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便喜欢上了早睡晚起。

不是因为困，而是因为梦里有帝姬。

我万分期待能够再次得到圣上的传唤，不是为了面圣，而是为了再睹一次帝姬殿下的芳容。可是，数年过去了，圣上怕是忘了我的存在，迟迟没有传唤我入宫。

无奈之下，我只能赌一把了。

我赌帝姬殿下，也希望得到我所绣的衣裳。

当天晚上，我便写了封奏折上书朝廷，恳请圣上允许自己为当朝帝姬缝绣一套服饰。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上书后的次日，我便如愿以偿地入了宫。帝姬殿下的使女将我引入内院，并给我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示意我先饮上片刻的茶，帝姬殿下随后便到。

当茶饮到第二壶第四杯时，她终于出现了。

她身着一袭明黄淡雅长裙，上缀朵朵牡丹，素色的纱衣绣以金色的丝线，腰间束一条浅紫色腰带加以修饰，墨发侧披如瀑，淡妆清雅，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自红，那双满是智慧与谋略的大眼睛仿佛能牢牢掌控这世间一切，眉间那抹丹红依旧是那么俏丽。

我知道面见帝姬殿下时，需要行跪拜礼。我正欲跪下时，帝姬却冲我摆了摆手，对我说：“面见本宫时，庄主无需多礼。本宫对庄主早已倾慕已久，更是不止一次期望得要庄主所绣之服，无奈耳闻庄主生性孤傲，若是本宫威压恐吓于你，恐适得其反。昨日听闻庄主欲赠本宫一套服饰，心中自是窃喜良久。本宫以为……”

就这样，她委婉地命我为她绣出普天之下最为精美华贵的襦裙，要美过落雪，美过星辰。我痴痴地点了点头，转身告辞，却又忍不住地转过身来，希望再望一眼她眉目间的那抹丹红，却只是望见她那举世无双的背影。

自那以后，我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为她缝绣出一件又一件襦裙，又亲手把那一件又一件襦裙剪碎。因为我觉得，无论我绣的襦裙多美，都配不上她的绝代风华。

我敲开师父的房门，“师父，伊衣遇到了桎梏。请师父指点迷津。”她睁开双眼，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然后问我，“按说你的绣技已然举世无双，怎么会遇到桎梏呢？”

我说：“也许是由于……伊衣动了心。”

师父仿佛是早已预见了一般，并没有太过惊讶，“伊衣，绣道讲究绣出世间之美，但这种美一定要在你的掌控范围内，若是你能够掌控这种美，你自然可以将它完完整整地绣出来，你若是掌控不了这种美……”师父顿了顿，接着说，“那便是你桎梏出现的时刻。”

伊衣说：“师父，这和我动不动心有什么关系吗？”

师父说：“痴儿，当你遇到了那种美，你会不动心吗？”

伊衣说：“可是师父，伊衣现在已经动了心，乱了自己的绣道……”

师父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唉，桎梏并不是不可以被突破，只不过，突破桎梏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没有回避师父的眼睛，“伊衣……伊衣，愿为她付出一切。”

“值得吗？”师父痛苦地避开我的注视。

“师父，伊衣不知道，但是伊衣会为她绣出最美的襦裙，无论需要付出什么。可伊衣以为，世间之襦裙不配为帝姬所着。那么，伊衣怎么才能为帝姬殿下绣出世间所不存在的襦裙？请师父赐教。”

师父起身，将房间里的一方苍龙含珠瓷瓶旋转半周，随着一系列机关轴动的声响，衣橱缓缓上移，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随后，师父从其中掏出了一个丝绸包裹，她将其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我，“伊衣，这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将其拿入书房，将丝绸慢慢展开，原来里面是一本书，书名《灵物奇谈录》，里面记载了这个世界众多的奇闻异事。师父果真不曾欺我，里面果然有我所需要的答案。

得到那个答案后，我再次想起了师父问我的话，“值得吗？”

爱你的人，总会竭尽所能给你最好的，无所谓代价，更无所谓回报。但是问题是，那个被爱的人，是否真得值得被其所爱？

我不知道是否值得，只知道我需要这么做。

第二天清晨，我跪在地上，冲师父磕下三个头。一为授道，二为谢恩，三为告别。

“待我绣出它后，请师父亲手把它交给帝姬，若是她问起我，就说我只是累了，请她莫怪罪。若是不问，也就罢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躺在床上，然后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勾勒她的模样。良久之后，我叹了口气，依据书上的法子，斩断了灵魂中的某个禁锢，显出原形——衣灵。没错，我是衣灵，不经意地落入凡尘的衣灵，可以幻化成任何衣裳的衣灵。正因如此，我才能懂得每一种衣裳的绣法。正因如此，我的绣技才会出神入化。

