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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予灵犀》十五.月夜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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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昏昏,一弯模糊的圆月升了上来。

“元老会的餐供制度一定要改!”我一面饥肠辘辘地跨入自己的宫殿,一面严肃地告诉身后的瑞尔,“我现在才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漫长的一天,哪是几块点心、几口清茶就能够敷衍过去的呢?那帮老东西难道就没谁想过要对此做出任何提议么?这么苛刻的规矩,他们是怎么忍下来的!”

“对于权贵们来说,饱暖未必是好事。”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怎样是他们的事,但你们不能让我挨饿吧?”

“殿下,这话您该对圣克莱德去说。”

“……”

该死!堂堂殿下我又被那个冰块脸用一句话噎住了!

“瑞尔大人,你又给殿下出难题了。”撒亚同往常一样站在内殿门口迎接,她微笑着弯腰行礼,然后抬头对我说道,“殿下,晚膳已经安排好了。”

“嗯。”我按着肚子简单应了一声,之后就气馁地走进了殿内。

我明明很饿,但是当真正坐到餐桌前时,又忽然不是那么想吃东西了。

“先暖暖胃吧。”撒亚端给我半碗汤。

“哦,好。唔……牛肉汤?味道还不错。”

“真的不错吗?我看殿下……不是很想喝的样子……”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让我的胃多缓一缓。”

……

“殿下?”撒亚看我端着汤碗沉默了太长一段时间,明显是又不放心了,“殿下,先……”

“必须要改!”我拧眉,竖起手掌,在众人惊目的眼光中,飞快仰头,一口气把汤全灌到了肚子里,末了,还不忘愤恨咬牙再补充上一句,“为了本殿下的千秋大业,元老会的餐供制度非改不可!”

满殿的人瞠目结舌呆了好久。

“再来一碗。”我手臂直直地将空碗伸给撒亚。

“啊……是!”

“撒亚,这里有酒么?拿来。”

“酒?有是有,可是……”

“没有可是,去拿!”

撒亚无奈,只得将碗交给一旁的女侍,可是还没等她走到柜子那边去,就听见了汤碗坠碎的声音——女侍不小心,手滑了一下,不仅打碎了碗,还倒了我一手的热汤。

“怎么这么不当心!”撒亚快步走过来,厉声呵斥着一旁的女侍,“服侍殿下时也敢开起小差来了吗?你好大的胆子!”

打掉汤碗的女侍年纪看上去还很小,她战战兢兢的,因为害怕和窘迫,长着雀斑的小脸早已变得通红。

这也不算什么很严重的事吧?我急忙拉住生气的撒亚,替女侍开脱道:“撒亚,没事,你别骂她了,这汤也不是很烫。”

撒亚托着我的手腕,心疼看了我一眼:“烫的话就惨了!”

其他女侍急忙递了拧过的冷毛巾上来。

撒亚肯定光注意我的手去了,可我衣服上还溅了汤汁呢,当时也没来得及多想,自然而然地,就自己掏了一块帕子出来,但是擦着擦着,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金色?用帕子擦过的地方怎么会沾染淡淡的金色呢?我记得它是淡蓝色的……也不对,我用的东西怎么会存在掉色的情况?

我迟疑了一下,将握着帕子的手反过来。

……一小片晕开的浅金色水渍?

这是什么?

忽然,有闪电般的一道光从我脑海里划过去了:路西法!

路西法?!他的头发会掉色?还是说……他原本就不是这样的发色?

“他和安德烈长得太像了,尤其是发色和眼瞳,简直一模一样。”

——我想起了撒亚说过的话。

难道看见的是假象么?有意思……

“殿下,您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撒亚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哦,没什么,我觉得今天的汤确实做得很好喝。”

“汤?”

