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业*

“你要跟我学？学什么？收税，记账还是收粮？”

归心定抱着厚厚一摞账册走进王府，他要去楚守朴的庭院向他请教钱粮的分配问题，正撞上了同样要去楚守朴住所上课的张永三。

“楚先生让我跟您学龙灵疏导之术还有武功，这样才能保护我的家人。”

张永三一本正经的向他解释。

“帮我抱着。”

归心定停下了脚步，把账册堆到张永三怀里，伸出右掌摁在他头顶。

“归先生，这里...”

张永三想起马王曾经被自己头顶冲涌的龙灵灼伤，连忙想要提醒。

“这什么龙灵！！！”

他话还未说完，归心定已经甩着手跳了起来。

“这里马王曾经试过，他也想从头顶疏导我这龙灵，结果不行。”

“哎哟，哎哟，你怎么不早说啊，手都肿了，我等会儿如何书写账目啊。”

归心定噘嘴吹着红肿的手掌，又是惊讶又是气恼的打量着张永三。

“之前在白虎庙中，我见你龙灵激发的时候，威力惊人啊，但这种龙灵我是见也没见过，不在金木水火土五种之内。”

“嗯，金阳山里的参水猿曾说我这是日灵。”

张永三满脸歉意的解释道，归心定更加糊涂了。

“日灵？日灵不是南宫家后人的吗？这家灵师已经绝后了啊，不对不对，我想想。”

归心定似乎忘记了要去找楚守朴的事情，竟甩着手踱着步思考了起来。

“嗯，还有一种可能，你被同属日灵的灵兽赐了灵，但是不对啊，一般的灵兽赐灵不可能这么强，难道说？”

归心定停下步子，再次仔细的上下打量张永三，仿佛在观赏什么珍奇异兽，看的张永三心里直发毛。

“难道说，你得了四方神兽的赐灵？四方神赐灵这种机缘，几万年也难得一回啊，对对对，白虎神对你这么好，是不是它给你赐了日灵？”

“归先生，这堆东西我能不能先放在地上。”

张永三怀里抱着堆叠如山的账册，压得他手臂和小腿都是不住的发酸。

“嗯嗯，放下放下。”

归心定这才想起面前只是一个瘦弱的十三岁少年。

“白虎有没有给我赐灵这我就不知道了，参水猿只说了白虎会给我开蒙。”

张永三揉着发酸的手臂回忆道。

归心定扯下衣带，缠在红肿的右手上，抱起地上的账册，努了努嘴示意张永三边走边说。

“你说马王阿不都.阿金帮你将龙灵疏导到了两成？那也没什么用啊，两成只能自保而已，视野所及之物速度变慢。”

“是的，这点道行我谁也保护不了，听说归先生您十五岁就疏导了五成龙灵，您是怎么修习的？”

张永三性子里自有一股不服输的执拗劲头，自从听说归心定天赋极高，就觉得自己也未尝不能用两年时间变得像他十五岁时一样。

“我？我杀人。”

归心定满不在乎的说出这句话，张永三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个文质彬彬的主簿将杀人说的如同读书写字一般平常，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别误会，我不是胡乱杀人，我那狗爹是胡域都护府的都护，我十岁出头就常帮他去杀一些不服膺朝廷的胡人，十五岁之后，我又常常去斗郡杀胡域都护府中我爹的手下，每次运起龙灵杀人，我就感觉龙灵又多疏导了一些，每疏导一成，龙灵之力就又带给我更多的好处。”

归心定一本正经的跟张永三解释，张永三心中却是一阵绝望，他并非畏惧杀人，但他没有归心定这样的出身和使命，胸中的仇恨又只集于亡父马贤一人。

“难道，就没有杀人之外的其他办法吗？”

张永三挠着头，归心定想了想说道：

“有倒是有，狩猎灵兽取灵，然后修习秘术，张家多修习煅灵秘术，归家多修习灵酒秘术，田家多修习织灵秘术，魏家多给人附灵，阿金多给骡马附灵，龙灵自然就能疏通。”

归心定那种观赏珍奇异兽的目光又开始在他身上游移。

“但是嘛，灵兽岂是这么容易狩猎的，况且你，我也不知道你该修习哪门秘术。”

走到了楚守朴的庭院门口，归心定叹了口气，给出了最终的建议：

“反正现在是乱世，你还是去杀人吧。”

