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荒墟之上》第十章 何日长安繁花落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玖大人除了玖,还有一个名字,只有她知道。

她是玖捡来的,她叫青衣。

因为玖见到她的时候,问了句:“你这破衣裳,原本是青色的?我喜欢青衣,跟我走吗?”

所以她叫青衣,她是玖大人的青衣。

她是影子,玖的影子。

//

青衣自小起就在流浪,风餐露宿,见遍人间冷暖,受尽欺辱。

青衣的世界里,仿佛从来都是阴云密布、不见天日,狂风暴雨、风雪交加。

但当玖站在她的面前的那天,好像拨开了所有的云雾,驱散了所有的雨雪。那一刻起,她认定了他。

玖大人很温柔,在没有外人的时候。

青衣觉得,在玖大人眼中,止杀阁其余所有人,都是外人。

玖大人有一柄刀,一把剑。

玖大人可以用任何方式杀人,但从未用过那柄刀,那把剑。

可能因为从未遇见过“对手”,没有对手,便就用不上刀,用不上剑。

//

玖大人除了玖,还有一个名字,独属于一个人的名字。

“不笑。”

//

“不笑哥哥,你在哪?”

“不笑哥哥!你快出来,别躲了。”

“不笑哥哥,颜颜给你带了包子……”

小女孩气呼呼嘟着嘴,青衣经常见到她这样,也喜欢的很。

玖也喜欢,但他从未说出口。

“你后面。”

“哇!吓死我了。”

……

玖暂居在长安,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作为一个杀手,若如无根浮萍般的江湖人夜宿客栈,最容易被长安禁卫盯上。

在长安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正是用来掩饰身份行踪最好的东西。

从玖带着青衣来到长安的第一天起,这个小女孩就常来此处小院寻找她的“不笑哥哥”。

玖似乎与小女孩很早就熟识了,或者说,“不笑哥哥”和小女孩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了。

昨日夜里玖情绪有些焦躁,青衣感觉得出来,玖大人连看戏的时候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因为司徒家,因为阿白送来的杀帖。

//

玖杀人有几个规矩,就像许多江湖高手有的怪癖一样。大人的规矩绝对不是怪癖,青衣打心底确信。

杀人前后沐浴更衣。青衣服侍玖大人更衣次数已不计其数。

杀帖不接第二次。

止杀里头那位黑纱蒙面的女子知道玖的脾气,不管是不是新来的,但凡负责和玖接头的,都知道这规矩。

“所以,是她的意思。”玖淡淡说道,听不出喜怒。

青衣知道,玖的内心一定不如他表面上的这样平静。

//

二十多年前。

自西梁灭西楚,伐东晋之后,一统中陆版图,此后立国乾元。

乾元初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许多乞儿,年幼无知,四处流浪。

有部分的乞儿知道自己的爹娘死于战乱,有部分的乞儿甚至还没断奶。

那时,天下诸多寺庙、道观大敞香火门,收留了不少做小和尚、小道士。

那时,江湖上也多人贩,挑些十来岁俊俏的小姑娘卖给青楼,或卖到山野荒村做童养媳。有干活力气的部分的孩子也被卖到府邸大院里当杂役下人。

有个乞儿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自己的家在何处。他生来就在流浪,在饥寒交迫中慢慢长大。

乞儿总是懂事的早,比同龄孩子多出几年的成熟性情,在流浪的路上,他遇到过很多好人,很多坏人。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抬起头来,但仍要认真记住所有对他好的人。

十多年前。

当年长安之中,并没有司徒浣此人,并没有司徒家。

当年司徒浣还是个穷酸书生,千里迢迢奔赴长安赶考。

当年玖不是玖,也不是小莫,也还未遇到师父,他只是众多逃难的乞儿中的一员,众多弃儿中的一员。

穷酸书生在途中遇到很多乞儿,总觉得有同病相怜之感。乞儿无家可归,他却离家而行。

穷酸书生司徒浣遇到了乞儿玖。

两个清淡到没有一滴油水的包子,和书生苦中作乐的自我介绍,让乞儿记住了他。

“小生司徒浣,萍水相逢即是缘。今日囊中羞涩,你我共为沦落人。来日科举高中,你可愿来长安?小生请你吃够两百个祥云铺包子。”

小乞儿将手在衣襟上擦了几遍,紧攥着拳头,伸出小拇指,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拉钩。”

//

十多年后,小乞儿变成了玖,穷酸书生在京城落了根。

止杀的金字招牌玖,朝堂新人、尚枢辅司的学生司徒浣。

直到长匕插入司徒浣的胸膛,此人喃喃低语,他才记起了他。

当年两个没有油水的包子和一份承诺,忽然浮现眼前。

“小乞儿,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长安,那里有天底下最大的包子铺,最舒服的床榻,最大的戏台,最繁华的……”

“包子……”

“怎么样?我刚好缺一个书童。”

“不了……”

//

“小乞儿,你有名字吗,要不然我给你取一个?”

“不要。”

“为什么啊?”

“等你走了,没人再叫我这个名字。”

//

“小乞儿,我走了。”

“有,有缘再会。”

“笨!我怎么教你的?”

“唔……何,何日长安繁花落,共饮一杯还复酌。”

“他日长安见!”

//

司徒浣口中咳出血来,面色苍白的他对着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勉强呢喃道:

“小乞儿……拉钩答应我的,还作数?”

玖难以置信地接连后退,仿佛被刺中一匕的是他而不是面前熟悉的面孔。

司徒浣……司徒浣……他竟忘了这个名字。

忽然回忆起的一切疯狂的撕咬他的心,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窒息。

“还作数?”

“还作数?”

“还作数?”

……

“不笑哥哥!不笑哥哥!”

玖晃了晃头,总算是回过神来。

从一个月前回到长安,他并未因睹物思人以至于走神。

一个杀手不能留有任何软肋,更不应感物伤神。

可昨日的杀帖,让他彻底乱了心境。

司徒家余孽。

司徒红良,司徒颜。

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跟司徒家过不去,只因司徒浣是尚枢辅司最看重的学生?只因朝廷里那些肮脏龌龊的党争?

人命如草芥。不只是乱世,盛世之下依旧如此。可能只有那些达官显贵的性命重要,寻常百姓都如蜉蝣、蚊蝇。即便是做到司徒浣这种地步,在他之上的人,依旧可以随手操弄他的生死。

止杀不只有他玖,还有其余十人。他可以杀了之前那位玖,不代表他可以杀了所有人。

杀人,不止杀。

那人依旧可以找止杀之外的人来做这件事。

就算是他,也无法护得谁周全。

就算是玖,也无法护得谁周全。

司徒浣在京城落地生根,死前只求他放过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面前这个总叫他“不笑哥哥”的女童,司徒颜。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