撒亚神色怪疑,幸好的是,她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匆匆用完晚膳,我脱下脏污的袍子去温泉池里泡了个舒服的澡,然而,在氤氲的水气里,路西法那张俊俏的脸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沐浴完回到寝宫,撒亚拿了干毛巾过来,开始轻柔地替我擦起了洗湿的头发。

“撒亚,还记得安德烈么?你给我讲讲关于他的事情吧。”

“安德烈?”撒亚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嗯,是的。”

“那是很久以前了……”撒亚一定感到很诧异,因为我竟然向她打听起了一个从未蒙面的、早已逝去多年的人,但是,从她缓缓追溯的语调中,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她是十分愿意陷入这阵回忆里的,“我说起过吧?那是个漂亮可爱的小男孩,圣皇非常喜欢他。丹尼每次来千机城的时候,都会带着安德烈,偶尔圣皇外出打猎,也会特意去兰底斯城看望一下他,安德烈从小身体就不好,他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玩伴,圣皇就常常把活捉到的、性子温顺些的猎物送给安德烈饲养,给他充当宠物和玩伴。安德烈聪慧,知道圣皇对他多有怜爱,所以他很愿意亲近圣皇,也喜欢黏在圣皇身边,并把圣皇看作他的第二位父亲……”

“听说他病逝的时候只有九岁?他生了什么病?是治不好的么?”

“医术最好的乌尔塞从来没有说过安德烈的病是治不好的!如果不是康纳要执意进行那场赛马的话,或许安德烈就不会死了!”

“安德烈的死和康纳有关?!”我大吃一惊,急忙转头——虽然鲜少听到撒亚用激越的语气说话,但更令我心上一颤的,却是安德烈的死因。

“那年是东征的最后一年,远驻亚桑海的军队终于把残余的拉贡势力驱逐到海的那一端去了,初冬时大军凯旋,众臣爵已先一步赶至千机城来参加庆贺的盛会。当时,公爵夫人抱恙在身,所以是丹尼公爵一个人带着安德烈来千机城的。乌尔塞医师接受圣皇的命令,第一时间去看过了安德烈,他断定安德烈的情况比以前好了很多,并说往后的时日只需要悉心调养,十五岁之后,安德烈一定会变得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丹尼公爵听了,自然十分开心。那一年的雪下得很早,庆功会还没有结束,圣皇陛下就感染了风寒,刚好那个时候,兰底斯来信说,公爵夫人思念儿子,希望公爵大人趁着道路还好走的时候尽快带着安德烈回去,圣皇陛下只好应允。丹尼的车驾行驶到赛马场附近时,被一些新贵们拦了下来,在彼此嘘寒问暖的过程中,康纳忽然纵马至前,要求和丹尼赛马。康纳这个人,他倚仗家世和勋功,向来狂妄得不可一世,面对本已客气推辞了的丹尼公爵,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讽刺羞辱。坐在车里的安德烈知道他父爵是顾忌着他的身体,想尽快赶回兰底斯去,而不是像康纳口中所说,是预知比赛会输所以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安德烈感到气愤,他对丹尼说,希望父爵为了神圣血脉和家族的荣誉接受挑战。更多是为了避免继续被纠缠,丹尼就只好答应了比赛的要求。那时,康纳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军队在东征中获得了比其他臣爵更大的军功,又新得了一匹摩萨利人的好马,这才敢当着众人的面,对神圣血脉一族也敢无状放肆!

“丹尼公爵为人低调,但其实他的驭马术是非常好的,甚至不逊于年轻时的勒莫将军,当然也远远胜过那个自以为是的康纳了。那场比赛的前半段一直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快接近尾声时,康纳不甘心落后于丹尼,于是偷偷掏出了匕首……摩萨利人的马是好,但毕竟野性难驯,当时立刻就受伤惊起,把马背上的康纳掀翻在地,嘶鸣着冲向场外围观的人群,那马躁动得突然,任谁都没有防备,守护着安德烈的侍卫和仆从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撞伤、踏伤了好几个,最后一个侍卫也没来得及稳住拉车的几匹马,被摩萨利人的野马一吓,那些马顿时乱作一团,不管不顾,没命地在人群里横冲直撞,那些马疯跑了一大段路,颠簸中,车轮磕在地面突起的一块尖石上,安德烈从车上摔了下来……

