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师们的关系真的很像祖孙，无论从外表年龄，还是我们相处的关系。

尤其是两位老师对我的溺爱，以及我下意识对他们的忽视。

我会习惯性的接受他们对我的溺爱，白老师像杂耍一样给我表演魔法、黑老师为我讲着幼稚的童话故事，授业解惑过程中的包容以及耐心，他们在用他们的方式溺爱着我，只是……这些画面在我的脑海中被知识挤压的逐渐消失。

不，不仅仅是知识，对母亲的依恋，对父亲的思念，甚至是对伊丽娜的深爱，对暮的歉疚，都在挤压着那份溺爱在我心中的空间。

我总是会不自觉的认为，他们会一直存在，一直在那里，传授我知识，然后为我做许多不顾身份的事。

他们是神，黎明战争后创世纪的四柱神，他们是永生不灭的。

我一边在潜意识里一次次的这样告诉自己，一边理所应当的接受他们对我的溺爱，然后，忽略。

正是这种潜意识，令我犯了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我身上的错误。

我恨维希尼娅，甚至想要杀死她。

可以说我离弑神只有一步之遥，就连神明本身都亲口证明那力量可以杀死神。

是的，神是可以被杀死的。

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从未将之套用在老师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态面对坍塌的圣者之塔的。

我只知道继儿时的那个家后，我的归宿再次被摧毁了。

百层首领死亡，迷宫则会坍塌。我的脑海里只有这样十二个字。

我疯了一般挖掘着塔的遗迹，妄图找到老师以及母亲活着的证明，自欺欺人的否定着脑海中一而再再而三徘徊的知识。

老师传授给我的知识，以及佐证老师死亡的知识。

就在我准备动用觉醒之力寻找老师的时候，暮狠狠的抽了我一个耳光。

我愣愣的看着她被泪水划过的面颊，然后放声痛哭。

“老师是知道他们即将迎来死亡的，白老师向我道别，然后封印了我的记忆。”

那天晚上，暮抱着膝盖，垂着头，坐在遗迹旁的石块上低声对我说道，混杂着啜泣的声音在我耳中嗡鸣不止。

“几天前，我突然恢复了那段记忆，所以才中止了旅程，如果我没有提议去旅行，如果我早点……早点……”

说到后面，暮已经泣不成声。

我茫然的听着暮自责的话语，我应该责怪她吗？她只是为了让我能够放松一下心情才提出四处游玩的建议的。

看着已经不存在的塔，我无法原谅。

不是无法原谅自责的暮。

而是无法原谅为了散心而延长旅途导致没能见到老师、母亲最后一面，没能帮到他们的自己。

一时间，我仿佛听到无数声音，暮哭泣的声音，母亲温柔的声音，白老师慈祥的声音，黑老师沙哑的声音，所有声音都在我的脑海里回荡，纠结在一起化为责备的话语。

“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你为什么不在乎这里。”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无法原谅自己的声音。

就这样，我和暮在塔的遗迹沉默了一整夜，当朝阳初升的时候我站起了身，向着北方迈出了脚步。

暮拽着我的衣角，拉住了我。

“我要去找维希尼娅……复仇，只有她能做到这些……”

“只有她会做这些！”

我一定要杀了她！杀了维希尼娅！我怒吼着，发泄着，偏执的坚信着。

因为只有相信这个念头，我才不会被自己脑海里的声音逼疯。

暮松开拽着我衣角的手，她眷恋的看了看同样意味着她全部人生的遗迹，最终跟上了我的脚步。

我们一路向北，目标直指血腥要塞。

那里是黑夜女士展现神迹的地方，黑夜教派从来都不曾隐瞒过这些。

当我们闯入血腥要塞数十层时，暮叫停了我。

“赛斯……不对劲……”

