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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虚空》第三十六章 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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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李律中已经有了充足的思想准备,那一年李律中10岁,记忆中10岁的李律中总是带着一只小土狗在人烟稀少山林里闲逛。他总是神情落寞,郁郁寡欢,痛苦时常萦绕心中,李律中经常思索一下几个问题:死是怎么回事?人死了会怎么样?

而这个问题之前可能还有一个问题:妈妈会死吗?也许还有妈妈会什么时候死,后两个问题李律中记忆不深,或许李律中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两个问题,他从来一直在回避这样的问题,无法对此进行思考。可即使回避了,李律中仍记得自己常常不由自主地陷入痛苦的思考中不能自拔。常常一个人独自泪流满面。这不是抽象的哲学问题的思考,才使10岁的李律中忘我投入,深陷入不可名状的痛苦,这是因他预感到死亡离最亲最爱的人越来越近。

记忆中在上学之前李律中不知道妈妈有病,只记得妈妈和爸爸凌晨4点鸡一叫就起来劳作,推着石磨磨黄豆,煮豆浆,做豆腐。天亮后爸爸去生产队干活,妈妈会换上干净衣物梳洗收拾利索然后在门口摆卖豆腐。这样的生活直到1981年左右爸爸恢复工作以后,李律中一家离开家乡去别处生活。李律中的家乡叫暖店镇,那是90年代设置镇后的名称,在此之前一直叫暖店街。

暖店老街包括两条长街一曰正街一曰马道街还有两条短横街叫街头和街尾把两条长街连接成一环形街,地面海拔为330米左右,镇西北是海拔1458米的,和街道海拔落差1100米左右的嫲嫲山,此山形状像坐着的人形,有头有两肩膀,两边的山脉像长长下垂的手臂,老街是祂脚边的幼儿。

1000米海拔以上的地势有上百里方圆连成群山,主峰是巍峨雄伟的嫲嫲山,总是沉默无语地呵护着家乡的人们。儿时李律中离开家乡,每次回乡离家10多公里就能看到嫲嫲山而激动的心跳。暖店街上住的人大部分是农民也有小部分的非农业居民。

从懂事时起,李律中就知道妈妈病了,那是他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他正在学校里玩耍,有一个小朋友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他你妈妈病了,有穿白大褂的人在你家。李律中和三姐心急万分地往家里跑,一进门见妈妈躺在堂屋的床上,床头上方挂着一瓶药水,医生在收拾东西,妈妈在打吊针,妈妈见了他们笑了笑,李律中小心地走过去摸摸妈妈的手说:妈妈,痛不?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妈妈病了,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病。

由于心脏供血不足,妈妈气色很不好,总是青灰色的脸,长得很瘦,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妈妈跑或者做别的欢快的举动,动作总是很缓慢,有时会停下来。在当时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简单归于:妈妈是病人身体弱所以这样。

妈妈还经常因缺氧夜晚不能入睡大口大口拼命地喘气,痛苦地呻吟,尤其是酷夏和寒冬发作更为频繁,他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是陪着担心和心里害怕,渐渐已经习以为常!可是他从来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直到妈妈离开多年以后,2004年他因工作出差去了西藏,高原缺氧使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头疼欲裂,太阳穴血管一跳一跳的发疼,李律中也是像妈妈那样举步维艰,动作迟缓,大一点的动作会使得脉搏心跳急速加快,睡不能睡,吃不能吃,痛苦无比,恨不得立马飞回内地!李律中觉得自己是到了地狱。

这时候想起多年前,而那时病中的妈妈就长期地身处这样的地狱!自己可以回内地结束炼狱,而妈妈活一天就必须在炼狱里呆上一天,十多年的时间里忍痛苟活着,劳作着。李律中一直不知道,妈妈那瘦小瘦小的身躯一直背负着群山而活着。

妈妈很瘦很瘦,骨瘦如柴!这是李律中对母亲的形体记忆。他意识到:那些年自己活在病痛的母亲身边,却不能为她分担,每天看着她因为缺氧而嘴唇黑紫,拼命喘气甚至痛苦呻吟。小时候的他不知所措,坐立不安,有时想过去抚摸母亲的手,有时想抱着妈妈,却是心痛而无可奈何,如果有上帝,如果上帝是慈悲的,都不可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不要说当时,即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家人只要想起这一点永远都会沉默伤心,如果能穿越时空,自己只想回去改变这一切,如果人类真能修仙,自己原用千万年苦修!必要母亲健健康康,永远不受这些苦痛的折磨!不要让家人活着自己身处病痛的炼狱。那是人生的毒药。

李律中7岁那年,爸爸恢复工作但是被安排到离县城几公里的畜牧场当工人,全家离开家乡几十公里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畜牧场在一片偏僻寂静的山林里,那里总伴随李律中痛苦的记忆,先是到那里没几天李律中摔了一跤,手臂跌断了骨头。

