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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武帝曹操传》第十七章(上) 蔡伯喈奏对妖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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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五月——洛阳

一队马车缓缓行进在通往洛阳的驿道上。这些马车坐人的、拉货的浩浩荡荡足有五十多辆,加上护送的家丁和从人,队伍拉开了竟有一里多地。

六月伏天暑气炎热,又值午后时分,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野外的草木纷纷低蔫着头,仿佛已被烈日夺去了魂魄。垫着黄土的驿道被车辆行人扬起笼笼一片沙尘,没有风,就随着热气蒸腾在空中,把车队罩得蒙蒙胧胧的。牛车、马车就在沙尘里往前蹭,连牲口都累得热汗直淌,车夫、脚夫都用破布蒙着脸以避烈日与沙尘,一个个浑身臭汗还兀自抡着鞭子。步行的家丁和护卫们都光着膀子,把腰刀斜揣在腰里,脱去鞋袜,光着脚往前走,每当路过小溪、河沟或者民间的井沿,都争先恐后跑过去饮个够。

与这场面格格不入的是为的一驾马车雕饰华贵,两匹高头大马辕辔闪亮,赶车人穿戴得整整齐齐,任凭着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这车用厚厚的棉布隔着,看着就觉得燥热不堪。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车里却分外凉爽,有三个大冰盆放在车上,里面还浸着瓜和蒲桃供乘车的人享用。这车里坐着三个人,正中的是当今何贵人同母异父的弟弟何苗,一旁是他的好友乐隐,另一位却是大商人孟佗。

其实何贵人是南阳何屠户的女儿,何屠户早亡,何贵人的母亲就改嫁到同乡的朱家,生了儿子朱苗。朱苗长在乡间从,不知有一位当贵人的姐姐,直到有一天这个叫孟佗的商人带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找到了他。刚开始朱苗还不相信,找到老母亲一问才核实。孟佗主动出钱帮他打点贵人、张让与何进,还建议他改姓何,带着老母进京认亲。也不知孟佗走的什么门路,竟给何苗这个乡间宵小钻营到河南尹这样的高官。

何苗坐在车上得意洋洋,从冰盆里拿起一块瓜,轻轻咬了一口猩红的瓤子,感觉甜似砂糖、入口即化,赞叹道:“好瓜!美味呀!孟佗,你手里竟是希罕东西,这是什么瓜呀?我从未见过尝过。”

“哈哈……这叫寒瓜,最能祛暑解渴,但此物非是我大汉出产,只有比西域还远的外邦才有。昔日班派遣甘英出使外邦,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也曾派使节回访,所带的贡品中原本就有寒瓜,可惜路途遥远半路上就腐坏了。今天咱吃的这两个是我的商队在西域用二十匹上好锦缎换来的,为保新鲜一路都用冰冻着。”(寒瓜,即西瓜,古时称寒瓜或水瓜,五代以后才大量进入中国;蒲桃,就是现今葡萄的故称;大秦,即古罗马帝国;大秦王安敦,即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marnetus)

“嚯!”何苗吓了一跳,“这可真是金贵!你能弄到蒲桃已经很难得了,还有这样的希罕货!对啦!大热的天,这好几车的冰你又是怎么弄来的?”

“这个倒不难,去年冬天我就派人从河里取了大量的冰,用刀修成五尺见方的冰块,用草席棉布裹了深埋在山阴处的地底下,咱们启程前再派人挖出来放在车里不就成了?”孟佗捋髯一笑。

“妙!妙!”何苗喜不自禁,又咬了一口寒瓜,“诶!老太太车上有这些东西吗?”

“有。您就放心吧!”

“我说孟先生,您真是不简单。”乐隐信手捏了一粒蒲桃说,“去年冬天就准备好了,为了何兄您还真是煞费苦心呀!昔日吕不韦结好异人也不过与此,何兄你说是吧?”他这话说得一语双关。

“孟先生一片诚意,你别想那么多。”何苗并不在乎,“不过孟先生,您对在下实在是不薄,帮我认亲当官不说,这单就一路吃喝关照,还有后面这几十辆的金银财宝我就承受不起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谢您啦!”

