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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伍陆柒》南柯梦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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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娘住的梧桐院和苏思武所在的客来园只有一墙之隔,三姨娘这边放着摇摇摆摆的大蝴蝶,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瞥向墙那头。

崔老爷的年龄比三姨娘的爹还大,她从小被卖入戏班,惯会看人眼色见风使舵,自知趁着年轻攀上个有钱人的要紧,所以勾住了崔老爷的心。

崔老爷爱美貌,她有的是青春,崔老爷原来只有一妻一妾,家中富庶人口简单,这些条件三姨娘都非常满意。美中不足的是,崔老爷年纪相貌不必年轻儿郎,三姨娘终归还是有点不甘心的。

饿极了的时候,哪怕是一个干硬如石的剩馒头也如美味山珍,酒足饭饱之后,谁又能稀罕当初那个救命的破馒头呢。

三姨娘从前漂泊不定时,遇到能供给她银钱衣食的富老爷就心满意足了,但当她对生存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甚至达到吃穿不尽的程度时,她的精神世界没有被安抚的那部分开始蠢蠢欲动。

三姨娘一个不小心,竟没留神手里的风筝线放到尽头,此时风力大作,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风筝晃晃悠悠地飞进了客来园。

小桃颇有眼力见地说道:“姨娘,我这就去把风筝捡回来。”

岂料三姨娘叫住了小桃:“慢着。”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园子里住的是老爷的贵客,万一你毛手毛脚地惊扰了贵客怎生是好。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小桃知道三姨娘这么叮嘱自然有她的道理,爽快地回了句“是”。

苏思武坐在假山附近的石凳上看翠柏给他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陈年话本,方才强风吹过携来一只分外妖娆的蝴蝶风筝。苏思武捡起来端详片刻,这风筝做工精妙,栩栩如生,可惜看不出所属何人。

苏思武料想风筝应是崔府中人所有,他又不能拿着个十分招摇的大蝴蝶逢人便问,于是把那蝴蝶置于桌角,津津有味地继续翻看话本。

耳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苏思武抬头看去,三姨娘正向他缓缓走来。

三姨娘腰肢纤细,体态婀娜,每一步都走得极具韵味,像风中摇摆的细柳般绵软,然而苏思武却欣赏不来,生怕三姨娘下一步就甩起袖子唱出戏文来。

园子里暂时没其他人,苏思武眼见三姨娘快走到他跟前,放下话本起身而立,等待三姨娘的下文。

三姨娘拿起石桌上的风筝说道:“这风筝是我的,想着天气不错放放风筝,刚才一阵大风竟把它刮到公子你这里来了,真是巧了。”

苏思武只就着她第一句话说:“姨娘拿走就好,理当物归原主。”

三姨娘看到苏思武身旁的话本:“公子爱看话本么,我那里有不少,不如一会儿给你拿一些过来。”

苏思武婉拒道:“不必了,我就是随便看看。”

三姨娘媚眼如丝:“我最喜欢看玉蝶记,玉蝶本是为生计嫁给富老叟的苦命人,遇到投宿的秀才张生,二人情投意合,冲破命运的枷锁私奔后喜结连理,我每看一次便要感慨一次。公子喜欢看什么故事?”

苏思武在心里骂道,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为生计非要嫁富老头,不如此便要饥寒交迫饿死吗?若是一般嫌贫爱富倒也罢了,后头和人私奔还有理了,怎么一点契约精神都不讲?

苏思武无视掉三姨娘的含情脉脉,十分不给面子地说:“我最爱看的两出是,一书生外出途中遇女妖勾,引,书生洁身自好,后有道士将害人女妖收服。另一出讲的是一女子爱慕虚荣嫁给有钱老者,寂寞难耐红杏出墙后被逐出家门。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

到。”

三姨娘先前还暗暗抱有了几分期待,这位苏公子丰神俊朗,说话幽默诙谐,没成想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女妖,红杏出墙什么的,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三姨娘暗叹了自己命苦,不指望这十分中看的木头呆子品出她的一腔柔情,收起心思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苏公子了。”她拿着风筝迈着碎步朝园外走去。

苏思武定睛一看,三姨娘腰也不扭了,袖也不甩了,这不会好好走路吗,他朗声道:“姨娘慢走,恕不远送。”

三姨娘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恨不得把手里的蝴蝶风筝摔个稀碎,铁青着脸走出了客来园。

