了间房洗洗睡觉,下午爬起来,叫了一顿最好的海鲜宴,吃饱喝足,上路,回去。

票房在一周后渐渐有了起色,场次不多,但有的场次近乎满场,高杨见机要求增加。能创收的举动,何乐不为?

场次慢慢增加,票房的增长速度就像一个发育有点晚的少年,开始的时候焦灼总是比不上旁人,被人嘲笑小个子,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晃很多天后,居然开始顶天立地,差点长成偶像的样子——擎天柱。

最后以五点五亿的票房打了漂亮的一仗,虽然比起同时上映票房动辄十亿二十亿的巨无霸来说有点不够看,但投资三千万最后拿到近二十倍盈利,已经可以称为一项奇迹,足以引人发狂。

况且这还是小众电影,题材着实算不上热门,还带着同性-色彩,有斯德哥尔摩倾向,能在最后扫走五点五亿票房,可谓是绝地反击。

开始阴阳怪气说高杨“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假惺惺劝慰实则兴风作浪来嘲弄的人这下终于放低了身段,向高杨取经。

高杨对付这种假惺惺,自然也忍不住假惺惺一番:“哪儿有什么经可取的,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来问的人讪讪而去,背地里骂高杨。

跟风是国人一项无法否认的素质,年底一堆五花八门的速成ppt电影上映,连外景都舍不得出,演员加特技,效果加特技,想要骗观众从兜里掏钱,被骂的狗血淋头,兴致勃勃而来,败兴而归。

高杨心想:该!谁让你把人当傻子。

这部电影给白莳回流了人气,尽管他在电影中表演一个被上司欺压的小职员,但正如李奥纳多饰演的杰克·道森是个穷小子,那也是长得无敌帅的穷小子,减肥成功的白莳如今和当年白面小生比少了些稚嫩,却多了一种成熟的魅力,专门吸引小萝莉。

萝莉的钱最好赚,萝莉的夸奖最不敢听,网上新旧粉大战,粉黑大战,局面各种混乱,高杨雇人把握舆论风向,有不对的时候立刻引导过来,使情况维持着“小冲-突不断,大型战争基本没有”的世界和平中。

高杨趁热打铁,看了几个代言,给白莳接了两个,剩下的全部推掉;剧本则是让他去演一部警匪卧底片,其中卧底的戏份很有料,高杨软磨硬泡让导演给了试镜机会,因为班底固定,那位卧底原定一个非常出名的演员来饰演,高杨小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字!

让白莳去试镜的时候那位演员居然在,高杨大吃一惊,立刻掏出本子去求签名了,连带导演、演员和白莳都惊呆,被她的举动给逗笑了。

试镜结果出乎意料,那位演员居然对导演说了建议,高杨这才知道他因病不能参演,便想着来把关,更确切的说,是想知道什么人能取代自己。

而他认可白莳对角色的诠释,两人聊了一会儿,他的经纪人来对他说该去医院复检了,他起身离开,临走前给了高杨他们一个非常富有魅力的笑。

回去的时候高杨将签名塞给白莳,一本正经的对他说:“喏,这运算是借给你了,好好演喔。”

白莳一愣:“姐,搞半天你不是他的粉丝啊?”

高杨眼中闪过那么一丝怅惘,道:“我心中已有神祗,无人可取代他的位置。”

#

2017年,高杨二十九岁那年,张鹤年向高杨求婚。

时年高杨已经成为业界金牌经纪人,不为其他,她看剧本的眼光近乎毒辣,能挖掘到剧本的精髓,然后用一个特立独行的点将其呈现出来,之后不论电影还是电视剧都能大爆,堪称业界风向标。

这种能力可遇而不可求,她成了香饽饽,私下不少人接触她,想要花重金把人挖过去。

树挪死,人挪活,高杨却依旧留在盛辉娱乐,很多人拐弯抹角打听她的薪金水平,想知道张鹤年究竟花了多少钱让她这么死心塌地,说情妇她也不像啊,两人之间清白的跟白开水似的。

最后大概财务那边出了内奸把她的工资爆了出去,众人终于偃旗息鼓。

不是因为钱多,而是因为钱少。

就像捧着一个青花瓷聚宝盆,却用来吃面条一样,颇有暴殄天物之感。

可东西不就是拿来用的么?至于附加价值,因人而异,众人评头论足觉得高杨傻,高杨闻言只笑笑,心想傻就傻吧。

别人的评价对如今的她来说不痛不痒,连虱子都算不上。

张鹤年的求婚颇有意思,旁人都是站在最浪漫的地方用最浪漫的方式求,他则是让高杨去他办公室一趟。

这句话让高杨有那么一刻发愣,因为很像是初中或者高中老师说的话。她进来时常回忆过去,便如思念家乡,那座如今已经被推平在其上重建高楼的蔷薇小院,还有已经缺席于她生活的人。

