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

陆临东冲着隔了老远的车大喊，极没形象地挥舞整个手臂。陆云溪站在旁边就略尴尬。

唯一感觉有些不习惯的就是陆临东身边没有翼含——他们时常并肩而行。但翼含极少出现在陆家其他人面前，上次咖啡店还是他与陆云溪的初见。而且训练夏璃时也尽量避开他人。

“陆康迥恒已经出过神——已经有了神佑了，若再加上个我，便是破坏了平衡。”翼含这样解释，俨然将自己当做半个神。

“那你不还是进入了陆康迥恒家内？”陆临东当时问。

“神佑啊，是说人们对于这神的知情多少和信仰多少。”翼含摆弄手指给他算，“信仰当然是最重要的，一个足够虔诚的信徒能顶一个神祠。然后呢，当知情程度到了一定，就要神自己选择所庇护的是什么。而我是小众神——比较通俗的说法，其实我并非神族。小众神便是这团体若有多的知晓我存在的，我便要不得不施以它庇护。可以是气运，可以是灵力……一切东西。但陆康迥恒已经有陆杰的全部守护了，一个团体若有一主神守护便不能再接受其他神佑，不然会使三界与明州灵力、信仰沟通平衡被破坏。”

“这么严重？”

“其实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这么轻易地发生……如果陆康迥恒再有了我的庇护，陆杰就会主动降低神佑程度，然后我再消除我和陆康迥恒的庇护关系……总之是个麻烦事。”

“三界规则也这么多啊……”

“是两个位面之间的沟通问题，当然繁琐得很。”

翼含理所当然地道。

也当然有人喜欢这种繁琐的东西。比如夏璃。

她跟陆临东一直挥着手，推了推翼含的眼镜——夜视功能，然后坐在他身边把眼镜还给他，继续问三界的事情。

“唉，小雯雪还真是热情高涨，改天带你去三界玩。”

翼含笑起来，无可奈何的纵容神色。他又抬头看向窗外，似乎想起了某些时空的兴衰存亡，便再要想讲些“无限”中的戏码。

“……打断一下，同志。”夏泽扶额，“你怎么进来了？我们要回夏。说好的不让家族其他人见到呢？”

“乘天黑混进来的啊。”翼含嘿嘿笑，“就当中午喝多了吧。”

“……翼含啊。”夏泽长叹，问出他问过许多次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曾多次以“是你失散多年的爸爸”和“一个玄国普通遵纪守法好公民”来搪塞了他的翼含，在看了眼夏璃后，带上了“明知故问语气”，“我不能告诉你呀，秋明尊。这可是[沉梦]的戏码呢。”

“……！”

夏泽蹙起眉，想问个究竟。可翼含抢先起身，“哎呀，要走了。”

他把一张卡牌扔出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本人迈着丝毫不着急的步子走到门口，怀表正对着夏泽，并非看，而是举着，呈给他看一般——是静止的指针，而面对着夏泽的，恰是背面。

“迟到了，迟到了。”

他神秘地笑，捧读般毫无起伏地道，身子开始消失；一点点地，最后没留下任何曾到来的痕迹。

夏泽俯身拾起那卡牌——空白一片。他的唇抿得紧了，缓缓坐回夏璃身边，“嘁，‘白兔’和……‘柴郡猫’吗……？”

他很快便将那份情绪掩盖了些。半晌，轻声开口，“今天外面……挺亮的。”

夏璃微愣，不知他是转移话题还是有所指意。她轻趴在窗沿，看这无际天宇。

璀璨星火点燃半边夜色，燎烧着寒凉的残月，灼热起这般了无生趣的路途。夏璃微抬起头，星华漫漫便映在她眼眸之中，似是点缀在平静水面的粼粼波光、又如门前街边琳琅的花灯，颇为安宁。

夏泽于是侧首柔目看她，在那如烟尘般缥缈的星辉斑斓中揽她入怀，满载着烦愁事的彷徨不安的心，逐渐缓和了些。

“沉梦不去。”

驶入隧道之时，在一片昏暗之中，似是他轻喃了一句。

然而不久时灯火通明，夏璃再扭头看去，他仍是一副自得神色，不见叹息。

在宁静了大段时间之后，夏泽缓缓放开了搂紧她的手臂，眯起眼睛注视着窗外，却似要透过那无穷尽的璀璨星火，掀开漆黑的帘幕。

“……盛宴不复。”

虔诚地低了眉目，念出了似是谜语般不明意义的词句。

在女孩的疑惑注视中再度扬起头，被星光照得清晰的俊俏眉目上染着一点说不清的悲凉感觉、或是一种沧桑。光在神色冰凉的脸颊上投下几缕哀伤，恍若白昼。

万千星辰落不入他的沉眸——夏璃凝神望着，彼此的距离却如隔千里沟壑一般遥远——平日凌冽的眸色似被这光揉碎了，细碎地洒在地上，铺了一层淡黄色，依稀见得尘土和沙石。恍惚中那眼眸如是醉了，蒙上一层薄雾，又温柔地浮动着，起片片波澜，星华落在上面，就如同泛着涟漪的湖水，其上倒映的灯火。

那一瞬间，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泛在心头，像旧日曾见的景象、染着光泽的黑白照片上、攫取了内心最深处情感的剪影。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夏璃都无法了解这份感情的真正意味。

她只记得，在很久之前，像梦一样遥远的记忆里，曾有过谁欢喜雀跃，有过谁悲极痛哭、泣涕涟涟。

而现如今的，没有其他人，没有那些华丽词藻所堆砌成的繁华世家。

她、和一个沉梦人，这便是全部。

直至星辉渐渐暗去，真正意义上的黑了天。簌簌寒风撩起宽大的衣衫，让他消瘦的身形暴露于骤雨之中。夏泽打了个寒噤，后知后觉地拭了眼角的湿润，抬眸看那无际寒夜，“下雨了。……倒是变化无常。”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去，语气苦涩，脸上的神情颇显得无奈，亦连同方才的凝重一同隐在了阴影之中。

“睡吧。”

他伸手揽过夏璃，让她枕在胸膛的炙热中，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压低了声音咳嗽，“到了便差不多天明，不见得再有歇息的时候。”

趋于沉寂。

他摸了摸脸。岁月的磨折中，这张脸仍是往昔的英俊，只是多添了一些稳重，又再添了些威严。这容貌曾令很多女人着了迷，也因此在过去的一些生意中，总能轻易地让那吝啬的商人松了口。现如今这俊秀面庞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或者说，如同一件商品，只得衡量着所带来的利与弊，却忘记了年少时的一点点单纯的得意。

我真的老了。

夏泽后靠着椅背，勉强扯了扯嘴角，送给自己一个苦笑。又忽而止了这份踌躇，低头看着夏璃。

——但是她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