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死。”

乐游呸了一声，吐出血来。

一滴血落在挑灯者的光亮鞋子上。

“……”

挑灯者看着那鲜红之色，瞳孔猛地收缩起来。她的表情阴冷得可怕，没有任何感情浮在上面，一对眼眸越发越亮，其深处有暗淡的猩红破土而出。

“小哥，你知道死的滋味吗？”

“……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你任意妄为。”

被逼到绝路，反而能够解开那些束缚，直抒己言。嗯，狗急跳墙也好，自暴自弃也罢，既然已有了死亡的准备，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乐游直接向挑灯者吐了一口口水。

“……”

挑灯者的瞳孔猛地紧缩，像是无法立即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般呆住。单是看见她露出这个表情，乐游就觉得神清气爽，心中的憋屈去了一半。

接着，挑灯者踢出一脚，高跟鞋的尖端就踢在了乐游的面门上。

乐游鼻梁骨瞬间折断，引发剧痛。他再也忍不住痛喊出声，声音在这已经没有行人的街上回响不已，格外地叫人毛骨悚然。

再痛，他却仍咬着牙关，紧盯着挑灯者瞧。

“……”

挑灯者无言地看着他，无悲无喜，像是看着死物一样。她从剑姬之青手中接过剑，毫不留情地往青年身上戳了进去！血飞溅而出，利刃贯穿了对方的右臂里，挑灯者甚至用力转动剑刃，把那伤口剖得更大，青年再次痛叫出声。

“很痛吧？”挑灯者笑着说，“嗯，就像我的研究差点失败时心里所产生的痛楚，这次小哥你应该感同身受了？所以希望你不要轻易打扰别人的研究啊……我已经很有耐性了，如果换成是欧州那位伯爵，恐怕早就你碎尸万段了。”

乐游吃力地抬头，想要再向挑灯者吐口水，但对方却是突然拔出了剑。青年又是一阵痛呼，眼角也冒出泪来。

挑灯者似乎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第二剑戳了下来，这次瞄准是他的左臂。

然后，是第三剑和第四剑，乐游的两腿也分别中招，流了一地的血。他痛苦地挣扎着，一对手左右胡乱摸着，竟然摸到了自己的火柴盒。

他忍痛擦亮火柴，然后抓住了挑灯者的左鞋。

在破坏魔法瞬间发动，挑灯者的鞋子化为了粉尘碎去，顿时露出被黑色丝袜套着的漂亮脚掌。

挑灯者无言再拔出利刃，这一次她瞄准了乐游的肚腹。

她一剑戳下去，贯穿了他的身体。乐游浑身一阵抽搐，张开嘴巴却只能吐出不成话语的单音。痛到了极致的他就连悲鸣都喊不出声来。

“破坏魔法，现代魔法最具威力的魔法之一，但怎么落在你的手中，威力却只配毁灭一对鞋呢？”

乐游已经使不起力气了。

换在平时，如果有充分准备，他应该能够伤到挑灯者吧。但他最终的挣扎只能破坏一只鞋子，实在是多多少少有些嘲讽。

魔法端很古老，弱肉强食是其中的唯一法则。

没有办法了，谁叫乐游技不如人，只能在这里像是丧家之犬般等死。但是，他却不求饶，这是他最后的骨气。

奇怪的是，痛楚渐渐减弱，他甚至感觉不到挑灯者把剑拔出自己的身体，唯独自己的血那股温暖越发清晰。微妙的有点舒适，像是在冬天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被窝里一样，乐游意识有些模糊了。

他知道，只要睡着了，死亡就会拥抱他，温言地告诉他：“快睡吧，睡着了一切痛苦和不幸都会离你已去，这才是你渴望的解放啊！”

啊，死亡。

他没想到已经目睹过多次的离别，会在此时此刻落到自己的头上。

模糊的视野里，看见挑灯者缓缓再次抬起那染着血的剑，乐游嗤笑出声，知道自己死期已至。

那一剑没有落下来。

剑停在了他的后脖处，他的肌肤甚至已经感受到剑尖冒出的寒气，但就算只剩下那么一小段距离，剑还是没有落下来。

“这倒是稀客呢。”

剑渐渐移离了自己的后脖，乐游诧异地抬目。挑灯者的视线已经移到了其他地方去了。她在看谁？青年如此想着，用尽最后的力气跟着扭转脑袋看过去。

“适可而止为妙，假洋人。”

尚未完全摆脱稚气的声音响起，纯粹而无垢。

那名穿着古典服装的女孩不知何时靠在了街角的灯柱前，在那闪烁不定的灯光照耀下，睁着一只眼睛看向这边。

乐游花了些许时间，才认出来人是谁。

“……‘天命师’。”他气若游虚地道破来者的身份。

“我还在想是谁，原来是老人家来了啊。”

挑灯者咯咯地笑了两声。

女孩耸了耸肩，撑直身体离开灯柱，缓步往这边走来。剑姬之青和棍姬之黄相当警戒这个来者，护在了挑灯者身旁。那架在乐游身上的棍棒也终于移离。

“老人家和这小哥有旧吗？怎么挺前而出来帮他了。”