她推门进去,看到张鹤年在把玩一枚戒指,镶嵌的钻石折射着耀眼的光芒,让人眼睛情不自禁的眯起来。

“叫我做什么?”高杨一头雾水。

张鹤年在桌子后边抬头看她,眼神有些古怪,然而高杨看不出个所以然,只以为光线有问题,便听到对方开口:“高杨,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受到惊吓,直接后退一步,觉得情景十分荒唐,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两个怎么可能?”

这根本毫无前奏,无异于平地一声雷,把高杨炸了个底朝天。

“为什么不可能?”张鹤年表情有些玩味,眼角带着询问,“告诉我理由。”

“我心已经死了。”高杨不想再理会他,转身欲离开,听到张鹤年一句“站住”,然后听到了枪拉膛线的声音。

她猛地停下自己的脚步,呼吸有些停滞。

张鹤年拉开自己的椅子,慢慢踱步到高杨身后,将枪抵在她背后心窝处,悠悠问她:“现在呢,有没有觉得心跳加速?”

高杨当时心快跳的失去控制了,嘴唇发干,慢慢道:“有。”

“这不是还活着么?”张鹤年道,“怎么说心死,你不是对我动心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就算是个心如死灰的人,我也一枪点着,你信不信?”

他说话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息,有种精神病人的神经质在其中,高杨心道失策,以前没有看过他的精神病史,这会儿颇有种无计可施的哀愁,只得半妥协道:“好吧,我心还会跳,我想你一枪也能把我心脏炸个开花,现在让我们心平气和的谈谈,你究竟想怎么样?”

张鹤年一只手绕着她左边过来,衣料一阵悉悉索索,高杨不怒反笑,继续冷眼旁观,看他闹什么幺蛾子。

她的手上被一个冰凉的东西套住,不用看便知道是刚才张鹤年在手心摩挲的那枚戒指,此刻被套在了高杨左手的无名指上。

“嫁给我吧,高杨。”张鹤年低声道,“我们才是天造地设。”

高杨点了两下头,再说话时语气带了两分警告意味:“把枪挪开,我不想一会儿躺下来跟你隔着世界说话。”

张鹤年在高杨的背部敲了两下,高杨头皮发麻,心如凉水。

他终于挪开了枪,扔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高杨立刻转身,之前白莳进剧组的时候她请武术指导教了她几招,勤学苦练,虽然没有终成大器,好在防身不是问题,此时用来揍张鹤年更不是问题。

张鹤年反应很快,身手不错,两人一股东风一股西风,但看谁能压得住谁,不料最后成了龙卷风,缠到一处。

高杨两腿分开压住张鹤年的两条手臂,双手则死死的将张鹤年的脖子按在地上。

她脸色涨红,愤怒异常,恨不得提起来张鹤年左右开弓抽他二三十个耳刮子,说话都变得咬牙切齿:“你怎么了?发什么癫?”

“药……药……”张鹤年命运的喉咙被掐着,说话口齿不清。

高杨蹙着眉头看他,“要什么?要留着你的狗命?”

张鹤年苦笑,此刻的他眼神终于正常起来,结结巴巴道:“口袋……左边……”

高杨迟疑了一下,还是松开一只手,去他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一瓶红色的药丸,单手拨开瓶盖,不耐烦的问张鹤年:“几粒?”

“三……”

高杨捏着张鹤年的嘴巴,随便给他倒进去点,然后手腕一沉,推他下颌。

啪叽,吞了进去。

也不知道吞了几颗,反正死不了人就是了。

“你人格分裂啊?”高杨手微微松开张鹤年的喉咙,让他好歹能吸气,“还是精神病?”

“都有。”张鹤年这会儿显得颇为无可奈何,甚至有点无辜,好像刚才那个人不是他。

如果可以的话,高杨想拿鞭子直接把他的魂儿给抽出来,然后一刀劈成两半,就没这么多幺蛾子了。

“再有下次,我一定不饶你。”高杨眼睛眯起,神色凌厉,松开他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擦过他裆-部,感觉有点不一样,不由得心中失跳,,忍不住问:“你……”

“什么都不要问。”张鹤年抬手遮住眼睛,声音有些尖锐,“出去!”

