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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第12章 第二十二章 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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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树木茂密,有的已经枯萎,有的却茂盛得几乎将室内的光线挡完了。大多数的枝桠都长得歪歪扭扭的,一副没人打理的荒凉景象。藤蔓沿着树干蜿蜒而上,粗犷又凌乱。地上的杂草像疯了一样肆意生长,甚至快要埋没了那条没有铺上石板的小径。

寻竹居西角是最为偏僻荒凉的地方。

胡秋月深深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走着,上台阶时忽然脚下一滑,身旁的小雁本想扶住她,却不慎也一同被带到了地上。

——因为太久没有人走,这台阶上已经布满了青苔。

不过也幸亏有她做肉垫,胡秋月才没在进府第一天就小产,只是湘妃色长裙沾满了草屑和碾成了泥的青苔。

胡秋月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再看看眼前破到窗户歪斜、檐下还挂着蜘蛛网的屋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厉声斥道:“还不扶我起来!伤到世子血脉我看你有几条命来赔!半点儿眼力见也没有的蠢东西!”

小雁唯唯诺诺的,忙不迭起身要扶她,不料又将手上的泥土蹭了胡秋月一身。

胡秋月被气了个仰倒,一把推开她,怒气冲冲地问:“这屋子怎么这么破破烂烂的?”

“姨娘不知道吗?这儿……寻竹居原本不是世子爷住的地方,原先没人住的,也没怎么管。夫人进府以后也没打理这块西角,说……说什么‘有野趣’?奴婢听不懂。哦,原先是世子爷说喜欢这里安静,才搬过来的。”

小雁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胡秋月勉强才听懂了个大概。她被气得竟然笑起来。

野趣?谢华晏怎么想的?

就在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一阵丝竹之声,曲调欢快活泼,让人听了就心情大好。

胡秋月却没有被这欢快的曲子感染,反而皱着眉问:“什么声音?”

小雁费劲地想了想,这才回答道:“哦……我早上听见锁烟姐姐说,府里新买了个妾侍。”

“你说什么?”胡秋月不敢置信地上前几步,揪住小雁的衣裳——自然是又蹭了一手泥,但她没管这些,一叠声问道:“又抬了一房姨娘?谢华……世子夫人会同意?怎么可能!”

小雁被她唬了一跳,结结巴巴地答话:“没没没……没错啊。我,我还看见了她,像个画,画里的人。”

胡秋月冷笑一声松开手:“画中人?我看是个惯会勾人的狐媚子吧!哼,既然如此,那我倒是要去会一会这位新姨娘了。”

走了两步她才想起来身上肮脏,又转回来,抬起下巴点点小雁:“去,打水来服侍我梳洗。”

小雁诺诺应是。

仔仔细细地挑出一条品月色缎绣玉兰飞蝶裙,胡秋月却想起来方才谢华晏身上的红来。

让她发狂的红色。

鬼使神差一般,手指一动,胡秋月慢慢地拿起一件正红的小衣先穿在了里头,这才在外面穿上一件云水蓝的玉兰纹上襦。

绕出一片荒凉破败的西屋,走过九曲回廊,转过一片小桃林,总算是到了对角的东屋。

重重桃花掩映之中,临水小楼,软纱半垂,清歌悠悠。

胡秋月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

她吩咐了丫鬟进去通传。片刻,那丫鬟回来了:“胡姨娘,世子爷让您进去。”

世子爷?陆君衍也在?

胡秋月心里一跳。

她转过四方美人屏风,随丫鬟上了楼。小楼上,陆君衍半倚在榻上,唇边带笑,目光温柔。

胡秋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美人一身嫩黄的衣裙,掐出盈盈腰身,芙蓉面柳叶眉,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大而无辜,笑容甜美,娇娇俏俏的,像是一枝二月里的迎春花。

胡秋月心里恨的不行,面上还要维持着清清冷冷的模样,先向陆君衍福了身,再与那美人见礼。

美人姓杜,名唤红袖。

红袖添香,这名字当真是好得很、妙得很。

陆君衍有些奇怪:“月娘,你来这儿做什么?”

胡秋月暗自拧了拧手中的帕子,笑了笑:“月娘听说这儿新来了位姐姐,心里好奇,特地过来瞧一瞧。”

陆君衍失笑:“倒是算不得姐姐。论时间,她入府比你晚;论年纪,她比你小了四岁还多呢。”

胡秋月当年是教引陆君衍人事的,比他还大了两岁,如今已是双十年华。这样的年纪,在如今已不算小了。

胡秋月心中更添三分火气怨气,一时不察,说出口的话不免就有些酸溜溜的:“世子爷好生快活。月娘今日初初进府,还怀着世子爷的骨肉,也不见您来瞧上一眼,全顾着同新来的红袖妹妹调笑了。”

闻言,陆君衍心里难免有些不悦。

美人吃醋自然是风情万种,也能极大地满足他的虚荣心。可这也要分时候。胡秋月在他同杜红袖玩笑时不请自来,还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通自怨自艾酸不溜秋的话,坏了他的好心情,不免就显得有些没有眼色,惹人厌烦了。再者言,该拈酸吃醋也轮不到她来,一个妾侍罢了,还真把自个儿当正房了?

