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鸾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推开白千浩,偏向一边“哇”地吐了出来。
——一滩浑浊粘稠的血水。谢鸾见此愣住。
白千浩过来给她顺着背,他说话声音有些虚浮,带着沙哑:“没事,好了,这就好了,不会再痛了。”
谢鸾懵了好一会儿,随后直接向后倒在了他腿上。痛感如潮水般褪去,谢鸾好受不少,但浑身的汗却一点没消,她平复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白千浩,你自己逼蛊毒的时候是不是很痛啊?”
白千浩嘴唇莫名苍白,但笑起来依旧是好看的,他说:“没有看着你难受疼。”
谢鸾用手指卷着他的一绺头发玩,绕着绕着开始扯起来。
白千浩不禁问道:“怎么这么高兴?因为我亲了你?”
谢鸾破天荒没有反驳他的打趣,眯起眼睛,嘴角挑起,似自言自语般:“就是觉得,这世间还是很美好的。”
她深吸一口气,好像闻到了某种芳香,那从地狱里钻出来的花朵,经历了最初的磨难,最后绽放出最本质最纯洁的模样,不败天堂。
这世间还是很美好的——话音未落,马蹄声踏破了村庄旁驻扎的营地的宁静。
号角声下一瞬响起,把夜色搅成混沌。
“敌军奇袭!——司巫奇袭!警戒!——”
通讯兵尚未跑完一圈,就被人从马上砍翻,头颅离了脖子的支持,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血液沾上冰碴与尘土。
那双黑色兜帽下的眼睛露出浓浓的厌恶,随手撕了块布擦拭着刀剑,正是那司巫族的王,他转过身,对部下吩咐道:“找那当初逃走的一男一女……蛊毒刚被解是吗?有意思,那便先试着抓,抓不到再杀了。”
“是!”身边的人领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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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启程反营!”李公公冲进了侍卫长的帐中。
侍卫长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继续与士兵交代完毕,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焦头烂额,侍卫长头上全是冷汗,百忙中才抽出时间回他一句:“李公公可自己带人回营,我已派人去寻将军,等抵挡住这第一波攻击,自会组织撤离。”
李公公披头散发便出来了,此时那一头的发丝恨不得竖起来,几乎叫破了音:“谢鸾?!居然还要等谢鸾?!她早晚都是死的命!咱家才不会给她陪葬,给我立刻启程!——”
“末将说过,李公公想走的话随时可走!”
“好,好,你敢不听我的是吧?”李公公猩红着双眼,向怀中摸索,竟掏出一张谕旨,“君上亲命我为监军!监军你懂是什么吗?现在谢鸾不在,说不定已经死了,见谕旨如见君上!你想抗旨吗?!”
侍卫长拳头发着颤,咬着牙关,浑身都跟着抖起来,帐中所有人一时静默。
最后,只听见侍卫长沙哑地开口:“末将遵旨……准备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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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着宽大黑袍掩住眉目的人马来到了静谧的村子中央。
这村子身处惊亘,本就没多少活物的生气,今夜更是半点也无。
有单独的黑袍人上前走到领头的人身边,低声说道:“埋下的暗线说这就是。”
领头的人点点头,向村里忘了一眼,道:“屠了。”
所有黑袍人皆是一愣,但随即立刻动身,拿着冰刃投入黑夜。
立在原地的领头黑袍人望着那沉沉黑夜,仔细看他的面部轮廓竟有些熟悉,竟是之前谢鸾他们逃跑时拦截他们的为首之人。
这领头人额间青黑,一条左臂不见了……
“留活?呵,”他冷笑:“你们就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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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千浩,我们回去吧——”谢鸾扯着他的衣角。
白千浩的脚步顿住,两人在战火边缘处,沿着明暗分割线游走,只差几步就要走出整个战场的范围。
白千浩回头问:“你想清楚了?”