“公子不必客气……这些都是过眼小财,您以为这十多辆宝物多吗?”孟佗接茬道。

“这还不多?”何苗一愣。

“我看这将将够您把京里的事情打点完。您不信?我给您算算。”说着孟佗掰开了手指头,“先,何贵人是张让、赵忠举荐给皇上的,这一层人情您少不得礼的。其次,樊陵、许相、曹嵩、乐松、贾护,这几个是不能少的,以后用他们的地方多了。还有,您要接任河南尹,那原来可是当今万岁的潜龙之交邓万的位子,如今割爱给了您,您不得好好‘抚慰’一下邓万吗?最要紧的,据传说董太后对何贵人颇有偏见,令兄日前担任南阳太守,她老人家很不高兴,就更何况您进京为官了。所以我特意替您备下一件稀世珍宝,您得用它好好去哄哄太后她老人家,而且曹节现在是大长秋,管着永乐宫的一应事务,您要哄太后就少不得给他些好处。另外您去认这个姐姐能空着手吗?还有蹇硕、高望、宋典、段珪这些……”

他滔滔不绝例数入京后要打点的皇族、贵戚、宦官、权臣。听得两人目瞪口呆,好半天何苗才缓过神儿来问道:“想不到,你一个商人竟能将官场上钻营打点的事儿摸得这么透,真是叫人害怕。”

“害怕?”孟佗一笑,“您怕什么?”

“商人可是讲本图利的,我欠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情,将来可怎么还呢?”

“哈哈……”孟佗笑了,“我不敢欺瞒二位,说我不图回报那是瞎话,谁的钱肯白花?但我也决不会对您有过分的要求。只望您日后得势,不拘什么时候荐我当个散秩的郎官或者谒者就成了……这不难吧?”

“倒是不难。”何苗点点头,“可我不太明白,您有花不完的钱,使不尽的奴婢,我看皇上家的珍宝也不一定比您家的多。这样的富贵,干嘛还图这么个小官儿呢?”

“也没什么,不过是赚钱赚腻歪了,想换个官当当。”孟佗讪讪道。

“哎呀这世道真是怪了!像我们这样的都是先当官,再想办法捞钱。您却是赚够了钱再当官。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呀!”

“嘿,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是在最后,哪怕赚再多的钱也叫人看不起。”孟佗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说,“去年我到顿丘拜会曹孟德,他就说商人利国利民闻所未闻,可见我们这等人的地位。我也想换张皮,好歹子孙在人前论起来也体面些。我做梦都想有个官儿坐,打心里羡慕那些达官贵人。不怕二位笑话,我给儿子起名都叫孟达。”

何苗笑了一声,把瓜子都咽下去了,可塑一声接着道:“好啊!这名字倒是不错。您一片诚心又为我前前后后破费了这么多,这点儿小事我一定帮您办到。”

“那我先谢谢何公子了。”说着孟佗就要见礼,何苗一把搀住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欠您那儿多,您这是骂我呀!”

乐隐却对他们这笔交易丝毫不感兴趣,他读过书是何苗特意邀来的,原是抱着满腔热去京师的。他只是寻了个空儿问道:“我听闻最近京师出了件怪异之事,孟先生耳目灵通,可曾知晓?”

“哦!我也仅仅是道听途说,侍中寺舍中有雌鸡一夜之间变成了雄鸡。这事儿传得乱七八糟,有人说这鸡会说人话,有人说这鸡跳到殿上报晓,想必也未必属实。”孟佗似乎漠不关心地说。

乐隐一笑,料他是商人出身不解其中深意,熟不知孟佗心里早就隐约抱有一念——母鸡唱,天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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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七月——洛阳

光和三年四月丙辰日,洛阳生了轻微的地震,虽然宫殿没有受损,但事后在宫人在检修时现侍中寺舍中有一只母鸡变了样子。这只母鸡竟长出了大公鸡的翎毛,还翘起了五颜六色的大长尾巴,而这还仅仅是一系列怪异事件的开始。

