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祝愿和忠告，我会注意的。”

听了这番话，落感觉心里有点儿难受，不过知道她是出于好意，于是如此回复：

“祝你也能找到一只真正愿意和你在一起的鲸鱼。再见——”

……

就这样，落和渊啼这两头拥有共同语言的混血鲸就此别过，分道扬镳。

却不曾想，这一别，就是弹指沧桑，永不相见。

……

……

……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至于这个很久到底是多久。

大概，久到可以见证一个文明的兴衰吧。

……

“轰隆隆！”

昏暗的云层中，银色的雷蛇疯狂舞动着，把天地间的黑暗撕裂。

“悠——”

苍茫的鲸歌回响在空旷的世间，显现出拼死一搏的气势，犹如来自悠远的亘古。

“哗啦！”

那是一只灰色的，巨大的鲸，身长数十米，气吞山河，噬咬星辰。

他的眼神略显浑浊，或许是因为年岁已大，寿命将尽，却在雷霆的咆哮下重新显现出不屈的光泽。

“悠——呜——”

银色的长龙落下刹那，巨鲸奋力一跃，带起的水花含括这一副灭世之景，定格成永远不变的画面。

……

“小鲸，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变成真正的灰鲸，从此无需遭受同类的排挤。”

落睁开眼，看见一只浑身发光的巨兽。

它长着两个脑袋，一双翅膀和两条尾巴，但因周身的光耀太过强烈，根本看不清它的真面目。

“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我更想学会人类的语言。”

五千年过去了，一切早已是沧海桑田。

曾经的灰鲸族群早已被时光磨灭，和他一样的混血鲸渊啼早就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最后鲸落万丈深渊。

变了，都变了。

当初的他是因为太傻，以为成大妖太简单，才会许下这样的愿望。

谁晓得这一拼死尝试便是水滴石穿，物是“人”非。

“啊，小鲸，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天道嘟囔着，周身的光团越发明亮：

“好吧，满足你的愿望，那么，你想要怎么样的伴生妖器呢？”

“我想要让我的歌成为我的武器。”

“哦，你这小家伙的要求和那只让我头疼的玩意差不多，好了，那么，祝你愉快。

“顺便说一句，大妖不是极限。努力追求上进吧，小鲸，说不定数万年后，你能达到更高的境界。”

……

……

……

“哗啦——”

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裸露在水面上的礁石，前仆后继，最后碎成点点水珠，融进大洋里。

“天之涯，海之角，鲸向四处跑。

“大梦千年猛回首，剩谁还逍遥？

“枯骨埋，烟灰灭，往事如云飘。

“一曲长歌颂流水，落尽时光谣。

“千缕情，万般意，岁念催鲸老。

“欲问今夕是何年？

“君却步河桥……”

礁石之上，一个看上去很是内向的男子轻轻哼着不知来自何处的歌谣。

灰色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掩盖着他白色的衣袍，看起来平平淡淡，宛若从凡尘中走出。

“悠——”

海面上，有巨大的鲸鱼跃出水面，奏响只有妖类才能听见的鲸鸣。

许久之后，他抬头望向远方的海平面。

那儿，众鲸来朝，伏拜于海。

……【手动填词绝无抄袭，憋了整整半个小时，虽然写得不咋地。。。】

后来，落发现了自己忽略的一点，那就是他可以用人语和鲸群里成妖的鲸交流。

但他们依旧听不懂他用自己原声唱出的鲸歌。

也就是说，他那不同的语言依旧没有被天道收录。

所以，这么多年的努力后，他还是不能单纯剥去大妖的外表，只单单用混血鲸的身份去和鲸群相处，也不能用鲸歌向异性求爱，哪怕他现在只要向鲸群表明自身需要一个同伴，就会有无数的雌鲸主动屈尊为他歌唱。

可这都不是真情实意，正如那句话。

她看中的不是你的心，而是你的地位，你的威信，还有你能给她带去的一切利益。

似乎是知道了落的愁绪和烦恼，几天后，天道跑回来托了个梦。

“唉，小鲸啊，你也知道，我是很忙的。”

那只被光芒包裹的两头兽懒散地仰面倒在梦境的地板上，毫无威信可言：

“我每天都要管理亿万生灵，搜查整个世界一遍，根据发生的事情生成时间线，以及为某些要渡劫的修仙者整几个雷，又要根据他们的天赋和实力调整难度。

“如果要把你的语言写进修仙系统的话……我得向世界上现存的所有妖修输送这个语言，还要将其翻译成上万种不同的声音刻进他们的脑子里，啊这，我会累死的啊。”

“可是，我听别的妖说，天道是万能的。一些对我们看起来很麻烦的事情只需要您吹一口气。”

落望着脚边这只不停打滚的兽兽，感觉天道形象彻底崩塌……

“噫……好像是这样……”

被揭穿的天道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如果你能打破大妖的极限，我就帮你把这门语言写进系统库。

