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少年隐约听到了狗叫。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他想——一切都是噩梦，一切都是一场随时会醒来的噩梦，只要他醒来的话，所有东西都会像是消失一般的重置。

但他还是被惊醒了。

因为他思维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师兄。

他的师兄。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人。

他的师兄流血的画面。

沾着毒的匕首刺入师兄的身体中，但最让陶桃忘不掉的还是师兄最后推他离开时的表情。

那个平时面瘫的师兄，那个平时里总是一副酷酷样子的师兄露出了那种表情，宛如在说——

“抱歉。”

“啊！！！！！！！！！！”

陶桃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伴随着他意识的清醒，还有的就是浑身的痛处也随着而来。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清晰的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他偷了山门的至宝。

他背叛了最信任自己的师兄。

他失去了全世界最好的师兄。

一股漆黑的感情从他的心中升起，积压在肺部，他想将那股感情吐出来，但那东西就像是一团黑色的泥巴一样黏在了他的肺里，他只能干呕，他想咆哮却又发不出声。

一股赤红的感情从他的头部流下，积攒在眼眶中，他想要将那份感情倾泻出来。

但他哭不出来。

脑袋然如铅球一样重，混沌。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在他即将奔溃的时候。

隐约听到了狗叫。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暗处钻了出来。

是老猫。

背上还扛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它将女孩放下后看着少年，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哟。”

陶桃看着它，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木讷的说，“我害死了师兄。”

“嗯。”

“师兄，师兄他。”

“嗯。”

“他在最后一刻都想要救我。”

“嗯。”

“他还对我说——对不起。”

“嗯。”

“我……我……”说着说着，少年的泪水无法制止的从眼中滚落，这么多年，他背负的太多了，所有的委屈与无助在这个瞬间伴随着少年的泪水倾泻而出。

所有人都记得他是一个“被诅咒的无能之人”，谁又曾想过，这样一个灾星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当所有的负重要打倒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崩溃，会放弃，会哭喊。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生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父母”二字，他从记事的时候就在干杂活，师兄对他来说是唯一的亲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也在现在永远的离他而去。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要被人厌恶。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担人们无底的恶意。

他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活着就如此的痛苦。

他从来就不曾真正的坚强过，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他只不过要比一般的人更能忍耐，但就算是韧性再好的弹簧被过度挤压后还是会坏掉的，不——不是过度挤压，是一点点，每天重复挤压。

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会被打死，会被击败，会低头，会哭泣，会后悔。

“我想死。”

心里话下意识的从少年的口中脱出，老猫看着他，感情没有丝毫的波动，“想死就去死啊，老夫说过吧——人是自由的。”

少年笑了，释怀的笑了——是啊，都已经这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活着？这个问题少年想了很久，在每个难以入眠的深夜，他都会思考这个问题，即便他现在依旧给不出答案，但他释然了。

他觉得无所谓了。

“大哥哥？”

一道清澈的声音在少年的耳畔响起，他木讷的扭过头，看到女孩那张纯净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啊，是你啊。”他现在已经记不得女孩叫什么，只是隐约的知道她是谁，因为陶桃不想和她多说什么了，反正都要去死，还不如少见一个人比较好。

但是——

“太好了！大哥哥没事！！！！！！”女孩拼命的抱住他，过度的恐惧让她泣不成声，但还是为了陶桃的无恙开心。

一股无法言喻的温柔包围了他。

一团柔软的东西抱住了他。

那股温暖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非常柔和的温度包裹了他。

宛如粉色的春风一样，吹入了陶桃的内心。

在那个时候，陶桃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放弃生活。

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颤抖的抱住了女孩，正准备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少年的头顶响起——

“那个，不好意思啊，能不能稍微替我背一下锅啊。”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陶玄宫。

陶桃马上抱着女孩拉开距离，紧紧的盯着站在树上的青年。那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不小心杀了陶玄凉吗，但是……他是掌门的孙子，就算是我也不能全身而退，所以要不然这样——你帮我背一下锅好吧。”

说着，他自说自话的从树上跳下来，“这样，你偷了山门至宝，我和宫师兄追击，然后凉大意被你击杀，然后我再杀了你，你看这样就完美了，所以说啊，小师弟~”他双手合十，摆出一副“拜托了”的样子，说道：

“能不能让我杀你一下啊~”

“不行！”回应他的，是一个青涩的女声。

女孩开口了。

说罢，她马上挡在陶桃的面前，伸直瘦弱的双臂将陶桃挡在身后，“这回就由我来保护陶桃哥哥！”

但回应她的却是一阵烈风，陶桃一把将女孩拉开，但自己却躲闪不及，被重重的砸到了树上。

“噗——”一口鲜血从陶桃的口中喷出，他之前就受了不小的内伤，血液在他脚下缓缓低落，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宛如断了线的木偶不受控制摇摇欲坠，他看着脚下的血液，苦笑了一声。

（真的是垃圾一样的人生啊——）

但是——

他将嘴唇咬破来保持意识，接着他深吸一口气——

“别过来!!!”

陶桃知道女孩还会再次扑到自己的深浅，于是提前制止了她。

“咳咳。”他咳出了喉咙里挤压的鲜血，颤抖的伸出了残破的手臂——上面衣服的碎片凄凉的挂在那里，鲜血和伤口不满了整条手臂。

他指着女孩。

“别过来。”

接着，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说道：

“还记得在村子的时候吗？我怎么跟你说的。”

女孩愣了一下，她当然记得，她当然还记的，曾经，对于她来说少年是无与伦比的道士，是安全与信赖的象征，只要他一声令下，女孩可以毫不犹豫的逃跑，她坚信少年战无不胜，她相信少年会再一次的站在她的面前。

对于女孩来说，他就是英雄。

这次来到这里也是一样的，她是来见自己的英雄的。

那个义无反顾冲向怪物的普通人，那个英雄。

但现在不一样，她看着少年——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估计光是站着就已经非常吃力了。

她不会逃跑。

她再也不会逃跑了。

她要和自己的英雄并肩战斗。

少年笑了。

开怀的笑了。

笑得非常开心。

“我是道士，斩妖除魔是我的使命，只要你需要，不管多么强大的怪物我都能搞定，所以说——”陶桃抬头看着冰冷的月空，夜莺发出低鸣。

他坚定无比的大声喊道：

“再一次念出我的名字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为你而战！”

女孩激动的哭了出来，即便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的破败不堪，宛如风一吹就会倒下的男人却给了她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没错，就像那个时候一样，这个男人会为她而战，甚至会为她而死，并且毫无怨言——

“即将杀死神明的男人！”

听罢，陶桃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口将山门至宝——漆黑之卵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