我将我的本源渡给了那件刚刚绣好的襦裙，瞬间，那件襦裙就有了不一样的色彩，那是不属于凡间的色彩，这件襦裙才是真正的神作！

……

“帝姬殿下，这是伊衣为你……缝制的襦裙。”师父双手捧起襦裙，递给帝姬。

“好美的襦裙，它可有名字？”帝姬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襦裙，欢喜地问道。

“伊衣，未留下它的名字。”师父说。

“古有襦裙，丽人着之，如沐风兮；古有襦裙，美人着之，千碧荷兮；古有襦裙，伊人着之，百花举兮。它就叫‘风荷举’吧。”帝姬轻闭眼眸，背出书上的一首诗。

“伊衣……风荷举，好名字。”师父又看了一眼所捧的襦裙，轻声吐出这一句话。

此时的伊衣虚弱到了极点，他躺在床上焦急地等待着师父的归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伊衣知道是师父回来了。

“咳咳，师父，不知……咳咳，不知帝姬殿下可否喜欢那件襦裙？”伊衣急切地问。

师父估计也是没有想到，伊衣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她苦笑一声，说“痴儿，你可知为了给帝姬殿下绣出那件襦裙，你已经将自己的本源消耗了个光！若非是师父用秘法给你渡真气，你不止是显出原形，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师父看着虚弱无比的我，心疼地说：“唉，世间若是真有人能救你……”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我的房间里取出《灵物奇谈录》细细地看了半天。

随后，师父便雇了一辆马车，将我带到了长安。在那里，我见到了《灵物奇谈录》的作者，也就是那位书生。

师父代我表明了来历，并恳求书生助我度过此番劫难。书生彬彬有礼地扶师父坐下，请她不要着急。接着，书生递给了我一枚丹药和一碗茶水，示意我服下。

待我服下后，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气力缓慢地恢复了回来！

书生说：“在下对庄主的名声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庄主比传言中更要与众不同。”

我不知他是讥讽我还是赞颂我，只得呵呵一笑。

书生继续说：“刚才庄主服下的，是一丸五味回神丹，这种丹药由天山雪莲，千年人参，深山灵芝，绝品鹿茸以及书烬等五味药材调配而成，可使庄主回复一日的气力。在下喜欢听故事，若今日庄主肯将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在下定会鼎力相助。”

那晚，伊衣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江南绣庄庄主，书生依旧是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二人情投意合，把盏言欢，互诉心声。虽说二人仅仅认识一日，却仿佛是故人重逢。

罢了，伊衣说：“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显出原形，然后，我就要魂飞魄散了。”

书生说：“我还是那个问题，值得吗？”

伊衣说：“我还是那个答案，我不知道是否值得，我只知道我需要这么做。”

后来，伊衣在书生面前化成一件云纹直襟白袍，他用最后一丝灵力传音给书生：“你我相见恨晚，让我在这世间寻到了真正的知己，也算了我一个遗憾。这件袍子送你，算是一个纪念吧。”

……

莺时抚摸着那件云纹直襟白袍，说：“我说这些年来怎么没有了伊衣的消息，原来伊衣已经去世了。”

书生说：“去世？谁说他去世了。”

莺时不解地问：“他不是现出原形后，就会魂飞魄散吗？”

书生神秘地说：“魂飞魄散的前提是没有遇到我。”

莺时眨了眨眼睛。

书生继续说：“伊衣的本源消耗地太严重了，我虽然护住了他的魂魄，却无法赋予它人形。但百年之后，伊衣的本源恢复一部分后，他定会归来。”

莺时继续眨了眨眼睛：“可以帮我做一件坦领吗？”

书生说：“哎呀，我的肩头有点酸……”

莺时马上就让书生靠在身上，给他捏起肩来。

书生又说：“我的腿也突然有点酸……”

莺时赶忙给书生揉起腿来，她一边揉一边细言细语地问道，“您看这力度还行吗？”

书生点了点头，“继续。”

莺时看书生得意的样子，气得她咬了咬牙，逐渐加大了手的力度。

“啊啊啊……”

莺时看书生痛苦的样子，得意得她继续咬了咬牙，又逐渐加大了手的力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