“嗯,”谢鸾说,“我的兵……就这么走了未免丢人些。”
白千浩捏了捏她的手指,远处有厮杀之声,“你现在的身体情况……阿鸾,和我回家吧。”
谢鸾:“?什么?”
“我带你走,不好吗?”
谢鸾苦笑着摇头:“怎么,你想娶我吗?都不问我想不想家就要直接领着我回家?可,我还有很多事情啊——”
“可那不全是你的事情……”
“再拖下去可就什么事情都没了,”谢鸾说道,“你要走便走吧,或者,在一边等我,运气好的话,可以把我整个背回家,哈哈。”
她松开他的手,转身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地界。
那远去的脊背依旧挺直,在白千浩的印象中,它就没有弯曲过。
它支撑着那副单薄又坚硬的身子,慢慢走向地狱更深处。
真的是,刚刚还说你看见了美好,如今又堕落黑暗,那我又能如何,只有陪你一起了。
他跟上去,从地上捡了一把剑,走在她身边。
谢鸾恍然不觉,拔剑出鞘,一步比一步坚定。
血在飞溅,无数这种鲜红的液体迸射出来,落到地上、铠甲上、脸上。浓重的潮湿铁锈的味道涌入鼻腔。
两人在某个瞬间相视一笑,随后再次转身,不断挥剑。
死神挥舞着镰刀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没有人知道。这种杀伐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般,很多人冲上来,很多人倒下去,很多人刺到了她的身体,留下美丽的红色花纹绽放,很多人被她的剑身碰到了喉咙,留下来更美丽的图腾画卷展开。
谢鸾最后甚至都不能肯定有没有伤到自己的人,目之所及,皆是鲜红。
这时,只听一声似在千里之外又像近在咫尺的叫喊猛然爆发:“杀!——”
“是慎丽副尉!他来——”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士兵忘了躲闪,下一秒被人刺穿了胸膛,倒下去时还维持着欢呼的姿势。
谢鸾望向那一边,一条悍然巨龙般的军队冲开道上一切事物,尖刀一样扎进了敌人的心脏。
可谢鸾却是眉头狠狠一皱。
“信进……”她喊道,但最后发出的声音极微弱。
谢鸾踉跄着走过去。“你要干什么?!”一只突然伸出的手臂强硬地把他拽回来,白千浩吼着。
“他不该来送死!”她喊道,心里在尖叫着为什么,她不过是想保下一个,不过是想最后能有个继承衣钵的人。那姓李的太监逃回去了,发射了信号弹命令主营前来支援,领兵的是慎丽信进……然后,他就这样抗了军令来救援……全毁了,慎丽信进的前途,谢鸾的念想,全不剩。
而如今他们能不能逃出这片修罗场,还是个未知数……
这时,一阵呜呜咽咽,宛如婴儿夜间哭啼的笛声短短续续的响起,那笛声钻进人耳朵里,瞬间嗡鸣大作,很多人来不及反应就口鼻出血倒了下去。
笛声没有持续太久,它被另一阵声音掩盖住了,那是巨大的,宏壮的,可怕的,来自四面八方的震动。
“轰隆,轰隆——”尘土飞扬,沙雪之中,白色的巨大身影若隐若现。
转瞬而至。
谢鸾却在此时听到了慎丽信进的声音:“将军!”