“那么小的孩子,身体又不好,经过连续的惊吓和摔滚,情况一定是糟透了!丹尼抱着安德烈急匆匆回到皇宫里来的时候,蒂诺皇后一看到安德烈苍白的样子马上就哭了起来……”

话说到这里,撒亚忽然哽住,眼下红了一大片。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真的能亲眼看见当时的情景一样,仿佛安德烈苍白的面容就在眼前,不由得也跟着一阵心酸。

撒亚神伤不已,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薄暮时分,安德烈醒过来了,看上去一切都好,还会拉着圣皇陛下撒娇,说他想喝酸甜汤,那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没事了,但是第二天,他没有再醒过来……高烧烧了三天,下大雪的那一晚,他死在了那座种有苹果树的园子里……很残忍,还不到十岁,走得那样快,甚至没有留给公爵夫人再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

“丹尼公爵对路西法的在意,应该是因为他把对安德烈的愧疚和思念都寄托到了路西法的身上。”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我顿了顿,说出了心中的疑问,“那么,既然公爵大人极为疼爱安德烈,以我的推想,他当时就应该砍了康纳才对,可为什么在这些年里,他却能和康纳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呢?”

“是的,他差一点杀了康纳,是圣皇阻止了他。”

“父亲?”

撒亚点头:“东征中,隶属于康纳的军队立下了很大的战功,这是有目共睹的,圣皇不能杀一个有功之臣,更不能为了一个爵臣的儿子杀了有功之臣,而且安德烈在坠车之后醒来,没有出现任何坏状况,他气色很好,还喝了两小碗汤,康纳等一众大臣一直候在园中,是亲眼看见过那孩子平安无恙的。若真因安德烈的缘故杀死康纳,一来会造成军队哗变,影响帝国的秩序,二来落人口实,易被居心不良的人拿去做攻击的话柄,三来两个家族之间必然互为仇敌,倾尽所有作着无休无止的争斗——无论如何,圣皇都不能允许丹尼那样做。”

“那便由着康纳好过?”

“当然不,圣皇勒令他禁足莫兹城思过三年,移交军队的统领权,并没收了其家族近一半的财产,这样的惩罚对于一个曾声威赫赫的爵臣来说是很惨烈的。其实康纳也很害怕,那件事发生之后,当他能重新回到千机城时,他总是尽量避免和丹尼打照面,实在没有办法遇上了,就长久缄口不言,他是故意想以那样的方式令丹尼能多少忽略他的存在,而对于丹尼公开提出的任何意见,他再吃亏再不服气都绝不会说一个‘不’。”

“他们的确从不言谈,连目光的接触也很少,我还以为是丹尼公爵对人对事都冷淡的性格造成的,原来是……”我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了近几日康纳奇怪的言行,以往就算丹尼在场他也不会如此拘谨,这里面或许有些别的原因,“老师,你还记得安德烈的模样么?”

“记得,当然记得,安德烈和殿下小时候一样,都是特别漂亮的孩子,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撒亚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她在我身边坐下,用手比划道,“他那个时候才这么高,很瘦,很白,留着浅金色的短发,眼睫修长,有一双很美丽的深海蓝的眼睛,靠近了看,有些透明,像冰宝石一样,尤其在阳光下,眼瞳里的光泽好像还能像水一般流动,很有灵气……”

“路西法是不是和安德烈长得很像很像?”

“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许安德烈长大以后就是路西法这个样子吧?说起来还真是奇怪,明明是隔了那么多年才出生的两个人,其实没道理……殿下?殿下!你这是要出去吗?”

“是的,要出去!”

我想我想明白某件事了,等不及,那就只好今晚去找人求证。

随便扯过一件外衣裹在身上,不再回应背后撒亚急切的追问,既兴奋又忐忑的我,飞快跑出寝殿,一头撞进了外面清朗的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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