高杨脚步停下,本想将他的枪拆了子弹扔掉,免得他拿危险物品出去发狂,最后锒铛入狱,后来又想这人既然能拿到一把就能拿到第二把,她总没办法断了他的后路,出去时候脚速度很快,悉心替他带上门。

张鹤年从没有觉得自己像今天这么难堪,控制不住人格就像老年之后瘫在床上控制不住行为,让他觉得自己无能而沧桑。

那之后高杨便对张鹤年敬而远之,想着等白莳站稳了脚跟,干脆从公司里独立出来。

张鹤年是个隐形炸弹,但也不得不说他是个好老板,高杨能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借着他的虎皮干了不少事,他心知肚明却没有宣之于口,连同孙向晚的消息也是他带来的,否则以高杨的本事,走一辈子把国内走遍,也寻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她确实感激他,那缥缈的六年是她最痛苦的日子,有工作有奋斗目标,总归她活了下来,也能继续活下去。

2017年到2020年过的很快,白莳的电影有成功的有扑的,也有为他人做嫁衣的,《在路上》他获得了提名,最后奖项花落别家,高杨和他那天晚上骑着赛车绕着所在的城市跑了一圈,大汗淋漓后朝着塞纳河喊:“i'mthekingoftheworld!”

中间有一位好莱坞知名经纪人想要签白莳,被他一口婉拒,高杨知道后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之后又觉得心疼。

白莳当时嬉皮笑脸的说:“姐,我这是信任你啊,你会带我走到更高的地方,不是么?”

他们是彼此的伙伴,partner,这已经是一个默认的规则了。

对白莳来说,有没有走到最高处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谁在他身边。

他的人生大起大落,现在正在准备下一次东山再起。

而他终究不会让高杨失望。

闲暇之余,白莳问过高杨一个问题:“你这辈子有没有后悔过?”

高杨思忖片刻,反问他:“什么叫后悔?”

白莳当时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就是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过去,你会做相反选择的事情,曾经做过,回去之后不会做,没有做,回去之后做一次。”

“有三件事,我到如今依旧很后悔。第一次,我应该提前去看杨老头和杨老太,这样我或许就不会连送终都做不到;第二次,我应该早三十秒下楼,这样或许小野不会死;第三次,我不该抄小路回家,这样或许所有之后的悲剧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永远失去孙向晚。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更没有也许。那之后我就明白,再也没有什么能打败我了,因为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白莳听她轻描淡写的将那些带着血腥味的陈年往事说出来,心尖止不住的痛,他无法做出更亲密的行为,便道:“姐,我一定不辜负你,你不还有我这个聚宝盆么?”

高杨闻言但笑不语,欣慰之余又想办法找到那位经纪人的联系方式,对他说明来意,她说自己身体其实已经有隐患,就像炸弹一样随时可能爆炸。

“所以我想把白莳的未来交给您,”高杨带着三分崇敬道,“我相信您会给他一个更好的未来,而我会将一个更好的他交给您。”

在商言商,白莳值这个等待,那人也听过高杨处事的劲头,两人颇为惺惺相惜,只说让她照顾好身体,以后一定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高杨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摸着心头,想到她已经没有后顾之忧。

她经常去医院复检,医生总是建议她彻底休息,但对于高杨来说,彻底的休息意味着她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死去,只能对医生再三保证一定不会随便糟蹋自己的身体,医生才退了一步,说她这样的病人太过于任性,高杨闻言只能苦笑。

她将多余的积蓄找了个靠谱的基金会,捐了出去,艾滋病患者也好骨癌患者也好心脏病患者也好,希望他们不至于走投无路。

有时候抽出时间,她也会去孤儿院,看那些孤儿需要什么,或者陪他们一段时间,讲个故事,陪他们做游戏,给他们送点吃的。

人一辈子,只是尽力在时代中活下去。即便世界对自己说“no”,也要奋力对生活说“yes”。

活的心无愧疚。

直到2020年的冬天,白莳再次斩获影帝头衔,王者归来,星光熠熠,盛辉娱乐在金隆酒店举办庆祝,白莳尚未归来,高杨遇见孙向晚。

重逢不为相遇,只是用来道别。

有诗问:一生中要错过多少次,才终于成了过错。

只要一次,一次便足以让一切结束于开始之前。

(一生要错过多少次,才终于成了过错&一切结束于开始之前,均出自席慕蓉/“人一辈子,只是尽力在时代中活下去”出自《白鹿原》)

