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的火染红了黑夜，黑暗褪去，仿似白昼降临。可真正的光明带来的，又怎么会是灾难呢？

谢鸾几乎是踉跄着往前跑，双腿不断拌着，身姿不稳。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里聚集，真的有奸细？

军营之中混进了探路灵狐的奸细？那体躯庞大的怪物……怎么，可能？……难道是，玄丘？

容不得她多想，一路狂奔到主帐跟前，扑面而来的热浪灼得皮肤生疼，她就看着火舌将一切吞噬，无能为力。

士兵们有紧急反应过来，提着水或直接抬来雪扑火，但谢鸾知道，没有用了，该烧的，不该烧的，全没了。

转头望向主粮仓那边，火势不是很大，但也足以造成恐慌，混乱之下就易漏洞百出。谢鸾握拳，现在只希望不要再添乱子——

奈何事与愿违，

号角声陡然响起，深夜里盖过喧嚣给人致命一击。

谢鸾差点咬碎了牙，“该死。”她咒骂一句，随即迈开步子就往赤魂军营里跑。

现在整队，还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与时间赛跑。

赤魂军的营地在军营的南面，临近南门，与此地也不算远。

路上遇到熟悉的焦灼面孔，猛然看见她跑过来都扑上来，扯着她的袖子问怎么办。

怎么办？她去哪里知道怎么办？硬办！

今天就是全死在这儿，也不许这帮畜生如此悠然！

她这样说，人们听了，顿住，随即毅然而然地向正面迎敌的东门前去。

谢鸾继续拌着腿向南走。

赤魂军的营地静的可怕，静的诡异。

环顾四周，满地的献血触目惊心，残肢断臂四散，她下盘不稳，险些直接摔了下去。

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叫嚷声与刀剑相接之声逐渐变大，再向南，极目远视，远远的那边，本应森严备战的壁垒之上，空无一人。而禁闭的南门，此时大敞四开，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

谢鸾突然很想笑，因为实在太可笑了。

她眸子里渗出冷光，拔出腰间的剑，疾步冲过去，对着一个将士兵按在地上正要咬的探路灵狐刺了过去。

然而未等她到跟前，斜刺里突然寒光一闪，明晃晃的刀落下，正照着她的脖颈。

她反手去挡，看见一双阴狠的眼睛，目露凶光，身上穿着的，是营里的士兵衣物，最平常的那种。

谢鸾一愣，手下动作一滞。

正是她这一走神，“噗嗤”，背部衣物被掀飞，兵器重重划过皮肤，新伤覆上旧伤，疼痛无以复加，登时冷汗便落下。

谢鸾咬白了下唇，打飞面前的刀，回神去迎敌，接触到另一双眸子，同样的阴鸷，凶残。

再看四周，所有浴血杀敌的赤魂军兵都面对着这样的情况，要对付的不止是庞大的探路灵狐，还有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的“战友”。

……

乱斗不知持续了多久，谢鸾精疲力尽，把剑从她身边最后一个“士兵”胸膛里抽出来时，远方赤魂军与探路灵狐的战斗还在继续。

她腿软了一瞬间，支撑不住身体跌坐在冰凉的雪地上，但随即她又赶紧一手支剑撑起身子。

一步一个血脚印的向前而去，面颊上流淌下来献血，也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就连视线也是红通通的人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上去还能做什么，也许会脆弱地连灵狐的脖颈都够不到，但那面死的伤的，浑身是血的人又何尝不是她的这种心境。

难不成还要向几只畜生低头？生而为兵，那此时最深最重的念想就是马革裹尸，不然还有何颜面苟活？

何况那儿都是她的兵啊，曾和她醉卧沙场同生共死的人们。

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拖拉着破败的身体，又如准备殊死一战的豹子，眼中寒光乍现，凛人凝重。

倏而手臂被轻轻拉住，谢鸾眼珠动了动，一片鲜红中那上乘的雪白柔软衣料格外刺眼。

白千浩低下头与她对视，嘴角紧绷，眸子暗沉。

谢鸾面无表情，像没看到这么个人似的，连手都没有甩，机械地迈步向前。

白千浩把她控在原地，手指明明只是轻飘飘的搭在她的手臂上，却让她寸步难移。

谢鸾看着那双眼睛，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去。她眼神下移，发现他真的只是轻轻把手放在臂甲上，之所以寸步未挪，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迈动步子。

或者说，被他这样看着，她根本连手指都动不了。

那双眸子深处就像有只人鱼在轻歌，迷人的歌喉足以让任何人失去方向，那里好像有光在迸发。

谢鸾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她突然很累，仿佛再提不起剑。

“是你吗？”她哑着嗓子，只问出这一句话来。她原想问的是，你是那个把一切弄成这样，如此可恶令人憎恶的奸细吗？

可白千浩却是听懂了，“不是。”他缓缓摇头。

不知怎的，谢鸾信了。她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谢谢。”

盯着白千浩的眼睛，谢鸾继续道:“谢谢，放开我罢，我还有事。”

白千浩的眸子噙住她不动，语气有些生硬。“怕是不行，你这样……怕是不行。”

谢鸾活像刚从血里捞出来，白色的铠甲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被献血掩盖，脸上手上都是。身上伤口无数，后背那出甚至翻出了血肉，连嘴角都有血液流出。

他不忍再看下去，可现在他只能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不能松懈分毫，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松开禁制谢鸾马上就会扎到前方的战场内去。

“你累了。”他叹气。

“我没有。”谢鸾答。

“不，你——累——了。”白千浩一字一顿，含着警告与蛊惑。

话音未落，谢鸾泪盈于眶，“是啊，我真的……”

这句话没有讲完，不知何时，她拿着剑的手抬了起来，举高于头顶，明晃晃的，似要随时落下。

她满脸都是泪水，咬着牙。

白千浩胸口一痛，忍不住蹙起眉毛。他不再言语，倏而阖上眼睑。

于此同时，谢鸾好像没了生机的玩具，突然失去意识，剑掉落在地上，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白千浩伸出手扶住她，自己在原地缓了很久。

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眉头紧皱。

最后是有序的脚步踏地声将他唤醒，白千浩看着不远处一群黑袍笼罩下仿似乌云压顶的队伍，嘴角绷得笔直。

他来不及等身体彻底恢复，把谢鸾背在背上，拖着步伐向不远处的帐篷走去。

谢鸾之前一直被通天的仇恨淹没了理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般，造成她根本就没走出多远的路。

白千浩直奔一顶帐篷而去。

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们聚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缩在角落里。

外面现在闹翻了天，今晚只有她们几个留在帐篷里，其余人都去服侍了。蓦然听到帐外传来脚步声时，她们皆是浑身一哆嗦。

还未容她们反应，一个极为俊美的男人走了进来，带来一身风华雪气，叫人移不开眼。

纵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们也忍不住呆愣。

男人却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他背上背着个头发遮住了脸的人，身上穿着白色铠甲，看样子应当是士兵。

男人把那瘦弱的士兵轻轻放下，开始脱他身上的铠甲，之后又解自己的衣服，随后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叫那士兵穿上那身宽大的白衣，他则套上了铠甲。

那个士兵始终昏迷着，不省人事。男人也不耽误时间，随手扯了一件她们平日穿的外衣，又套在了那遮住脸的士兵身上。

随后，男人再次背起士兵，急匆匆朝帐外走去。

帐里的女人们目睹这一切，像被吓到一样，没有让任何动作。

直到那男人已经出去小片刻了，帐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她们才回过神，这回好像是很多人，脚步沉重，冷峻的寒气随之而来，阴戾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她们看到了黑色袍子兜帽之下那双可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