五月任子日凌晨,天蒙蒙亮,宫中的人还在沉睡之中。谁也不曾想到,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神秘人物不声不响地走入了皇宫,他穿仪门、过复道,当守宫宦官和黄门令现时,他已经走到了云龙门前。黄门令桓览大吃一惊,恫吓一声:“什么人?”那个一身雪白犹如鬼魂的家伙朗朗答道:“某乃梁伯夏,上殿为天子!”在场的人真是受惊非浅,桓览缓过神儿来下令羽林兵士擒拿,可这个白衣人走到殿角处转眼间便不见了。黄门令、掖庭令、五官中朗将、光禄大夫、执金吾各带人马将皇宫内外搜了个底儿朝天,终究没有再看见这个神秘白衣人。难道所有人都看错了听错了?如果不是幻觉,那这个“梁伯夏”又是怎么闯过守备森严的宫门来到殿前的呢?难道他是从天而降的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六月丁丑日,北宫温明殿腾起一股十余丈的黑气,其形状好似一条黑龙盘旋空中,许久才缓缓散去。这件事令人惶恐不已,按照惯例,太尉孟郁、司空陈耽都以灾异被罢免。

然而怪事并没有因此而终止,刚入七月,南宫的平城门、武库的外墙以及东垣屋的前后墙无缘无故自己倒塌了。皇帝刘宏和太后董氏再也坐不住了,马上找来曹节、吕强以及王甫干问对策。吕强建议向在东观修书的列位大臣请教,看能否找出这些妖异事件的喻意,得到了刘宏批准。

于是禁宫金商门大开,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张华、太史令单飏五位饱学之士被召入了崇德殿。由曹节、王甫代替天子向他们询问妖异的含义。

“列位大人不必拘礼,”曹节的口气十分谦卑,“今天我们是奉诏向列位大人请教这半年多的妖异之事的。列位都是饱学之士,当世至高的学者,我们不过是伺候皇上的下人,请大家随意一些……小的们,给列为大人看座。”这就是曹节比王甫高明的地方,他对人从不张扬傲慢,不像王甫那样到处树敌,所以更能使骑墙立场的人对他留下好印象。

王甫不似曹节那么客套,待五人安坐便开言道:“列位都是朝廷荣养的才学之士,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现在就请列位谈谈关于雌鸡化雄、白衣人入宫、黑气临殿、宫墙坍塌几件事的看法。”他的声音洪亮中带着尖刻,叫人听着心里毛。其实他心里虚得很,他已经几次被人弹劾了,眼前在座的杨赐、蔡邕以及马日磾都对宦官颇有微词,现在皇上太后都在震惊之中,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他们几个借着妖异事件攻击自己,那自己就毫无退路只有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了。

随着他的话,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五位大臣沉默着各动各的心思。张华是出了名的胆小,分析这样的事情难免要触圣怒,他自然不肯吭声。单飏是聪明人,平日里研习阴阳五行说来说去都是不着实事,从不肯把话说透,这样的场合他当然也不会出头。杨赐轻轻瞥了马日磾一眼,马日磾会意,刚要开口,却听蔡邕抢先说道:“臣昨日得到圣命,推查典籍又彻夜详思,窃以为此四事皆乃我朝不祥之征兆。”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平和。但此言一出众人都吓了一跳,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蔡邕身上。曹节干咳了一声,道:“蔡大人,您有何高见请慢慢道来,先从雌鸡化雄一件说起……小的们!准备笔墨,将蔡大人所言录下来呈给皇上。”

蔡邕坐直了身子侃侃而谈:“所谓貌之不恭,则有鸡祸。宣帝黄龙元年,未央宫雌鸡化为雄,却没有形成鸡冠、不曾鸣叫。这一年恰好元帝即位,立王皇后。后来到了初元元年,丞相史家又有雌鸡化为雄,鸡冠已成上房将鸣。这一年王禁为阳平侯,王氏女又立为皇后。到了哀帝晏驾,太后摄政,王莽因为是太后的侄子被任命为大司马,由此扰乱朝纲,篡夺我大汉天下。臣窃推之,头者,元,人君之象;今鸡一身已变,却未至于头,意味今主上明智,是将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应之不精,政无所改,头冠或成,祸患就将形成。”