#

老情人和撸了以后扔掉的卫生纸一样,再次见到总有种不尴不尬的感觉。

金孟要送艾菲尔回去,所以只是说了两句话便离开,孙向晚和老先生说明了一下情况,和高杨将阵地转移到咖啡馆。

高杨看到孙向晚左手无名指上带着戒指,样式有些陈旧,却不是她脖子上那枚。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什么都不说更妥帖。

他们之间似乎除了过去没什么可说的,然而那些过去早已成了最沉痛的伤。很多事情再相遇的时候已经不言而喻,二人都是聪明人,懂得避开锋芒,懂得不伤面子,懂得察言观色——然而懂得再多,在最原始最浓烈的感情前也败下阵来。

不为其他,他们即便是伪装,也无法瞒过对方,纵使如此,也要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唱完这一出戏。

要说起来总也像是《霸王别姬》的开篇,那一句“折子戏又比演整整的一本戏要好多了。总是不耐烦等它唱完,中间有太多的烦恼转折。茫茫的威力。要唱完它,不外因为既已开幕,无法逃躲。如果人人都是折子戏,只把最精华的,仔细唱一遍,该多美满啊。”

故事写了开篇,总要有个结局。

高杨叫了两杯黑咖啡,被孙向晚以“这么晚了,喝咖啡对身体不好”的理由制止,换成两杯纯牛奶。

夜晚的咖啡店很是人性化,一室不刺眼的昏黄,让人不由得头脑沉沉,连带看人的面孔也仿佛隔了一层光阴,模糊的只剩下似曾相识的脸,高杨几次挣扎最后还是问出了那句本不该问的话:“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孙向晚轻轻扯动嘴角,眼角上扬,勾勒出几根细纹,告诉她自己很好,娶妻生子,妻子是名律师,有一双儿女,都非常聪明,大的五岁小的三岁,正是狗嫌人不待见的年纪。

他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幸福感,一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脉脉温情。

高杨眨眨眼睛,娱乐圈待得时间长了面具戴的久了,虽未抓住表演精髓却好歹学了皮毛,本来将要泛起湿意此刻也将泪花憋回去,感慨似的说了一句“那很好啊,有照片吗?”

孙向晚拿出了自己的钱包,钱包的照片夹放着一张他们的全家福,背景是他们那栋房子,旁边停着汽车。房子前有一棵无花果树,长得很丑,但无花果树非常茂盛,高大。

“那上面风景很好。”孙向晚道。

高杨作出诧异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孙向晚说有一次小儿子爬了上去,结果下不来,他就搬着梯子爬了上去,去把小儿子接下来,顺便看到的景色。

“上面的风景非常漂亮,连同落日的样子都能看清楚,偶然转换视角,会让人产生不一样的想法。”

他伸手去碰那杯牛奶,手指有些不灵活,高杨的视线转移到他手上。

孙向晚察觉到她的灼灼的目光,顺着视线看过来,发现焦点是自己有些丑陋的手指,食指蜷曲,他不自然的将手放到桌面下。

“伤是怎么回事?”高杨问他。

她依旧记得八岁那年孙向晚手指在报纸画的琴键上跳舞的场景,一转念就被时光远远抛下,那个弹钢琴的小男孩,再也无法弹奏命运交响曲,而在一旁曾经听他弹曲子的女孩,也已经成了故人。

发已衰白,风尘覆盖,不奢求重来。

“陈年旧伤,不算什么。”孙向晚笑笑,想要掀过这一页。

“你现在还弹琴么?”高杨眼角发抖,声音不自觉发颤。

“弹。小儿子喜欢弹钢琴,就重拾了这门艺术,不过手受过伤,不如以前灵活,弹琴的时候很难听。”孙向晚避重就轻,不愿多提。

监狱生活让他有了很大改观,高杨怕提起了他的痛处,怕让他难堪,便也不提。重逢的冲击早已消音,她心中只觉尘埃落定。

“你这次来,还走么?”高杨不自觉的想要去摩挲脖子上挂着的那颗戒指,却知道此情此景下分外不合适,她往上提了提毛衣的领子,只想让他不要再看到。

“回国内是进行一段时间交流,之后回美国。我太太是职业女性,当初两次生育影响了职业规划,所以说好两个孩子由我来照顾。”孙向晚道,“还有一周就要离开,其实我本来不想来,因为小儿子比较磨人,保姆带不了他。但这件事又不得不亲自前来,所以只能暂时忍痛割爱。”

