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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故明》第五章 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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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家军一路急行赶赴朝鲜,上至将官,下至士卒全部脱甲,大半兵器都装在了马车上,以便最大限度的减轻负担,只为尽早与关宁军汇合。

跨过边境长河,众人为之一怔,先前一望无垠的平原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山林,但气氛甚是诡异。

肃杀——这是每一个踏入山林的人的第一反应,偌大的山林,竟无半点鸟兽之音,死寂一般,令人心悸。

“鸟兽无声,必有伏兵。”宋应昌回头示意,戚家军纷纷披甲执锐,严阵以待。

林寻舟却毫不在意,驱马上前,不顾谭如鸣的阻拦,凑近了打量着眼前的山林,“不是有伏兵,而是这里已经被倭军劫掠过了。”

宋应昌皱眉,“我们出发时据称倭军还没有到义州,现在都已经劫掠边境了吗。”

“说明义州恐怕危在旦夕。”

“李将军已经去了,想必能暂缓倭军攻势。”李让说道。

“关宁军也就八千人,倭军可是有十万呢。”

“十万?!”众人都看向林寻舟,“你怎么知道倭军有十万之众?!”

“书上说的。”

李让和谭如鸣很识趣的闭了嘴,宋应昌不明所以,还在一个劲地问着什么书什么书。

山风自林间刮下,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令人反胃的气息,是死尸腐烂的味道。

顺着气味一路往上,众人在一条山溪边发现了数具尸体,皆身着华服,被刀剑所杀,尸体一半浸在水中,泡得肿胀。

谭如鸣一把捂住口鼻,还是阻挡不了刺鼻的气味钻入,脸色苍白的连连后退。

其余几人脸色也不好看,但好歹身为男儿,不能退却。宋应昌挑开他们的衣服,在腰间发现了一枚印章——成均馆知事。

“朝鲜国子监祭酒,怎么死在这里。”

李让摇摇头,唏嘘不已,“倭军攻陷王京,京官自然四散奔逃,没想到死在离边境这么近的地方。”

林寻舟蹲在地上,不顾尸臭与血水,仔细打量着尸体上的伤口,这不是倭刀所划的伤口,而是剑伤,而且此人所用的剑法……似曾相识。

“怎么了?”李让问他。

林寻舟站起来,牵过自己的马,“我再往前看看,你们先去义州。”

谭如鸣追上来,“我和你一起!”

林寻舟摇摇头,“你也去义州。”

语气不容置疑。

义州是朝鲜的一座边城,平淡无奇,既非重镇、贸易也不繁荣,仅仅是靠近边境而已。

作为明朝的属国,朝鲜向来不对上国设防,不过临近的女真在没有被上国征伐之时偶尔会劫掠边境,所以朝鲜在此也做了一些城防,驻扎了一些军队,不过无论是城防还是驻军都不足入眼。

但就是这样一座小城,已经陆陆续续接收了数万被倭军打散的残兵,以及大半的公卿权贵。

戚家军赶到义州的时候,隔着远远的就看见城头一阵骚动,穿着不同盔甲的守军在城墙上相互推搡,旌旗歪的歪倒的倒,半晌,才勉强让弓箭手站到前面,不等戚家军进入城边,就慌忙撒出一轮箭雨,横七竖八地落在戚家军阵前,看得人目瞪口呆。

宋应昌让旗手举起明军大旗,城头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大的骚动,城门在一片欢呼中缓缓打开。

这让众人看得一头雾水,不过至少能看出义州还在朝鲜掌控之中。

一众面色惶恐的官员和灰头土脸的朝军前来迎接,领头的中年男子所穿最为华贵,却一脸惨淡之相,一把就握住了身穿戎装的宋应昌的手,泣不成声,“天兵驾到,救助小国,属国小相感激涕零。”

“你就是朝鲜丞相柳臣龙?”李让问道,“你跟着李将军来的?”

“回天官之命,小相正是柳臣龙。”

“将军人在何处?”

柳臣龙心有余悸地说道:“前日贼军攻城,来势汹汹,小相全以为朝鲜国祚将尽,万念俱灰之际,李将军率天兵杀到,将贼人一举击溃,小国兵民,无不望其威严而兴叹!”

一阵吹嘘听得李让头大,他连忙打断柳臣龙,“那么李将军就在城内了?”

“也不是,昨日又有贼军骚扰,李将军率军出城杀敌,至今未归。”

“至今未归!”李让大吃一惊,“是下落不明吗?”

“那倒也不是,斥候来报,称将军在前方山谷遭遇大股贼军,陷入苦战。”

“昨日苦战,你们至今就没有增援吗!”

柳臣龙踌躇一会,小声说道:“贼军凶狠,我官兵早已闻风丧胆,守城尚且乏力,又怎敢出城呢?”