张华、单飏虽不敢开言但多多少少也能推到这一层,可听到蔡邕不加隐晦直说出来还是感到心怦怦直跳,赶紧把头压得低低的;王甫在对面听了也有些不自在。杨赐、马日磾倒是颇为赞赏蔡邕的胆色,两个老臣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可顷刻间又为蔡邕感到一丝忧虑。唯有曹节脸色未变,待小黄门录好又接着问道:“那接下来白衣人入宫之事呢?”

“据微臣所知,成帝时也曾有类似之事,白衣男子王褒着绛衣入宫,上殿言说‘天帝令我居此!’此后不久就有了王莽篡位之事。五月里白衣人之事与当初很相似,只是其人所着衣色不同,又没有进入云龙门即被觉。他自称梁伯夏,皆是信口胡言,不必深究。臣恐我朝又将有狂狡之人,要效仿王氏之谋,但其事将不成。”蔡邕朗朗答道。

马日磾直勾勾盯着蔡邕,待他说出“王氏之谋”时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接着又听到“其事将不成”心绪才多少安稳下来,还不等喘息,又听曹节问道:“蔡大人所议老奴自当转奏圣上……那接下来是黑气之事,蔡大人又有何见解呢?”

“至于这件事……”蔡邕停顿了片刻才道,“所谓天投蜺者也。不见足尾,不得称龙。《易传》曰:‘蜺之比无德,以色亲也。’《潜潭巴》曰:‘虹出,后妃阴胁王者。’又曰:‘五色迭至,照于宫殿,有兵革之事。’《演孔图》曰:‘天子外苦兵,威内夺,臣无忠,则天投蜺。’变不空生,占不空言。”一席话至此便不往下讲了。众人可真见了汗了,话虽没有点透,但“变不空生,占不空言”已经是不留情面地指出朝中有“外苦兵,威内夺,臣无忠”之事。

一直还自持得住的曹节也被他的胆色震住了,忘了继续往下问,蔡邕却不再等他开口又道:“至于宫墙自毁之事……平城门,正阳之门,与宫连,郊祀法驾所由从出,门之最尊者也。武库,禁兵所藏。东垣,库之外障。《易传》曰:‘小人在位,上下咸悖,阙妖城门内崩。’《潜潭巴》曰:‘宫瓦自堕,诸侯强陵主。’此皆小人显位乱法之咎也!”

曹节万没想到蔡邕会在最后把话题扯到这上面,“小人显位乱法”这话里夹枪带棒指的不就是自己和王甫为的宦官吗?微微扭头瞄了一眼王甫:他脸色土灰,冷汗淋漓,他虽几经朝臣弹劾但毕竟阅历广博手腕强悍,眼望着蔡邕狠咬着牙挺在那里。渐渐的,两个大宦官平静下来,但不约而同对蔡邕起了杀意。

马日磾已经是两番欲言又止,此刻见风头不对忙开言道:“老夫深服蔡大人之言。不过正如方才所议,种种不详征兆并未大体成型,所寓弊事未必都有。所以有则易之,无则防之即可。”

曹节厌恶地瞥了马日磾一眼:这个老狐狸,不动声色就把话圆回去了!看了看众人又问道:“那其他三位大人又有何见解……杨大人有何高见?您也赞同蔡大人所言吗?”