“我和他素未谋面。”

天命师──女童站定在乐游的身旁，和挑灯者隔着一个乐游互相对视。

“别老人家前老人家后，你这晚辈真失礼……虽然我只是一个不散的阴魂，但好歹也是你的前辈，所以放尊重点！你这个黄毛丫头。”

话到最后，天命师的声音忽地变得低沉严肃。

挑灯者没有害怕天命师的威胁，反而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魔法端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老人家在我面前摆架子，可能除了活得比较久，就没有资格了吧？”

挑灯者在暗示对方的实力不如自己。

“我不否定。”

天命师却落落大方地承认了，没有被挑灯者轻易挑衅到。

“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天命师悠悠地说，“天师府的‘老天师’──那为老不尊的家伙刚欠下我一个人情。假洋人，聪明如你不会不懂吧？”

“……”

挑灯者的表情忽然僵住。

对于“老天师”的名头，她似乎有所惮忌。乐游心想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老天师也是“时刻魔法师”之一，而且也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一位。

“真是扫兴啊……”

挑灯者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衡量得失之后，觉得弊大于利了吧。她没有再和天命师纠缠下去。

“所以，敢问天命师来此所为何事呢？”

“我事前应该让你家的‘枪姬之蓝’转告过你才是，我不管你在这里耍什么猴戏，就算你要毁了这个城市我也没空去管。不过……”

天命师语气忽然变冷：

“有些人，你是不该把他卷进去的。”

挑灯者连眨好几下眼睛，似是在思考天命师口中所言之人是谁。几秒后，她眼睛一亮，轻拍起手掌。

“哦，你是指白炎小哥吗？嗯，他是个挺有性格的人，我挺喜欢的。”

“……”

天命师的气息忽然变得更锐利，“我不希望你喜欢她，假洋人。”

“老人家，我喜欢谁你也要管，你是不是管太多了呢？”

挑灯者不退让，和天命师针锋相对。看来比起放过乐游，挑灯者更不愿意在这里让步。

怎么又是白炎小哥？乐游心中苦笑，吃力地翻身过来。

他伸手捂住自己肚腹的致命伤，争取减小血液的流失。说实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一半血流走了，身体冰冷得惊人。

“既然你不想他把卷进这些事端，你最初就应该让他远离于此才对。”

挑灯者的笑容变得更深起来，意味也更显深远。

“依天命师的力量，要强制逆天改命，避免这因果应该不是难事才对。”

“除了付出几年阳寿，确实不是难事才对。”天命师哼声回答。

“呵呵，看来天命师还没有活够啊……”

“活得已经够久了，苟延残喘下来只是还有事情见证罢了。”

天命师如此回答时，带着深深的哀愁，半垂的眸子里泛着不知名的涟漪。

“灭却之焰和他的劫，我已经不知道尽力避免了多少次，但这一次避无可避，我只能说服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过，我有些后悔了。”

说得相当轻巧，但乐游可以感受到天命师字里行间的无奈和悔恨。

“其实我也不想管太多，只想在旁边看着，但有些看不下去了……我也是无可奈何，要能够完全成为旁观者，我可能还需要些时间适应。”

“真任性。”挑灯者没有表情地评价了一句。

“哼，假洋人，魔法师都很任性，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看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是说不过老人家呢，毕竟你比我多活了好几年。”

挑灯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又用袖子遮住了嘴巴。

接着，她维持着笑容，却抹去了笑意，睁着一对漂亮的眼睛，深幽幽地盯着天命师瞧。

“你救下这小哥性命的事情，我可以认了；你不想白炎被卷入争斗之中，我也可以认了，就算是给你多活那些年的面子，不过这是我的实验，也是我的乐趣，如果你过于介入，我也不介意和‘老天师’稍微切磋切磋。”

“如果你和我在这里喝喝茶，不再加以介入的话。”天命师没有接受挑灯者的条件，“正如前言，儿孙自有儿孙福，小的就让小的闹，但是大的要是介入，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

挑灯者一言不发。

她沉默了足足几秒，才再在脸上展现笑容。

“小青、小黄，我渴了。”

留下这句话，挑灯者便转身往街道边缘走去，坐在了那边种有几棵树和灌木的花圃边上。剑姬之青和棍姬之黄无言地跟了过去。

“小子，你没事吧？”

天命师见她似乎打算有所让步，才把视线投到乐游身上。这时，乐游的脸色已经铁青得可怕，意识也悬在一线上。

“……谢谢……天命师前辈相救……”

乐游不忘道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这话说出口来。

接着，他就是一阵剧烈咳嗽，咳出血来。

“你好好睡一觉吧，你上司已经快要赶到。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的。”

天命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叫乐游如沐春风。也许是他真的累了，又或者是信任天命师的所言，他的意识就此沉进黑暗之中，闭上了眼睛。

他确实是需要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