张永三仿佛当头挨了一棒，火热的雄心壮志被这一盆透心凉的冷水浇成了垂头丧气。

*沙场*

三个月后。

秋风清爽，秋阳和暖，襄武城内遍植的杨树绿叶尚未落尽，枝头便已经站上了三三两两的寒鸦。

数条街市依旧熙攘热闹，数日前城外夺去数万人性命的大战，在城内竟已找不到丝毫痕迹。

顺平元年九月十三，车骑将军胡邦昌调集娄胃两郡戍卫兵丁两万，会合北方斗郡和胡域都护府的精兵八万，共计十万大军杀奔襄武城而来。

行进到襄武城东娄郡境内的娄西县时，天色已近傍晚，大军安营扎寨。

营寨扎于县内戍卫兵营脚下的平原，在名将胡邦昌的指挥之下，防御工事修建的简易而坚固，黄土浇水搭成双层围墙，内墙十步一口，外墙遍布弓弩射孔。

外墙之外五十步皆撒满蒺藜，木桩搭成的拒马每两步设置三重，只在面向襄武城的西面，面向戍卫兵营的南面和营地后方的东面留出三处供大军通行的营门，营门用两人高的木栅封闭，十几支百人卫队时刻不停的在木栅内巡逻。

营寨内军账错落有致，方圆五里不见尽头，每十帐便设置一个临时马厩，每营之间留有可供四骑并行的通道。

当晚戊时，大部分兵丁用餐已毕，穿着全副铠甲入账就寝，枕戈待旦的等待明日攻城。

子时，轮到从娄西县本地调集的兵丁巡更执勤，千余人手持火把长戟在千总的领导下巡视各营。

走到最东边营寨的尾部时，千总放下火炬和兵刃，拿出一块黑布绑在黄色的皮甲腰间，兵丁们见状也依样而行。

片刻后，大军营寨从东西北三面同时腾起熊熊烈焰，数百座外围军帐变成了数百座篝火，将十万大军困在了垓心。

映天的火光之中，战马的缰绳被割断，在营中四处狼奔豕突，兵士们被高温和浓烟惊醒，拿起烫手的兵刃冲出帐外，却听见三面都是令人恐惧的战吼。

“奎狼！奎狼！”

战吼向中军渐渐围拢，伴随着刺耳的兵刃撞击和惨呼之声，从边缘营寨亡命逃往中军的兵丁惊恐的散布着娄西县兵反了的消息，说千来名腰缠黑布的疯子个个以一当十见人就砍。

胡邦昌的中军大帐并无火势，他抄起马槊跑出账外，飞身骑上一匹狂奔的战马，一边急速驰骋往返于各营，一边高呼着收罗散兵。

“休要惊慌，各营军官依军阶就地指挥，集齐百人即向南面突围，大家去戍卫军营集合！”

在他及时而冷静的指挥之下，数十个百人队开始向南面的营门快速而有序的行进。

突围很顺利，排头的万余人冲进了南边山岗上的戍卫营，放下兵刃解开兜鍪四处找水。

就在他们防备刚刚松懈的时候，四面城头忽然火把齐明，兵丁们来不及看清城墙上密密匝匝的黑影，着火的箭矢已将他们头顶的夜空照如白昼。

火雨落下，夜空渐暗，戍卫军营中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地下埋藏的硫磺硝石瞬间被引燃，爆炸声遮盖了士兵们绝望的呼救，幸存者疯狂的向高岗下冲去，与正在突围的小队们撞在一起，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爆炸停止之后，袭击并未结束，高岗上滚落的滚木擂石击碎了大军的最后一点秩序。

数万人疯狂的向火焰中的另外两座营门冲去，方才狂呼奎狼的娄西县兵已经消失无踪，溃兵们顾不上身上的火焰，齐心合力推倒熊熊燃烧的栅栏，向营寨外四散逃去。

西面襄武城的城门忽然落下，少不凡身着镔铁重甲当先冲出，身后跟着万余名列成冲击阵型的长枪骑兵。

……

九月十四日清晨，胡邦昌率领三万余残兵撤回了娄郡远离襄武城的娄东县。

少不凡与几个副将骑行到敌军废弃的营寨旁，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拴在烧焦的木桩上。

他缓步的向营寨内走了里许，竟找不到一处未被尸体覆盖的土地。

当日午时，都护罗用率领三千名毫发无伤的奎狼营主力撤出娄西县的戍卫军营，到襄武城城中修整。

主簿归心定满面尘土血污，穿着一袭黄色皮甲在城门口迎接，半月前，他带着千余名奎狼营的精锐伪装成娄西县兵响应了胡邦昌的征招，前晚顺利回城的有五百多士兵和两百多伤员。

城墙上，自周彦以下，所有文官都是兴高采烈，忧心忡忡的只有策划这一切的布衣楚守朴。

“十万大军从调动到出兵，花了一个半月时间，这一个半月里，东边壁郡的斥候竟没有一封书信发来，壁郡根本没有出兵骚扰少季卿的腹背。”

他靠着身旁张永三的肩膀懒洋洋的站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永三啊永三，多看看这片战场吧，往后，这样酣畅淋漓的胜仗怕是见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