她转头,那个笑得像傻子一样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满脸是血地看着她。
突然,他身后出现了个庞大的身影,眸中竖瞳紧缩,“嗷”地一声怪叫,扯开了一个士兵的皮肉。
慎丽信进还在盯着她。
“离开那里!——”谢鸾来不及思索,直接冲了上去。
她挡在了慎丽信进与灵狐之间,脑袋有一瞬间的放空,下意识地举起剑,然而却丝毫无力。
这样的进攻,根本连对方的毫毛都伤不到……
可那灵狐却突然停住了,谢鸾的剑就这样刺了进去,划开一道微小的口子,很少的蓝色血液留了出来。
她刚刚下意识闭住的眼睛睁开,为这场景镇住。这是怎么回事?……
“噗嗤……”很干脆的一声。
“将军!!”慎丽信进根本不是喊了,嗓子直接撕破了发出叫吼。
谢鸾看着腹前突出的青黑色的刀尖发愣,身体因剧烈的疼痛颤抖起来,可她的灵魂却好像脱离了躯壳,感觉不到痛苦。她站在高处,俯瞰蝼蚁般的自己在血泊挣扎,死一样的绝望。
一旁站着的黑衣袍人擦了擦手指上喷到的血液,他甚至都没有看倒在一边的谢鸾,盯着掉落在一旁的佩剑,说道:“曼辉碧透?保命的招数倒是不少,又有什么用呢?遭了司巫人一刀,你就等着,等着付出比我更惨千倍百倍的代价吧!”风卷起他空荡荡的左臂衣袖。
慎丽信进发了疯,冲上去一通乱砍。那个带队的司巫人哈哈大笑,轻轻往后退几步,对着后面扬手道:“上!”
瞬间冲上四五个司巫的士兵将他团团围住。
慎丽信进失了理智,左支右绌。那带队的看得欢,笑得十分开心,阴毒的眼睛染上血色,他叫道:“给我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企图阻止我族东山再起的人!蝼蚁,一群蝼蚁!放毒,给我放!——”
谢鸾木然看着上方的天空,此时一切都显得很高远,她就像块泥,烂在了地里。
偏偏有人不让她这块泥安生。
白千浩颤着手触了下匕尖,谢鸾浑身一抖,痉挛起来。
他瞬间红了眼眶,说道:“阿鸾,我带你走,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竟失心疯般,不顾谢鸾的伤势,抱起她的身体。
谢鸾和他一起疯,拉了把慎丽信进,说:“一起走。”
走去哪?慎丽信进拿着剑内心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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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气开始蔓延,陶宛的军队没有被司巫人斩于刀下,没有葬身灵狐口中,却最终还是被无形的武器击到一败涂地。
三人已经走出很远了,白千浩背着谢鸾在前,慎丽信进拎着剑在后。
近千人的司巫行队在他们后面步步紧逼。他们步伐越来越慢,行队的行进速度却丝毫不减,眼看着便要追上——
谢鸾扯了扯白千浩的衣角,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她示意着一块大石头的地方。
“怎么了?”白千浩问。
“去,那。”谢鸾艰难回道。
白千浩二话不说,直接带着她走了过去。谢鸾坐在地上,支起身子。
看向慎丽信进,她笑了起来,说道:“那位沈姑娘,是真的很喜欢你。”
“嗯。”慎丽信进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低下头,大滴大滴的“水滴”落下,消融了雪。
“你要是还能回去,就一定要好好的,最起码,要超过慎丽老将军……还是不要了,你超过我就行了。”
“可是,”慎丽信进抬头,少年已泪流满面,“一起不行吗?”
谢鸾笑:“我也想,但是……听话。”
他垂下头去不说话。
谢鸾的声音已经很弱了,她转过头来和白千浩道:“我知道,你有办法脱身。虽然你一开始就一直在瞒我,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那边有处山崖,一会儿,你把我从那里扔下去就行。”
慎丽信进猛地扑过来攥住她的手,不死心道:“援军……”
“援军不会来。”谢鸾打断他,又道:“听话,信进,你再听我一次命令,待在这,他们不会发现你。”
“将军……”
白千浩把他手臂抽出来,背上谢鸾。
“堂姐!——”少年一声嘶吼。
谢鸾说:“听话。”
那声音在打结,在叫嚣,在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好。”
他倒下去,把伤痕累累的身体埋进雪里,不再看那对远去的背影。
手捂着眼睛,还是有晶莹不断从侧留下,发出困兽一样的哀鸣。
——将军,堂姐。这就算是,你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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