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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重叶更红》四 不速之客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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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户口?!”杨万利烟油脸一惊,端起的碗又放下来。杨姣梅向他谈这儿情况时,从未提及这个问题。

这也难怪杨姣梅,她整天除了吃喝外,就是逛大街,进舞厅,家属开会她不去,只要有香的吃,光的穿,风骚地在地下舞厅混半夜,就心满意足了。名誉上是李承斌的老婆,其实,除每月薪如数索回外,早把他当成个多余的人。

李承斌见杨万利疑惑不解,直愣愣瞪着他,只怕误会自己一片诚心,解释道:“最近才颁布的,怕坏人潜藏,故此……”

说者无意,听着留心。杨万利一听“坏人”二字,吓得魂出七窍,未等对方说下去,就问:“要啥手续么?”

“要。”李承斌头也不抬地继续说:“从那儿来,啥关系……我也搞不太清,听说对一些嫌疑的人,盘查得更细。”

“经常查户口?”杨万利若有所思地问。

“新近才颁布,这儿还没见查巡,不过――”李承斌停了下:“听说城里旅馆等公共场所倒是查得紧。”

杨万利说:“我看就甭登记了……”

“不。”李承斌固执地:“这是政府法令,咱不好违犯。”

杨万利狡黠地一笑:“承斌,你看我是坏人么?”那双蛤蟆眼一眨不眨的,藐视着李承斌苍白的脸。

“不,不是那个意思……”李承斌窘得一时语塞。

杨万利见把李承斌拿住了,心里就有几分看不起,还是这么个呆头呆脑的货。随笑了下:“我又不是长年在这儿安家落户,一个老头子,甭去找那麻烦,你说呢?”

“怕是以后人家知道了……”李承斌喃喃自语,连饭也忘了吃,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儿。

“那有啥,知道了,就说是刚来的,再报也不晚嘛。”

“那……”李承斌正想争辩,杨姣梅从院里一步跨进来,已是倒竖月牙眉,圆瞪杏儿眼:“那什么,是想赶人咋着的?甭使那逐客计,你不养活我养活。”

李承斌一见杨姣梅动怒,急得满脸通红,十分委屈,大气都不敢出。从他瘦削的病态脸上,可以窥出他病态性格,精神显得过早地苍老和衰退。那张干瘦的国字脸,没有喜怒衰乐之分,死板,呆痴。这性格,和他的年纪极不相称。加之,衣冠不整,不修边幅,头蓬乱,胡子本不算密,但懒于修饰,布满两腮。在杨姣梅遍体绫罗、涂脂抹粉的衬托下,愈显寒酸。之所以怕老婆,除了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外,怕还在怪不相称的家世上酿成的苦果――

李承斌出身在个小商贩家庭,父亲终日在临街的门口,摆个小摊,靠卖些烟酒日杂之类养家顾口。无论春夏秋冬,站在破木板拼凑的柜台后面,用堆满笑脸和乞求目光,迎接着每个上市的人。这老人生活虽寒苦,却有颗雄心,把立业治富的未来,寄托在儿子身上。那怕一盒烟、一瓶酒,都要掂斤弄两,想法多抠出几个钱。终日守着摊子上的糖球,旧的光了,又堆上新的,从没舍得往嘴里塞过一个。一条条香烟销掉了,甚至卑躬屈膝地燃了多少盒火柴给顾客点,却没学会抽烟的本领。

就在他摊子对面的三层楼房里,住着豪商杨万利一家。这杨万利原是城里有名的“混混”,早年因争风吃醋,误伤人命,只身外逃,再无踪影。不想十年河西,十年河东,竟在外面了迹,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豪。唯觉不足,也是他最伤脑筋的,一连娶了三房姨太太,都是不下蛋的货。四十岁那年,在妓院结识了一枝梅,正是豆蔻年华,风彩照人,长得水仙花儿般,真是灯下美人杯中酒,杨万利本是窃玉偷香、拨雨撩云的老手,逐鹿情场的色鬼,一见她秋波荡漾、勾人魂魄的媚态,顾盼多情的眸子,双手抱着肩胛的媚人样,把个杨万利逗得神魂颠倒,春心不安,一鬼混就是三天五日不归。家里追的紧了,杨万利还没说个走字,就见她两眼含泪,尤似带雨梨花,更觉凄楚动人。终于乐不思蜀,住了下来。