思及此,陆君衍又不由得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一身华贵又沉静的红来。心旌神荡之下,又瞧见杜红袖一身明媚的嫩黄,再去瞧胡秋月那一身深深浅浅的蓝,未免就觉得寡淡了许多。

“我做什么,还需要你来干涉吗?”陆君衍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胡秋月一惊,知道自己方才失言,连忙跪下请罪:“月娘一时妄言,还请世子勿怪。”

说着,鸦睫轻颤,做出副柔弱无依的模样。

不待陆君衍发话,杜红袖先放下了怀中抱着的琵琶,走到胡秋月面前,言语之中满是怜惜:“世子爷,秋月姐姐一定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间忍不住罢了。妾知道,世子爷最是宽宏大度不过,还请原谅她吧。”

她这站位站得实在是巧妙。正正好在胡秋月的面前,乍一看仿佛胡秋月正对着她行大礼一般,可偏偏又不是在正前方,坐在榻上的陆君衍看过来,竟然也不曾发觉。

胡秋月气得身子直打摆子。

陆君衍原本刚刚升起一线对胡秋月的怜惜,听见杜红袖这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叫“忍不住”?莫非胡秋月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会儿一时口快,忘了不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便就这样直接地说出来了?

那丝怜惜转瞬即逝,陆君衍淡淡瞧了胡秋月一眼:“你先回去吧。得了空我再去看你。”

得了空!这种情境下说出来的“得了空”,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胡秋月心里焦急,又听见身前的杜红袖惊呼一声:“哎呀,秋月姐姐怎么晃得如此厉害?莫不是身子不大舒服?这可还怀着身孕呢!”说着,就要上前来扶胡秋月。

胡秋月外头的衫子只是松松罩着,显得慵懒又柔弱,若是被她扯了露出里头的衣裳来那还了得?当即便侧过身子避到一旁,口中有些焦急地婉拒着:“我没什么大事……”

可她毕竟是跪在地上,杜红袖又离她极近,手都已经放在了她的衣衫上。那料子一经扯便极容易破,她这样一避,反倒是让这件云水蓝上襦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顾不得去心疼这件精致的上襦,胡秋月赶忙先去看里头的衣裳。

那件正红的小衣露了出来。

胡秋月面色一白。

小楼里霎时一片安静。

过了片刻,杜红袖才仿佛缓过神来一般,开口道:“胡姨娘……你……”

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后半句话她没有再接下去。

陆君衍的声音冷了几分,不复前几日的温存:“月娘,你真是……”

他不久前刚刚在永定侯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做下宠妾灭妻之事,今日这胡秋月就用一身红来打他的脸。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叫来一个丫鬟:“将胡姨娘送到世子夫人那里去。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忽然想到胡秋月腹中的孩儿,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算了,还是告诉世子夫人,尽量别处罚得太重了吧。”

丫鬟应了是,先伶俐地俯下身子帮胡秋月拢了拢衣裳,这才将她送到了主屋。

-

主屋里,谢华晏正在处理今天的庶务。

“入了夏,每日的鸡鸭鱼肉便可少买一些,省得坏了。安排好专门负责买肉的人,让他每日跑一趟,务必要使买回来的都是新鲜的,若是哪位主子吃出了不对,或者谁因此生了病,我就唯采买之人是问。”

“瓜果和时令蔬菜记得多买一些。最近几日天气还算不上炎热,那些瓜果就先不要用井水冰了,免得吃了身子不舒服……”

因为只管着寻竹居一院的庶务,谢华晏每日也清闲。她问了那些下人工作的流程,一桩桩一件件仔仔细细安排过去,以渐渐形成一套固定的规矩。这样若是她日后掌管一府庶务,只需要安排伶俐忠心的人照着她定下的规矩管理便是。

外头有丫鬟来报,说是世子爷将胡姨娘送过来给她处置了。

谢华晏挑了挑眉。

陆君衍当真是多情又无情,这么快就忘了旧爱。那位杜姨娘也真的是有手段,不过一个上午就让陆君衍对她喜欢得不行,连胡秋月都抛在了脑后。

“怎么回事?”谢华晏问道。

“世子爷说,她私穿正红。”

谢华晏不由得笑起来。这个胡秋月,真是经不起激。

说话间胡秋月已经进了屋子。刚一进来,她便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夫人,月娘知错了!月娘是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还请夫人饶了月娘这一回吧!”

没等谢华晏开口,她身边的锁烟已经是柳眉倒竖,斥了一声:“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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