1981年偏僻阴森的畜牧场让他得了思乡病,好几次梦见回到家乡,醒来就缠着妈妈哭闹要回家,妈妈也陪他掉泪,这时爸爸会把李律中带出去玩劝他说:你不能这样哭闹,不要哭回老家。你这样哭闹,妈妈也跟着哭,那会发病的。听闻此言,李律中不敢再哭闹要回暖店了。畜牧场寂静而阴森,但是最让李律中不喜欢畜牧场的原因是妈妈在这里病重至住院然后再没回来。

妈妈没有工作。可即使是病人,妈妈也是闲不住,她拖着病体每天早早起来磨米浆蒸卷筒糕,然后挑到附近的村庄去换米,4条卷筒糕换一斤米。去的时候担子重,且还要上一个长长的坡道,妈妈挑不动,爸爸帮着把担子送到村里,回来时担子轻很多,下坡路,爸爸会在半路接回妈妈。

妈妈就这样时刻想着贴补家用,想着为两个儿女做两身的确良并在临离世前实现,李律中记得那一天来临时他是穿着不久前妈妈给做的的确良上学的,放学回家半路就被接走直到送完妈妈,一切后事办完才回来。那一身的确良上身是浅白,裤子却是橙色(颜色不适合那样的场合,但李律中记得办后事那两天自己和三姐穿的就是那样)。

1982年的一天妈妈回到家,带回两个地菠萝(凤梨)她说是在她身边驰过的汽车上的陌生人扔给她的。说这事的时候她很高兴,李律中也很高兴,全家人当时不会想太多。

直到多年以后,1999年的一个冬夜,李律中在街道旁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孩在寒风中守着一个香蕉摊瑟瑟发抖,李律中走过去买了两大串,其实他并不想要,心底的怜悯和善良让他这样做。

可这一刻突然李律中想起妈妈和菠萝的往事,知道了这事情背后的含义:看到瘦弱的身体挑着两个大箩筐的担子,佝偻的身影缺氧而痛苦的神情,让在旁边经过的汽车上的陌生人瞬间即心生怜悯。那时的人大多淳朴善良,那时的物质也较匮乏,于是就有这扔下两个凤梨的反常举动的发生。

究其原因是车上的人想对看到的苦难有所表达。怜悯让陌生人禁不住自己的手。能让人扫一眼而心生怜悯的背影该是多少苦难重压下的身影!想到这点李律中的眼泪不禁奔涌。关于母亲,太多是数不清的痛苦回忆,现在李律中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回忆,但是当年母亲是一个一个的生生承受!而很多痛苦反复而无休止。

一般的观念认为:死亡是可怕的,但是死后无知无觉。毕竟天堂或投胎轮回未被证实过。所以死亡使得幸福的人告别快乐永坠入黑暗,也能使痛苦的人终结苦难而终于沉寂平静,所以对于身处痛苦苦得不堪忍受时刻想解脱的人,死亡是令人向往的结束。这是无奈的选择,如果人类有能力,必然是选择去除痛苦,继续快乐的人生。而不是选择死亡来终结痛苦。

毕竟那段时间不仅仅有痛苦压抑,李律中记得看电视成了那段日子的轻松愉快记忆之一,那时候我们喜欢看电视,每到晚上单位唯一的黑白电视打开时总有几十人围在电视机前,看《上海滩》霍元甲《血疑》《排球女将》《大西洋底来的人》《火星叔叔马丁》

每一次李律中高兴地拿着爸爸去县城回来给带的《故事大王》等读本都会愉快地和妈妈一起翻看,每一次李律中和姐姐在学校得了奖励回家报告妈妈总能看到她喜悦的笑脸。有一次李律中参加毛笔书法比赛得了第一,有一次李律中参加作文比赛得了第一!这些事都让妈妈无比高兴。

有一次一家人和邻居坐在李律中家烤火聊天,李律中的气球在空中飘香大人的头顶,爸爸挥手把气球拍远,于是就成了一个大家轮流接力不让气球落地的游戏,气球在大人小孩的欢声笑语中一次次冲向高处再慢慢飘落,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笑脸成为为数不多的李律中关于那些日子的欢快记忆。那一天距离妈妈上一次发病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有多爱,别离承受的的苦痛就有多深重,长大后李律中才知道,无论自己那时是多么地郁抑和苦痛,妈妈遭受的痛苦远超过自己,对家人的也万分不舍由于缺氧产生的炼狱般痛苦,在病中的那段日子里,妈妈就在身心的痛苦中煎熬着,在炼狱中坚持活着。只为能和家人在一起久一点,再多一天!但是这卑微的愿望还是有一天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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