“别担心，小鲸，你现在是一只大妖了。虽说只是低等大妖，但再活个数十万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不要和我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放心，你们提升的时候我会把测得的数据告诉你们的。

“啊呀，对了，现在是新手保护期，七天时间内我会托梦为你解答一些你想问的问题，七天过后迎接你的就是残酷的世界了，可不要掉以轻心哦。”

……

三年后。

……

“哗啦！”

一天晚上，落从海中探出头来，仰望头顶的星空。

五千多年了，无尽海域的天从未改变，变的只是和他一起观星赏月的同伴。

最早是还没放弃他的母亲，其次是渔村孤独的青年，再者是有着类似经历的渊啼。

可现在，除了让鲸巴结的修为与新学的语言外，他一无所有。

没有家，没有知心，没有同伴，更没有真正的伴侣。

有那么一瞬，落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觉得自己真傻，费尽千辛万苦，几次陷入生死绝境，到头来还是没能摆脱心灵干涸，无依无靠的处境。

“我是一只愚蠢的鲸，千年消磨遗落记忆。

“负了自己忘却烟云，最终依旧漂泊无依。

“我是一只俗尘的鲸，渴望友谊追求真情。

“奈何命运从不允许，故人早已踏桥归去。”

……

是夜，落失眠了。

今晚的月亮是下弦月，也叫残月，看上去孤孤凄凄，容易触动无家可归的鲸的内心。

“悠————～～～”

他独自游动在海面之上，鲸鳍划开银色的水面，轻声发出一声声无意义的鲸鸣，参杂着稀稀落落的歌词，宛若来自海洋的催眠曲。

呼唤。

试图在汪洋大海上引起另一头混血鲸的共鸣。

落游了很久很久，耳畔传出的始终只有波涛的拍打和自己的声音。

他停在了一处近岸的海域上，默默地，感觉心里有些难受。

他开始想渊啼了。

可是，当他真正想起这位目前唯一和他有着共同语言的故鲸时，看到的只有深渊中的白骨。

有的时候，他有点想哭，但他怎么也哭不出来，只能哽在喉咙里，藏在心里。

静默良久，落沉重地开始拍打水面，准备回到远海。

“呜呜呜呜呜……”

就在此时，海风将一阵微弱的哭声送进了他的脑海中。

他停下转身的动作，好奇地眺望海岸的方向。

只见澎湃的海潮之上，一块巨大的礁石表面，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不断啜泣。

落将自己的身形变成巴掌大小，然后好奇地游到礁石下方。

他敢这么做是因为他听出了那声音的伤心，而在附近，他并没有发现灵气的波动。

借助清清冷冷的月光，落看到那是一个大约十岁的女孩儿，以让人心疼的姿势紧抱自己的膝盖。

她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在晶莹地闪烁，应该是眼泪。

“你为什么哭呀？”

犹豫许久，落觉得她有些可怜，悄悄地躲在石缝里，对女孩儿说。

“是……是谁？”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忽地抬起头来，扫视四周。

光线太暗，她看到的只有黑夜。

“你在问我吗？”

曾经和小孩子相处过一段时间，落也知道该怎么去哄他们：

“我是海里的精灵，喜欢和善良的孩子一起玩，一起聊天。

“你一个人在外面不怕黑吗？还有，你看起来很伤心。”

“我……我在学堂里的测验弄差了……我怕我爹打我，所以我就……”

她擦了擦眼泪，小声道。

“你离家出走了，是吗？”

落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害怕父母责怪而逃出来的小孩了：

“但是你失踪了这么久，就不怕他们担心吗？”

“他们才不会呢……要让他们知道我考砸了，他们会……”

女孩忽然不说话了。

“那，你的爹娘平时对你怎么样？”

“他们对我很好……虽然我们家钱少，但爹爹总会让我吃上好的，而且犯错的时候，我爹也老是护着我……”

“你为什么觉得平常对你这么好的父亲会在你考砸了的时候因为生气而打你呢？”

“我让他们失望了……而且，而且——”

“其实你害怕的不是他们的怒火，而是因为你自己觉得对不起他们，怕他们伤心，怕他们失望，对吗？”

他等了好半会儿，她都没有再作声，于是继续下去：

“你觉得自己的成绩对不上他们对你的好，可是，离家出走就可以让你的分数变高了么？

“逃避是没有用的呀，它不能让你变得更好，只会让你更加胆怯。

“而且，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回家，你的爹娘会很担心的。也许你的娘亲现在正为你的失踪而抹眼泪，也许你的爹爹正为了找你而跑遍了整个大街。”

“那，那我该怎么办……”

女孩听见她的母亲可能在哭，父亲可能为了她央求邻里，情绪一慌，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现在就回去，和他们说你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并向他们道歉，承认自己错了，在以后发奋学习，努力回报他们的扶持。”

落思索片刻，轻声道：

“他们不会对你生气的，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他们那么爱你，又怎么会因为你的一次失误而狠狠责怪你呢？”

“我现在就回去！”