我知道暮指的是什么，可是我不在乎，依然故我的前进。

血腥要塞里所有的居民都不曾阻拦我们，包括那头红龙，它们在为我们让路，就像我们在圣者之塔所接受的待遇一样。

我很清楚这不寻常，迷宫中的居民会天然的仇视外来者。

但这也代表了一件事，血腥要塞的“神”，黑夜女士维希尼娅要见我。

而我自然很乐意能够以最佳状态去面对她，有暮在场，这次我一定能够将“朗基努斯之枪”掷到她的身上。

于是，我见到了维希尼娅，只不过我却没有向她发起攻击。

在我见到那个一直让黑雾笼罩自身的女人时，她正慵懒的坐在红龙背上，用我在实验室看动漫的表情看着一段浮于空中的影像。

那是黑、白老师与一个“人”对战的影像。

画面中的人悬于半空，周身散发出一种足以影响光线反射的类领域，这份领域甚至能将黑老师释放出的暗元素护罩都吞噬。

在意识到魔法对其无效后，黑老师则为了保护母亲，毅然闯入那个强大的领域里，象征生命力的无数光点自他步入领域后，便从他身上被抽离，传入到那个领域的主人身上。

我惊骇的看着那个人，足以称为“半神”的老师也无法抵抗他的领域，就连黑老师的攻击对他也没有任何效果！要知道哪怕是指风，黑老师的力量都足以让一般职介者身受重创，可那个人仅凭肉体便挡下了老师的攻击！

在吞噬了黑老师后，这个人更进一步的将自身领域扩散向白老师，以及老师身后刚接受灵魂灌注的母亲那边。

我惊慌的大喊出声，却改变不了任何事。

白老师只来得及吟唱了一个魔法，便与黑老师一样，失去了生命力，影像也随着他的逝去而到此为止。

“虽然光暗阿斯塔纳并不能算真正的‘四柱神’，但我们毕竟有着长久的相识。他们的逝去让我很遗憾，也很意外。”黑夜女士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拥有弑神之力的人越来越多了。”

“那个人是谁！”我用质问的语气吼道。

维希尼娅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向我提问道：“你……想让阿斯塔纳复活吗？”

暮忽然拽住了我，示意我不要回答。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在颤抖。

不是因为面对神的恐惧……

她只是担心，担心这个让我们都动心的选择里会有什么陷阱。

因为她知道，我一定会答应的。

而我……面对维希尼娅，面对这个曾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

只说了一个字，想。

“加入黑夜教派，我将给予你复仇的力量，并指引你复仇的方向。”维希尼娅淡漠的声音回荡在我和暮的脑海里，“从今日起，你就是新的‘七大罪’，暴怒。”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血腥要塞，如我们来时一样，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不仅如此，镇守在迷宫附近的黑夜教派信徒还向我们投以羡慕甚至崇敬的目光，隐隐的，我还听到有人用接受“神授之力的引导者”来称呼我。

我不置可否，我并不认为自己接受了什么“神授之力”，维希尼娅给予我的，只是一个称号，仅此而已。

自我答应维希尼娅的条件后，暮都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直到我们重新回到遗迹，暮才开口。

“赛斯，你真的相信维希尼娅的话吗？”

暮问我这句话的时候，十分严肃，我能理解她的意思。

“杀死光暗阿斯塔纳的人，在北方人类帝国起源城的图利普斯，于其中基甘特学院任教。当你复仇成功时，我将如约复活阿斯塔纳。”

维希尼娅那用淡漠的声音所说的话语现在还在我脑海里回荡着。

基甘特学园，本来只是我和暮寻找伊丽娜的过程中临时起意去的地方，对于那个地方，我印象很深，不仅仅是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学生”，更是因为在那儿我遇到了一个与伊丽娜长相一样的女孩。

虽然她们性格上完全不同。

在确认了伊丽娜的死讯后，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再去那里。

更没想过自己会以复仇者的身份。

暮感受到我的想法，再度问道：“你难道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我都能察觉到一丝不和谐，没道理你察觉不到。”

我点点头。就像暮说的那样，她都能够察觉，我没理由注意不到。

基甘特的人员很少，无论是教师还是学员，那个杀死老师的人我毫无印象，除此之外，维希尼娅展示给我们的影像也是疑点重重，没有声音、人类可以吞噬“神”、黑老师与对方交手时对方那不顾一切的神态、白老师最后释放的魔法是【治疗术】而且目标不明、虽然没有直接的画面，但从画面角落可以看到，仪式台上用来约束母亲的不是过往使用的皮带而是铁链……

疑点真的很多很多，那个影像就好似被人剪辑过了一般，暮会对此产生怀疑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

“或许维希尼娅有所隐瞒，也或许这就是她的目的。”

“可我只有相信，也只能相信……能够复活老师的，只有同为神的她……”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杀死了老师。”

“不管他是谁……我，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我能看出来，她心中仍有疑虑。

事实上，我也有。

可是就如我所说的，我没有选择权，不管如何，我都要复活老师，都要为老师复仇……

只有这样，我才能平息心中那几乎令我发疯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