苏思武在崔府又住了一天,掐指一算,作客已有三日,这个时间不长不短,卷包袱走人正好。

作客是一门学问,在别人家待的时间太短显得生分,待得太久又显得不知深浅,未免有点招人烦。苏思武把握好这个尺度,不想惹人厌,所以向崔老爷辞行。

崔老爷对他印象极好,送到崔府门口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苏思武见周围并无其他崔家人,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崔老爷跟前:“这个还请您收下。”

崔老爷诧异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说的那个员外假死时服下的药,此药可令服用者失去表面生命迹象,但是头脑清醒能听到周围人说话,也有行为能力,瞒天过海以假乱真。日后紧急时刻您或许用得上,详细说明纸包里有。”苏思武说的清楚明了,崔老爷眼神闪烁,权衡片刻终于接过纸包。

“多谢苏公子,这药我就收下了。”崔老爷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这是我为公子准备的一点盘缠,不成敬意,公子拿着吧。”

苏思武将钱袋推向崔老爷,崔老爷又硬塞给他,如此两个来回,苏思武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崔老爷到底会不会演一出死而复生的戏,苏思武心里也没多大把握,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因为他对崔老爷有“救命之恩”,这个东西由他赠与,可信度很高。

苏思武拎着包袱回到棺材铺,一推门,便见陆柒手拄在腿上托着腮,看被院墙圈禁起来的一块碧空。

苏思武还是第一次看见陆柒如此安静,许是看了那本半酸不酸才子佳人的话本之缘故,再看陆柒他已不会单纯用食物描绘她的长相了。

陆柒黑发如墨染,面庞和脖颈处好似细腻精致的白瓷,她的唇薄而小,色泽红润,眼眸清澈像孩童般不谙世事,笑时眼波流转,宛若圆荷生露,沉静不动时,又似幻海微波。

觉察到有目光注视自己,陆柒收回视线,把头摆正看苏思武:“三日不见,甚是想念。哎,肆伍,你可曾夜遇狐妖,我瞧你这黑眼圈有点重,一会儿我给你做个法事怎么样,友情价八五折。”

这几日没睡好觉的苏思武慢吞吞的打个哈欠,走到陆柒面前时伸出白玉纤指来,很想在她头上戳一下,想了想,还是蜷回手指。

陆柒相信苏思武有几分胆色,绝不是个怂货,或许这少爷良心发现,舍不得对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手,便嚣张地说道:“谢公子手下留情。”

苏思武年纪不大但也算得上阅人无数,好看的人他见过不少,嘴欠的人更是数不过来,可既好看又嘴欠的,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苏公子在崔府时要维持着自己的翩翩风度,即使困倦仍然强打着精神,好不容易到了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困得眼皮直打架,没空跟陆柒打嘴仗。他挑要紧的说道:“你嘱咐我的事都办妥了,至于崔老爷会不会这么做,看天意吧。我这几天没休息好,回房去睡了。”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敲脸盆放鞭炮。”陆柒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仰望蓝天。

伴随着苏思武关门那一声响,这里的院子开始静悄悄......

苏思武归来的第三天,陆柒米也不淘了,饭也不做了,拉着苏思武去集市上的小酒馆,美其名曰为他接风洗尘。苏思武本想拒绝,但根据陆柒每一步后面挖个坑的特点,直觉内里大有文章,没推辞也就跟着去了。

陆柒一幅轻车熟路的样子,让苏思武点菜,苏思武没什么兴趣,陆柒便依着自己的口味来。

“你常来?”苏思武因陆柒不看菜名也点了好几道菜随口问道。

“我喜欢这儿的氛围。”陆柒低头看眼皮子底下的空碗。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出来吃饭要么为饭菜好吃,要么为价格合理,哪有为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氛之说,偏陆柒语气极认真,全然不像开玩笑。

苏思武刚想出言讥讽,陆柒说道:“大酒楼的菜我吃不惯,那里还多设雅间,鸦雀无声的没什么意思。饭不是饭味,酒不是酒味。这种街头巷尾的小店就不一样了,天南海北的三教九流汇聚在此,酒酣耳热时人声鼎沸,能听市井最新的见闻,不但饭菜新鲜,食客们的消息也新鲜。这才叫真正的色香味俱全,不然干巴巴的吃饭有什么稀罕。”

教书的老夫子倘若听闻陆柒此言,定要义愤填膺地吐出一口老血,痛心疾首地哀叹“有辱斯文”。

苏思武却觉得陆柒说话很对他口味,而且她的话里带着一种放荡不羁的江湖味儿。她吃饭时亦是如此,虽谈不上风卷残云,但也绝不刻意注重吃相。因为在陆柒看来,吃饭是个填饱肚子愉悦自己的活动,只要吃相不太惨烈,怎么样都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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