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正肆虐着，又值子夜，寒气最重。南山公园是兴城的丧葬事宜集中地。半年前秦青刚在这里办理了公公的丧葬。此刻再上南山，心情倍感凄凉。

二姐还在抽搐，二姐夫是放射科医生，不停的在那里帮她舒缓。几个嫂子个个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其声之哀，其状之怜，足令在场者动容。

秦青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只被丢弃在荒原的伤痕累累的小狗，独自面对风雨，身后空无一人，还要继续艰难的往前爬……

许久，稍平缓一些，几姊妹商量一下，走过来找秦青，每个人眼睛红红的，低着头。秦青面带伤感的抬头看着他们。二姐抹抹眼泪，哽咽着，“小青，你看这些年，我们几个手里也不宽裕。小冲的后事，单位说可以借钱，以后从丧葬费里面扣除。你就向单位借来办理吧。”

秦青盯着他们看了几秒钟，把平时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理了好几遍，平静的说，“放心吧，他是我男人，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嗯——”秦青没有看他们的表情，但是从这一声回应里她分明听到了他们一颗颗心落地的响声，“那就按你说的办。”几个嫂子留下来，坐在秦青身边，哥哥们各自散开。

婆婆的眼睛像桃子一样。秦青知道她是真的伤心，那是她的儿子，她养育了他那么多年，对他寄予了一个母亲的希望，尽管后来，有一个叫媳妇儿的把她的儿子从身边夺走了。她的儿子是那么爱惜那个女人，因为自己谩骂那个女人，他半年不来看她。当他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他告诉她，“我媳妇叫我来看你的，说你不容易，要多理解你。”那个时候她伤心了，吃醋了。现在她自己恨不得代替他离开，可是他那么维护的那个女人呢，坐在那里，木呆呆的，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作为母亲，她为自己儿子不值得，她想冲过去，抓住她的衣领，质问：“你是怎么照顾我儿子的?他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她站起来，有点摇晃，被旁边的姨娘看见了，马上把她拽着。只见她用手指了指右边，恶狠狠的对姨娘说，“看看，那个狠毒儿媳妇哟，一滴眼泪都不掉。”

“不要这么说，两个人平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她不难过吗？”姨娘作为一个生意人，平时对秦青一万个瞧不上，觉得她蔫巴，私下里称她“阴包谷”，听到自家妹子的话，那张嘴停不住了，“难过有用吗？这后事，虽说有人帮着张罗，可是那一样不要她点头。她要是哭死了，那个操办？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她。”

婆婆继续在哪里哭喊着，“冲儿呀，我的冲儿呀，你怎么就走了呢？老天爷，求你把我儿子还回来，把我收走吧……呜呜……”又准备站起来，再次被周围的人按着，“你们不要拦我，让我去死吧……”还一个劲的用手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一遍又一遍的忍受着疼痛揪心的折磨。

秦青对这些充耳不闻，她正在脑子里盘算着一切可能的事情，她必须让自己的脑袋运转起来，尽快把要办的事情规划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单位指定的总管又过来跟她确认事情，总管离开后，根据上次办事的经验，她觉得应该妥当了。

心落地了，她感觉冷，非常非常冷。面前就是一堆燃烧很旺的碳火，她穿着棉衣，向火的双手不停的颤抖，牙齿上下打战……她仿佛置身冰窖，一阵阵的寒气铺天盖地的聚集起来钻破她的衣服、皮肤、血肉、骨髓……它们在她的体内横冲直闯，大声狂呼。攻击她的意志，破坏她仅存的热气。她想控制自己的颤栗的双手，用力的拽紧拳头，搁置在大腿上，大腿也颤栗了……

“青儿，你怎么啦？”贺珍坐在她的身边。

“我冷……冷……”秦青抓住贺珍的手。

“咋回事？”贺珍问穆易玲。

“可能是被惊吓之后身体自我保护的应激反应。”穆易玲说，“你放松一下，不要硬撑着。”

“这状态恐怕不能在这里硬撑着”贺珍对秦青说，“回去休息一下，喘喘气。”

“回去吧，回去穿点衣服。”

贺珍陪秦青回到家里，已经凌晨一点半。家里一切如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电脑还没有关，继续播放着事前秦青追的连续剧。

“先睡一会儿吧。”贺珍把换了厚衣服的秦青按住，“你还在颤抖呢，以后的路还长着……”

秦青顺从的点点头，把贺珍安排进书房，转身要离开，贺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今晚就跟我睡书房吧。”

“我还是去睡卧室吧，我认床。”秦青用战栗的手握着贺珍。

“不怕，试试！”

“我想再感受一下他的气息。”秦青说。

“不要这样，要往前走。”说着就把秦青拉坐到床上。

“我就是有点累。”

她真的累了，身子好像被灌了铅，自己想要举起自己的手都是很困难。眼睛皮很重，就是睡不着……

她轻轻的起来，把家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的整理：这是最初的一张，水务逸送她进城坐车，水务逸要求照相，秦青不好意思拒绝……这两个人相距那么远，尤其是秦青，心里的勉强全部表露在脸上。这第二张，水务逸去看秦青的那个冬天，雪还那么厚，坐汽车赶火车，脚都肿了。水务逸一脸的幸福，秦青在他身边搞怪，被偷拍了。这第三张，两人参加单位组织的创卫活动，秦青戴着红袖章，拦截一辆拉煤车留下的煤渣，水务逸恰好赶到入镜。第四张、第五张、第六张……每一张都是一个生活片段，每一个片段都记录着往事……平时不觉得，这个时候看起来，每一张的仪式感都那么强。眼泪模糊了秦青的双眼，已经停止颤抖的双手再次抖动起来……贺珍醒了用手探探身边，赶紧起来。在卧室里找到已经浑身冰凉的秦青，把她拉起来，顺手把大衣盖在她身上。

“我只是想选一张放大。”秦青解释到。

“这张怎么样？”贺珍拿起一张。

秦青点点头。

“我帮你把这些收起来吧。”不待秦青同意，贺珍已经拿过相册，装进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