不想一天,三姨太风风火火闯进来,死拉活拖,把他揪回家。

杨万利一走,一枝梅顿觉神不守舍,在春愁寂寞中度日如年。为了不放跑这个财神爷,她绞尽脑汁,往杨万利的痒处挠,写了封挑逗之情的信托人捎去。

杨万利回家几天,已是心猿意马,夜不成眠。见信写得凄惋、急切、火烧火燎,**象坐在火炭上,咬咬牙:“***,宁丢万贯,不丢美人。”冲到一枝梅处,见她一双剪剪秋水幽怨悱恻地看着他,显出病恹恹,意缱绻,情泪垂流,如珍珠般,涔涔湿透了鸳鸯枕,再不忍离去,一不作,二不休,便要娶她作四房姨太太。怎奈老三是个出名的醋酝子,拼死拼活不让,两相僵持不下,最后双方妥协,认作:“女儿”,才算了却这场“家案”。待杨万利衣锦还乡时,改名杨姣梅,以“女儿”自居。因他多年未归,倒也无人知晓其中内幕……

杨万利随着年龄增长,又添了块心病,百年后,谁接他这份家产?在这件事上,他伤透了脑筋。钱,转几转,就成倍进来,孩子不行啊,买上一个?钱买了人,买不了心,把他喂大,翅膀一硬,还不眼睁睁从手里“突隆”飞走?

平时放学回来,李承斌不断站在父亲的柜台后面,帮助卖阵货。有时,姣梅在二楼临街的闺房里,从窗口也曾看到过他。但那寒酸样儿,从没看在这位遍身着绫的小姐眼里,虽一街之隔,从没说过一句话。直到承斌上了大学,出落成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清秀的面孔,修长的身躯,可体的学生装,尤其那翩翩风度,牵动了这位小姐的芳心,曾几度闺房春梦,**难收。不过,冲动只能是冲动,两家风马牛不相及,真可谓“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对杨姣梅说来,只不过萌生几次欲念罢了。

杨万利的想法却不同。他眼看着这孩子越长越英俊,又上了大学,先是嫉妒,继而眼红,到后来竟在心里打起算盘儿:“霸为己有。”把他招来,承下这份家业,隔他和“女儿”交情,还怕姣梅拴不住他?把自己想法和老伴商量,一拍即合,便托人给承斌的父亲通信儿。

承斌的父亲是势利鬼,开始半信半疑,以为来人故意戏弄他,当确认这是事实时,两眼立时迷成道缝儿,把他乐坏了。不管是招也好,娶也罢,儿子总是自己的,到头来把几个老不死的一送终,这万贯家业还不属我姓李的?人常说,半夜梦见当朝廷,走路拣个聚宝盆,想头虽大,都是空的,我这可是眼睁睁送到手里,该不是梦吧?凭咱这小摊子,再过十代,也不会有人家个房角角财产啊!和承斌娘一说,两人满口应承下来。

那知,承斌正血气方刚,他拒绝了,并扬言,喝凉水也不担这份丢人事。怎奈,受不了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催逼,用最有说服力的话来胁迫他:“为你,一份家业都填光了,如何报答我?”

承斌是个最孝顺父亲的人,听这么一说,触动了对往日的回忆:无论炎暑盛夏,冬雪寒天,父亲终日站在柜台后面,嘴唇干裂得出了血,喉咙哑得不出声,整天装出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那怕一个衣服褴褛的人,只要打柜台前经过,都要探出半个身子,低贱的喊半天。然而,多是失望,不得不再迎另一个人……这是为了啥?尤其想到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夜里躺在床上干咳得睡不了觉,痛苦地呻吟时,他难过极了,不知该怎样报答老人。

“不靠人家门楼,毕业后能找个财的门路?”父亲既愤怒,又担心地诱劝着低头不语的儿子。

“找职业!”他身子颤抖了,心“咚咚儿”跳,毕业即失业,这是临毕业的人最担心和头疼的事儿。有钱人家,可通过钱这条路,攀个高枝儿,这叫有钱买得鬼推磨。有势的人仕途就更亨通。既无钱又没势,难道还没前车之鉴?他六神无主,终于当了家庭的俘虏,毕业那年,屈从了父母之命。

当拿着毕业文凭回家后,按杨万利打算,当个少东家,带他见见世面,会会名流,一来点缀面子,二是有朝一日被上峰青睐,可飞黄腾达,更舍不得让姣梅离他而去。承斌却因受新思想影响,厌恶鱼肉乡民的生活,觉得寄人篱下,难展鲲鹏之志,决心靠自己的奋斗去敲命运之门,闯人生之路,笃志干出一番事业。在他力争下,杨万利无奈,才引荐他到这座闻名遐迩的医院落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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