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学年刚开始未久，学校便展开了招收艺术生的活动。育中本就以特色办学出名，许多具有书法、美术和音乐等良好功底的学生都是从育中输送出去的。为了保证人才资源的均衡调配，育中每年新学期的开始都会展开一次这种活动。

在早读课结束后，乔慕欣盯着刚刚发到自己手上的这张表格，思索了许久。最终在第一堂课上课之前，提笔，写上班级、姓名，随后在特长这一栏填上：书法。

放下笔，出神地看着那张墨白相间的纸表。

不知道这选择对错如何……

“乔慕欣，你有点自知之明多好。”

欠扁的声音果然又在耳边响起，完全不出意料。乔慕欣没有回头看声音的来源，只是浅浅回应：“如果你下次换个词也许我还会采纳你无用的建议。”

“你学聪明点儿多好？”

嗯……

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子宥摸了摸鼻子，很无可奈何，“看来你是忘了你从小就没有艺术细胞这回事了……”

说到这个，乔慕欣眯起眼睛，浑身散发危险的气息。

“提这个你很有脸？”

赵子宥微微一笑，逃一样立马拉住刚经过的许磊搭话，乔慕欣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回想起以前，她好像确实没啥艺术细胞……

念幼儿园时，那时候好像还是在读大班，乔慕欣和赵子宥在同一个园同一个班里。赵子宥这人从小就比较全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乔慕欣就不一样了，任何关于艺术性的东西她都是资质平平。

在他们念幼儿园时还不兴什么应试教育，幼儿园里老师都只是布置手工完成或者画画之类的课后作业。

有次老师好像是让大家画个小猴子，乔慕欣拿起彩铅，三下两下就画好塞书包里了。根本不当家庭作业，课堂作业还差不多。

然而就是这么随笔一画，却沦为了乔慕欣很多年的笑柄——相对于赵子宥来说。

那天放学，傍晚回到家，赵子宥背着书包就直接进了乔慕欣家里看动画片。书包撇在一旁，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

正当乔慕欣沉迷于这次灰太狼能不能顺利吃掉喜羊羊时，那边赵子宥已经掏出她的画本笑得前仰后合了。

“乔慕欣，你画得都是什么啊？”赵子宥脸上笑得直起褶子，把画本转过去让乔慕欣看。

乔慕欣无力地盯着对面的人，已经笑得在地板上打了有三个滚儿了。

“猴子啊，你是不是瞎！”乔慕欣一脚踹过去，却踹了个空。

“你确定是猴子嘛？哈哈哈，这明明就是猪啊！哈哈哈，为什么那么抽象，哈哈哈，你有没有想象力的啊？哈哈哈……”

乔慕欣心灵受伤，暗自不服：就你画得好看，就你想象力丰富能把猴子看成猪！

乔慕欣没有再理会当时同样五岁的赵子宥，毕竟不是什么三岁孩子了对于对方的缺点稍微包容一下真的会死是吗！

可终究，包容这种高尚的人品，赵子宥压根是没有的！

乔慕欣抹了把额上的汗，心想自己估计还真是没点艺术细胞。

但既然表都填了，总不能临阵退缩吧，总得试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再做打算嘛！

决心既已定，乔慕欣心一横，就把填好的表交给班长了。

坚决不后悔，坚决不收回。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关于艺术生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后续。

新来的林世泽却在校园里引起了一场小风波。

乔慕欣八卦的本事不如沈烟霏，可爱凑热闹这毛病一直没改过。

乔慕欣刚上初二时，育中就莫名接收了许多外地学生。g市的，n市的，甚至在遥远的h省的都有。

于是育中校园里时常行走着许多操着异地口音的学弟学妹。

差点忘了，林世泽也是。

林世泽的出现，使育中这个不大的校园迅速刮过一场飓风，一如每年夏秋交际，从太平洋中心生成的，凶猛强烈席卷q市的飓风一般。

林世泽初到二班时的一个多月里，二班的门口及窗外，经常会出现来自不同地市和班级的学妹的身影。

很多之前已经有了心仪对象或是所谓男朋友的女生，该放下的放下，该分手的分手。

很长一段时间，二班都不得安宁。

出人意料的是，林世泽总是以他冰冷的态度拒绝了周遭的一切。

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冷漠，寡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很久以后，乔慕欣甚至都忘记她自己是何时开始对那个异地的男生拥有欢喜的。仿佛他的出现就是理所应当，就是为了，让她，在今后几年的生活里，心中盈满，每个人年少时期都会有的那种情感。