杨赐是五个人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而又对宦官微词最多的,此刻见曹节主动挑衅,有心与他斗上一斗,可再三掂量不是时候,压着心头的火沉默了一阵才感叹道:“唉……老夫每次读起《张禹传》都自内心愤恨叹息,身为老臣他既不能对皇上尽忠尽策,又不能畅所欲言,反而留意自己儿子、女婿的前程。书上说朱游要请尚方斩马剑治他于死地,依我看这么做一点儿都不过分。”他这话似乎不着边际又与今天所议之事风马牛不相及,众人都弄糊涂了,却听他话风已变,“联想到我自己,我不过只有一点儿微薄才学,充先师之末,勉为帝师,三代蒙皇家恩宠,不知如何报答知遇之恩。难当此大言,自当尽忠竭力,死而后已。”

说了等于没说,还明里暗里扫了曹节两句,张华、单飏赶忙就坡下,也随和道:“臣等才学微末,不堪此问,但亦当尽忠竭力,死而后已。”曹节、王甫见众人随着杨赐这样打擂台,心里一阵光火,此时早已不是干问妖异之事了,已经酝酿起士人与宦官之间的一场舌战,双方都蓄势待,大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分外紧张。

“诏书到……”这时外面小黄门一声喊打破了僵持,众人回头见蹇硕手捧诏书快步走了进来,慌忙跪倒一片。“天子有诏,蔡邕接诏。”

“诺!”蔡邕往前爬了两步。

蔡邕开始读诏书:“比灾变互生,未知阙咎,朝廷焦心,载怀恐惧。每每访群公卿士,庶闻忠言,而各存括囊,莫肯尽心。以邕经学深奥,故密特稽问,宜披露失得,指陈政要,勿有违依,自生疑讳。具对经术,以皂囊封上。”

蔡邕接诏谢恩,蹇硕笑着对他说:“皇上就是怕列位大人碍于旁人不能尽言,知道您学问好又敢进言,所以特准你密书上奏。”说着将一个封奏章的黑布锦套交给蔡邕。曹节、王甫像吃了死苍蝇一样难受,一场恶斗竟让蹇硕给搅了,不消说必定两人前脚进了崇德殿,后脚这小子就和吕强对皇上“下了药”,密折一上怎能知道蔡邕又会道出什么不利于他们的话。

“老臣有事启奏皇上。”杨赐突然开口了。

“皇上正在永乐宫向太后问安,大人若有事我可代为禀明。”蹇硕也愣了。

“蹇大人不必劳烦,关于妖异之事,老夫昨夜已书密折一份,请您转交皇上。”说着杨赐竟从怀中掏出一卷奏章交到蹇硕手中。

曹节、王甫今天真是晦气到家了,在这里耗了半个多时辰,竟不知老杨赐揣好了奏章来的,现在递到蹇硕手里,无论如何也拦不下了。

到了这会儿众人已经无话可讲了,五位大臣行罢礼鱼贯而出,蹇硕也不再说什么带着杨赐的密折去了。待这只剩下两人,王甫一把抓住曹节的衣袖:“老兄弟,你看在以往的份儿上,再和我联手一次……”

曹节用力抽回了衣袖,转过身叹息一声道:“杨赐、蔡邕要是上奏章对咱们不利我自然会想对策。可是你千万不可再出头干什么事了,要是惹得皇上要您的命,谁也帮不上你。”

“好!我听你的!”王甫信誓旦旦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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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刘宏很奇怪,太后为什么一夜之间改变了对何贵人的看法。昨天去永乐宫请安,太后与往日的态度大相径庭,还夸奖了何进、何苗两兄弟。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用过晚膳逗了一阵子鹦鹉,蹇硕便捧着蔡邕的密折来了。

“好快呀!不愧是博学奇才!”刘宏不禁称赞了一句,接过密折,坐在了御案前。蹇硕赶忙点上灯,识相地退了出去。

臣伏惟陛下圣德允明,深悼灾咎,褒臣末学,特垂访及,非臣蝼蚁所能堪副。斯诚输写肝胆出命之秋,岂可以顾患避害,使陛下不闻至戒哉!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灾眚之,不于它所,远则门垣,近在寺署,其为监戒,可谓至切。蜺堕鸡化,皆妇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生则赀藏侔于天府,死则丘墓逾于园陵,两子受封,兄弟典郡;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今者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宜高为堤防,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今圣意勤勤,思明邪正。而闻太尉张颢,为玉所进;光禄勋姓璋,有名贪浊;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叨时幸,荣富优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并宜为谋主,数见访问。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忧。《诗》云:“畏天之怒,不敢戏豫。”天戒诚不可戏也。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而今并以小文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典,众心不厌,莫之敢言。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圣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臣以愚赣,感激忘身,敢触忌讳,手书具对。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