她听了后，连忙擦掉鼻涕眼泪，手脚并用试图爬下礁石。

不料因为太过心急，而礁石经过海浪一次次的拍打变得滑溜不已，女孩猛地一滑，似乎将摔进水里。

关键时刻，落连忙控制妖力用水凝成结实的楼梯。

“谢谢你！”

她回头看了一眼，在眼帘中捕捉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匆忙说。

随后，她连忙跳上沙滩，朝远方的灯火跑去。

“小心呀，别摔着了！”

喊出这句话后，海边便又恢复了它的宁静。

落打了个哈欠。

虽说成为大妖后耐力更强，沉睡时期几万年不吃东西都还能活，苏醒的时候还能离水小半天，不睡觉半个月，但落还是喜欢正常的生活与作息。

于是，在确认女孩不会回来后，他一头扎进海里，散去了渡劫后附赠的缩小术，朝深海游去。

……

第二天傍晚。

为了确认这个孩子回去后没有和父母闹僵关系，落又躲回了那块礁石下面，看看她今天还会不会回来。

这一躲就是整整一个多小时。

由于等待的过程实在无聊，耐不住寂寞的他忍不住悄悄哼起了歌曲，

“嘿，我抓到你啦！”

忽然，一双温暖的小手从背后握住了他的鲸鳍。

落吓了一大跳，差点没直接爆起妖力解除缩小术。

“咦，原来小精灵你长这个样子呀！好可爱！”

女孩不知道自己差点被误认成敌人，反倒高高兴兴地把落从水里举起来，片刻后又害怕他离水不能呼吸，又立刻把他浸回原处。

“你不能先打个招呼吗……差点吓死我了！”

因为这儿是浅水区，水深顶多漫到女孩大腿，因此她能够轻易把缩小后的他抓住。

“唔，对不起啦……”

女孩不好意思道：

“对啦，昨天的事情，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海之精灵，这是我应该做的。”

落有点儿小小的不自在，毕竟渊啼曾经说过，让他不要太信任人类。

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心地单纯善良，应该不会出事的吧？

“对啦，海之精灵，你唱的歌真好听！”

片刻后，女孩想了想，忽然说：

“比我的同窗唱得好听多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歌词是什么。”

“啊？真的吗？”

听到她的话，落的身子猛然一抖。

你唱的歌真好听。

就这么一句小小的夸赞，他已经快忘了是多少年前曾经听到过的了。

第一次是流鲨。

第二次是渊啼。

第三次，则是这个女孩。

“真的真的。”

她用力地点点头，随后有些腼腆，又有点儿害怕道：

“海之精灵……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

“在学堂里，同窗嫌我太穷，没几个愿意和我玩……而你帮我解决了昨天的事情，还愿听我说话，所以我想和你做朋友……

“如果你也觉得我话多……那就算了吧。”

说完，她并没有抱着太大的期待，松开了抱着落的手。

“当然可以啊。”

他似乎找到了另一个愿意真正陪他聊天听他唱歌的生物，可他还是有点怕这是小孩子的三分钟热度，就像拿到一件趁手的玩具，没几天后就不那么感兴趣了：

“但是我们要做一个小小的约定哦！”

“真的！什么约定呀？”

女孩微微愣了一下，随后高兴得欢呼起来。

“不可以向别的人说海之精灵的存在哦，因为这样会有坏人想抓走海之精灵干坏事的。”

落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低等大妖身份招来不怀好意的人族。

“爹娘也不可以吗？”

“不行哦。这是你和我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呀，不然这就不是秘密了。”

他眨着大眼睛，凝视小女孩的脸。

“唔，好吧！”

小女孩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对了，海之精灵，你有名字吗？我的名字叫做云游年。”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海之声。”

落听了此话，缓缓说出一个让他痛心的绰号。

“海之声？海之声……是大海的声音的意思吧？真好听！”

云游年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不停拍手：

“海之声，我先回家写作业去啦，写完作业晚上来找你玩！”

“去吧去吧，要好好学习哦。”

落用鳍拍打水面，扑腾起一片水花。

……

自那之后，云游年就每天都跑到海边来找落玩。

出于孩子的天真，有很多她不敢和父母说的话基本上全部都会向落吐露，从这可以看得出来，她真的实在没有能够好好听她说话的朋友了。

“他们经常嘲笑我……所以我只能和村子里的猫猫狗狗说话，但是这样别的大人就会说我不正常。”

云游年小声嘀咕着，看看天上的星星：

“有的时候，我想变成它们其中的一员。因为星星永远不会孤独，而且还能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看大海！”

落在水里看着她，总觉得她和小时候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其实，游年，不用在意那么多奇怪的目光。”。

虽然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做到这样很难，可落还是建议道：

“他们看不起你是因为你没钱。但如果你就算缺少物质资源，考的成绩也比他们好，变成全班第一，再到未来靠你的知识和才干成为一个成功的女孩，你说这样是不是就能封住他们的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