有些时候杀人不必用刀子,三言两语足以将人置于死地,更何况这话如钝刀割股,痛不欲生。高杨好强,知道哭也要哭给心疼的人看,孙向晚已经不再是孙向晚,她也不再是她,便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老朋友重逢,似乎谈来谈去,就是那么几个话题:以后想做什么,现在怎么样,或者调侃式的谈论一并拥有的过去,说不了多长时间,便觉得无话可说。况且高杨和孙向晚都不是那么喜欢讨论现在,因为他们彼此失散,没有参与到对方的生命里去,而过去谈完之后,便只剩下尴尬,流动的、静止的空气,一如流动的、静止的时光。

兴致散尽,意兴阑珊,或许就该散场了。

孙向晚不住看表,想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高杨善解人意的提出来那句分别时的万金油:“天色不早了,该回家了。”

孙向晚如释重负。

高杨几近窒息,仍端着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礼貌道:“祝你一路顺风。”

孙向晚回道:“你也是。”

两人走到门口,高杨想去开车兜风,让风好好吹拂她,也将这如噩梦一般的夜晚吹走。

孙向晚见她有往停车场走的趋势,一把拉住她,认真叮嘱道:“喝酒了就不要开车,危险。”

高杨一顿,勉强点头,赞同他的话:“你说的对,我都忘了我刚才喝酒了,太清醒了。”

孙向晚扯着她臂弯的手有些僵,迟疑了一会儿道:“我都忘了你酒精免疫了。”

高杨也有些怔忪,她想说其实她已经不酒精免疫了,停了一下又觉得这句话没有必要说起,停留在孙向晚记忆中的她是十八岁的她,那时候青春正盛,身体也出于巅峰,现在哪里比得上?

她如今如何,以后如何,都没有必要提及。

何必伤人,何必伤己?

孙向晚给她拦了一辆车,正想报地方,高杨轻车熟路的把地址说了,又笑着对孙向晚道:“回去吧,我能安稳回到家的,你看我现在的状态像喝醉了吗?”

孙向晚有些不放心,坐进车里对司机道:“先送她,再送我。”

他也报了地方,司机啰嗦了一句:“你们这一南一北,都快跨越城市了,小伙子,这个钱是要打表的。”

“没有关系。”孙向晚道。

司机见劝说无效,人爱撒钱玩,他也不能推诿生意吧,拉谁不是拉,这个点也不堵车。

后座的两人比陌生人还陌生,余光却不住打量对方,热情的司机大叔以为他们是吵架闹脾气的情侣,然而刚才上车的那个样子看着又不像,让他心里生出疑惑:“你们是情侣呐?”

“不是。”高杨给司机一个职业化无懈可击的笑容,眼神杀气腾腾,大有你再说话我给你温柔一刀的范儿,让司机瞬间噤声,开车速度也快了不少。

光影与黑暗不时交错,像是走在斑驳的时光长廊。两个座位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二人谁也没有主动靠近谁,就这样静默的一路到高杨住的小区门口。

高杨下车挥别,孙向晚坐在车上没有下来,只是摇下车窗,漆黑如点墨的眼睛看着高杨,道:“高杨,再见。”

高杨点点头,对他摆了摆手。

她飞快的转身,脚步很稳,走着回去。

孙向晚又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司机道:“小伙子,你这是第二遍给我说啦,我记得很清楚。”

后座没人说话。

他又道:“你怎么不下去送送人家,好歹要看着人回家的灯亮起来才好啊。”

司机见几次三番说话都没人理会,有些愠怒,从后视镜一看,不再说话。

后座上的乘客在流泪,胸膛起伏,却悄无声息。

看着三十岁的人,怎么会流泪?

他双手紧握成拳,脱力般靠在车座上,此刻呼吸如拉破风箱,大口呼气吸气,好像下一秒便要窒息。

“小伙子,你没事吧?”司机觉得他大概在犯病,怕载人出什么问题,急忙把车子停下来,关切的问他,一副随时要打120急救车的样子。

孙向晚摇摇头,哽咽道:“继续走,别停。”

司机虽然半信半疑,但看在他能神志清醒的回答问题,便也没有多话。

情绪失控只是那么一段,之后孙向晚便像没事的人一样,就像他和高杨重逢后坐在咖啡馆时哪怕内里撕心裂肺,表面也冷静自若,残忍的将对方最后的梦境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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