刘宏一口气看完,多少有些动容。朝廷内外的积弊他并不是不知,但他总觉得宦官乳母毕竟对自己有恩;盖升、邓万、赵玹与自己亲厚,多些恩宠也不为过;乐松、贾护等人虽以小文得进,也不至于干乱朝政。这些真的就是致使上天降灾的原因吗?“忍而绝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他捏了捏眉头,刚想起身,就听殿口小宦官禀道“大长秋曹大人吿见!”

“叫他进来!”

“诺!”

一会儿的工夫曹节慢步走了进来向刘宏问安。

“天不早了,爱卿来有何事?”

“老奴奉太后懿旨,请陛下往永乐宫观宝。”曹节低头答道。

“观宝?是何宝贝?”

“今日新任河南尹何苗进献珊瑚树一枝,高六尺有余,光华美奂。太后喜爱,特请陛下一同观赏。”曹节娓娓道来。

“他进献太后珍宝,不知你又得了什么好处?”刘宏笑道。

曹节吓了一跳,慌忙跪倒说:“老奴不敢!”

“好了,你也别多想。”刘宏摆了摆手,“天晚了,朕先更衣,你在这儿侯一侯,少时与寡人同往。”

“诺!”曹节应了一声,慢慢抬眼见刘宏转入后殿才站起身来。此刻天已渐黑,殿内再无旁人,曹节蹑手蹑脚绕至御案前,借着灯火探着脑袋仔细打量蔡邕的奏章。当他看到“今灾眚之,不于它所,远则门垣,近在寺署,其为监戒,可谓至切。蜺堕鸡化,皆妇寺干政之所致也。”两句话时心已然心惊肉跳起来,忍着不安极看完。后面缀着“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好险呐!

曹节头上渗出涔涔的汗水,又见旁边还有一份奏章,似乎就是昨天杨赐所上的那份。他回头张望了一阵,见皇上未来,便按捺着心绪又看杨赐的这一份:

臣闻之经传,或得神以昌,或得神以亡。国家休明,则鉴其德;邪辟昏乱,则视其祸。今殿前之气,应为虹蜺,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诗人所谓蝃蝀者也。于《中孚经》曰:“蜺之比,无德以色亲。”方今内多嬖幸,外任小臣,上下并怨,喧哗盈路,是以灾异屡见,前后丁宁。今复投蜺,可谓孰矣。案《春秋谶》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及。昔虹贯牛山,管仲谏桓公无近妃宫。《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今妾媵嬖人阉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如驩兜、共工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郄俭、梁鹄俱以便辟之性,佞辨之心,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搢绅之徒委伏田亩,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处,从小人之邪意,顺无知之私欲,不念《板》、《荡》之作,虺蜴之诫。殆哉之危,莫过于今。幸赖皇天垂象谴告。《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惟陛下慎经典之诫,图变复之道,斥远佞巧之臣,征鹤鸣之士,内亲张仲,外任山甫,断绝尺一,抑止槃游,留思庶政,无敢怠遑。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老臣过受师傅之任,数蒙宠异之恩,岂敢爱惜垂没之年,而不尽其慺慺之心哉!

“方今内多嬖幸,外任小臣,上下并怨,喧哗盈路,是以灾异屡见,前后丁宁。”这样的措辞实在是可怕!曹节咬紧了牙,心里一个劲儿咒骂杨赐、蔡邕二人,忽又听到后殿传来衣衫窸窣的声音,赶忙蹑手蹑脚踱回远处抹去汗珠跪了下来。

他刚跪好刘宏就走了进来:“叫你久等了,咱们走……对啦!这个很要紧。”说着他将两份奏章卷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锦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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