“这……”李让一时语噎。

还是宋应昌反应过来,“那山谷在何处?”

“就在东面数里远。”

宋应昌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他们连日行军赶赴义州,早已疲惫不堪,但李如松率领精锐与倭军激战一夜未归,恐怕陷入苦战,极需增援,短暂权衡,大声喊道:“列阵、向东行军!”

仅仅是向东走了一里,沿途便散落着数量令人的尸体,皆是身穿奇形怪状盔甲、留着古怪发型的倭人,一路向东都是尸体,他们大多是被火器穿膛而死,少部分死在路中央的则是被万马践踏、尸体形如烂泥。

“这……”谭如鸣虽然在南直隶见过倭寇肆虐,但依稀记得当时的官兵被倭寇打得只能守城不出,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倭人尸体,一时惊呆了。

宋应昌和李让也是震惊,他们一个是在职将官,一个是随军监军,都通兵事,自然清楚两军对敌要打成这样一边倒的战势需要怎样的将才与军威。

远处山谷喊杀阵阵,宋应昌立刻率军跟上。

他们从一处小坡中穿出山林,勉强能将山谷形势看个大概,只一眼,便惊在了原地:数千关宁军汇成一股铁流,在数倍于己的倭军阵中左右冲杀,所到之处倭军只得亡命奔逃,倭寇虽然人数众多但阵型早已被关宁军冲散,穿着怪异盔甲的倭军将领站在高处正拼命高呼,想要重整阵型,却在关宁军的反复冲刺之下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似乎李如松一夜未归只是为了将倭军彻底杀绝,根本不需要增援。

但宋应昌很快便发现了异样:一小队倭军远离战场中央,已经重整队形,正联合左右的倭军准备包抄关宁军。

宋应昌立刻下令戚家军列阵进入战场,照应关宁军的后方,鸳鸯阵依次排开,只等与倭军短兵相接。但出乎宋应昌所料,东南剿倭之时专为克制倭寇的鸳鸯阵此时并没有起到曾经的作用:东南的倭寇不过是一群散兵游勇,个人武力极高,却不擅长大规模接战,所以戚继光设置鸳鸯阵,专为克制单独高手,但如今他们所面对的倭军的确是倭人的正规军队,虽然阵型散乱,但进退有序,以盾牌格挡戚家军的火器,徐徐推进。

认识到问题所在的宋应昌立刻下令变阵,使得盾牌在前,长枪穿插其中,弓手居中。

砰——盾牌与盾牌相撞,戚家军与倭军的盾手相隔两张盾牌怒目而视,喊杀震天,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长枪不住地来回捅刺,一股股血水随着长枪的收入而涌出,浸透了所有人的绑腿。

天空中撒下一片片箭雨,倭军零星举起盾牌格挡,又被长枪趁机捅杀,四处皆是惨烈之景。

但戚家军却是在败退——从他们原先列阵的地方,已经渐渐后撤了数十步,他们本就筋疲力竭,仓促参战,倭军人数又实在太多,只能且战且退。

关宁军仍在倭军包围之中冲刺,死在他们刀下、马下的倭军不计其数,他们却没能彻底清出一条通路,倭军将领还在振臂高呼,似乎有望重振气势。

一道青光自林间闪出,直将那倭军首领穿胸而过,他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旁亲兵与副官震惊之下慌忙上去搀扶,第二道青光再出,一闪而过,众人立毙。

整个山谷中的人都看见了那两道青光,戚家军、关宁军、倭军、还有留在山坡上的李让与谭如鸣。

林寻舟缓缓从林中走出,收剑回鞘。

失去指挥的倭军立刻方寸大乱,本就松散的阵型顷刻间瓦解,在关宁军的铁骑之下四散奔逃,推搡踩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一直到黄昏,喊杀声才在山谷中平息下来,血腥味充斥整个山谷。

亲临战场杀敌的宋应昌满脸血污,跑到李如松马前行礼,“末将宋应昌,奉命率三千步军增援将军。”

李如松早已是披头散发,宛如狂人,污血凝结成块粘住头发,显得蓬乱不堪,但倨傲的眼神却没有变,他扫了一眼疲惫不堪的戚家军,嗤笑一声,“仅仅是一面倭军就让你们如此狼狈?那要你们何用?”

宋应昌有些尴尬,“末将一路急行来与将军汇合,士卒疲惫,是折了戚家军的脸面。”

李如松哼了一声,没再理他,独自驱马上前到林寻舟的面前,问道:“关宁总兵李如松。敢问阁下何人?”

林寻舟瞥了他一眼,随意地回道:“林寻舟。”

他没有响亮的官职称号,他也不需要这个,毕竟只要是明人,便没有不知道自己名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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