甚是欢喜。

在乔慕欣还趴在教室走廊外盯着底下篮球场上赵子宥飞扬着的快齐耳的头发被夕阳漫洒的霞光染成金黄时，距离她不远处，还有几个学妹在窗口盯着正趴在桌子上的林世泽垂涎欲滴。

已经傍晚六点了……

乔慕欣在学校很少吃晚饭，因此她傍晚时分都是窝在教室里享受夕阳的能量，这也是后来她出现胃疼的根源。

可是好像，这位新来的同学，也不太喜欢吃晚餐。

乔慕欣傍晚留在教室时，几乎每次都能看到他，很多时候都是趴着睡觉，似乎晚上从来不需要睡觉一般。有时候也能看见他在玩手机，也许是在和远方他思念着的人通信……

这些，都是乔慕欣在他丝毫不注意到自己时观察到的。

她怎么可能，怎么敢主动和他言语去了解这一切呢，那藏于心底的怯懦可是从来不肯放过她的。

那几位学妹走了之后，乔慕欣转身，透过玻璃窗，果然看到他还趴在桌子上睡觉。

也是如赵子宥那样微长的头发，夕阳的光晖落在他的脸上，绒毛都清晰可见。光芒透过发梢，在脸上留下一小块斑驳的阴影。

很快，用不了多久，这能阻挡阳光的过耳长发就要被悉数变成干净利落的短发了。

育中新上任的副校长突然就主张了一场轰动全校仪容仪表的大整顿活动。

学校给每个班主任都发了一把剪刀，专门剪头发的那种。一周之后，如果看见哪个学生头发不合格的，提着剪刀上去就是一通剪，剪到合格为止。

而合格的标准就是：女生长发扎起来，刘海不过眉。男生则是不能过耳，如果有刘海的话就参照女生的标准。

于是在国庆假期结束后，当全校人回到学校，简直清一色的人体发型标本。

乔慕欣的刘海一直是不过眉毛的，因此压根不用特地跑一趟发廊。看到满校园标准的发型，乔慕欣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学校周围的发廊在这一整个黄金周应该已经是赚得钵满盆盈了。

在收假回到学校的上第一晚的晚自习前，沈烟霏拼命地用手压着自己额前的刘海，不停地抱怨，“什么鬼啊，我的眉毛那么丑，为什么还让我剪那么短的刘海！”

说着便趴在桌子上，神情苦恼。

乔慕欣暗哂，却不敢太张扬，生怕沈烟霏气急忍不住杀了自己。

晚自习还没上课，乔慕欣扫视了全班，一颗颗头颅上全是标准的发眉，脸上的笑意更深。

看了许久，乔慕欣才最终转头望向右后方——空的。

他还没来。

笑意渐逝，不禁有些失落。

“乔慕欣，你看什么？”赵子宥隔得远远的就朝她瞎喊。

“看你呗！”乔慕欣转而笑起来，心底却依旧是那莫名的黯然。

赵子宥的位置已经从乔慕欣的后面一桌变成沈烟霏后面一桌，而沈烟霏则在乔慕欣后面。乔慕欣看着赵子宥也终于把他刚上初一时的短发剪回来了，一时顺眼不少。

话音刚落，班上已经快来齐的同学，发出集体惊鸣。

乔慕欣好奇地扭过头，眼神蓦然呆滞地望着教室门口出现的人。

初秋时节，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t恤，在外面套了一件浅灰素色衬衫，看似尽管冷漠，却有着独特的少年气。

目光随着毫无表情的脸庞再往上，削短的头发已经隐约可见青白的头皮，像个圆倭瓜一样。

林世泽，他剪了个光光圆圆的寸头！

那得花多大的勇气，在那个时候，一个如此考验颜值的发型。

可乔慕欣眼中的他，却好像出奇地好看。

乔慕欣惊讶至极，就那么看着他走进来，路过自己。掠起的微风依旧带着甜腻的桂花香。只是，在他的脸上，依旧是冷漠。

直到上了高中，乔慕欣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一刻——如同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荷塘月色》中所描写的一样：而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就是这种寂寞到凄清之感。

喧闹很快平复下来，只有几个女生还在回味，甚至扭过头去细细看他。还有更大胆的，立马到他身旁与他开玩笑。不过只有男生，才敢那么做。

晚自习开始的钟声已经响起很久了，而乔慕欣的心情，很久很久都无法平复。

后来，乔慕欣想，对他的所有欢喜，之所以能无限度地超越其他人，也许就是在相识的日子里，一天天地积累的他带来的惊喜。

喜欢一个人时不就是这样吗。他卫衣衣角悄悄掉出的线头，偶尔因睡觉时的顽皮第二天出现在后脑勺的张扬的几缕发丝，还有，今天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单上灿然写着的他的，让人感到心颤的名姓。

只是关于他的一切，纵然细小，却如清澈缓缓流淌的溪水一般，渐渐汇聚，涌入大海。

能够让她感到欢喜的，仅此而已。

晚自习结束后，乔慕欣填了课堂记录表，准备交去教务室。

她是最后一个从教室里出来的，做完最后一道数学题，把黑色水性笔的笔帽轻轻压进笔杆，合上作业本，放进书桌抽屉里，这才起身走上讲台填写课堂记录表。

填完了记录表，乔慕欣像往常一样关上教室的前后门，风扇和灯也一并关闭，她这一天的任务才算是完成。

可当她检查教室的情况时，却发现坐在自己右后方林世泽还没走。

他趴在桌子上，削短的发丝显出青白的头皮，在教室的白炽灯光下格外耀眼。

她想走上前去，走到他身边，告诉他，要关门关灯回去休息了。

可她始终没有这么做。

因为不敢，因为生活还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勇气。

正当她还在窘迫尴尬之时，那人突然抬起头，扒拉扒拉了几下桌子，拿起手机，没有试着再看一眼空荡的教室，便起身，头也不回的从教室后门走出去了。

乔慕欣愣在原地，心想自己可真没什么存在感啊，那么明显的站在讲台上，却也能被那人如此的无视。

纵然苦笑，也填不满心中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