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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红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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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红豆。”共工蹲在酒肆外的雪地里,雪飘飘的洒在他狮子般的乱发上。

“疯子,你回来啦?”屋檐下的小女孩伸出瘦弱的小手摸在他的脸上。

“红豆,我去借钱,很快就能有钱帮你买了,你要个多大的?”共工黝黑而粗糙的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

转过一个街角,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正攀着彼此的肩膀在那里偷窥。

“少君,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老了?”刑天不解的发问。

“没有看出来,”蚩尤被压在刑天巨大的身形下,“昨天我们还被那些寡妇追着,跑得快断了气,你还是受女人欢迎的。”

“可你看疯子对那个小女孩又温柔又耐心的样子,我是觉得我对幼女已经失去了兴趣,那就说明我老了。”

“嘿!兄弟!”魑魅用力拍他的大脑袋,“你就能说出这淫贱的话来么?”

刑天指着那边的共工和小女孩,“淫贱的是他……是他!”

“你们少废话一点会死么?”蚩尤说,“我想不明白共工最近怎么老借钱,他要给那个小丫头买什么?”

“管他的,”刑天恶狠狠的说,“总之我已经受够了吃素的人生!”

小女孩和共工都没有注意到那帮涿鹿城的害虫躲在墙角里。他们对话的世界里只有细雪飘落在街面上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声,六角形的雪花落在小女孩冰冷的小手上不融化,共工用两只粗糙的大手搓着她的手儿,冲她脸上哈气,露出讨好的表情。

“不要多大的,很小很小的就行了,”小女孩用食指和拇指一圈,比了一下,她的小脸皴裂了,还沾着泥灰,笑容在上面看起来有点糟糕,“我就想摸一摸,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他们都说很美很美的。”

“好啊,”共工使劲点头,“我正在攒钱,马上就有钱给你买了,你冷不冷?”

“一会儿就不冷了,吃饱了就不冷了。”

共工摸了摸小女孩枯黄的头发,默默的蹲在她面前,像是一条对主人很忠心的大狗。

“呜,真可怜。”魍魉趴在刑天的脑袋上抹了抹眼泪。

“别那么多愁善感!你老毛病怎么又犯了?涿鹿城里的乞丐那么多,你个个都要可怜啊?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是个妖精!”魑魅尽可能凶恶的瞪着他。

“大个子,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我不能看人家很悲凉的场面,一看就想哭,可一哭魑魅就打我。”

“对对!快走!不走那个借钱的家伙就没完了。”刑天扛着魍魉,转身一溜烟,在雪地里跑远了。

“驾!驾!”魍魉骑在他脖子上,拍着他的脑袋。

“小家伙,你当你是在干什么呢?”刑天骏马般飞奔着,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

“嘿,疯子!”蚩尤从拐角走出去一步,对着共工招手。

共工看见他愣了一下,露出欣喜的神色来,摇摇摆摆就从小女孩身边跑到了拐角。

“都听见了?”共工谄媚的笑,“我只要借几个铜板买件礼物送给红豆,不是去喝酒,拍胸脯打保票,不是去喝酒!”

“可是我们也很穷诶,”风伯说,“虽然我们看你这么有爱心,也很想跟你共襄盛举的。”

“风伯你不是说开了神窍你就能找着工了么?那岂不就有收入了?”云锦说。

“我的目标是帮人风干羊肉,但是他们要的是温和干燥的小风,我一作法刮风就是西北风凛冽啊!”风伯说,“我这本事,最适合的工作就是去和雨师合作,威胁黄帝说要是不给我们提高待遇,我们就兴风作浪,把涿鹿城变成水乡泽国!”

“那叫讹诈。”魑魅拍了拍他的脑袋,“何况你们也不敢。”

“那怎么办?”蚩尤挠挠头。

“都这么垂头丧气的干什么?树林里整天都有动物被冻死饿死,世界就是这样的好吧?不是我们的事情啊!要我说啊,早死早投胎,也许还能生在比较暖和的地方喽。”魑魅兴趣索然的样子。

那些人斗嘴的时候,云锦缓步走到屋檐下,看着那个小女孩。

“你叫红豆么?”云锦蹲在她的面前。

“是啊!”红豆扬起头,用一种惨兮兮的声音说,“夫人,您行行好吧,我饿了好多天了!”

“我觉得以她这要钱的手段,该比我们有钱。”风伯嘀咕。

“我不是夫人,”云锦摇了摇头,“我可以摸摸你的脸么?”

红豆点点头。云锦娇嫩的双手轻轻笼在红豆粗糙的脸上,那些被寒风吹裂的痕迹刮擦着她的手心,云锦看着红豆的眼睛,那双大大的瞳孔里了然没有生机。

“你看不见么?”云锦问。

“我生下来就看不见。”

“你妈妈呢?”

“死了,别人都说她死了,疯子也说她死了。”

泪水无声的划过云锦的脸,象一串散落的珠链,落在地下,轻轻融开了冰冷的雪。蚩尤呆呆的望着,觉得天地苍茫中他能听见云锦落泪的声音,风伯也有点难过起来,他看着苍白的天空,想起颛顼部他的老哥当权,不知道他的妈妈如今过得如何,也许她已经死了,也许和他老爹撒手尘寰而去时留下的大批女人一起,在一间大屋里永无止尽的织补。风伯心里发酸,他已经很多次的叫自己不要想这些了,他是个质子,在自己强大的老哥面前无能为力的。他很多次的想他的妈妈应该忘了曾经生下他,反正也许从今往后永远不能再见。

“嘿!嘿!”魑魅说,“你们看起来都一脸感动的样子,真受不了。”

“母亲诶!”风伯说,“人家在讨论母亲这个伟大的话题。”

魑魅耸耸肩,翻翻白眼,“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个妖精没有爹妈,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对了,蚩尤,可没听你说起你娘。”

蚩尤扭头看着她,“可我也没有妈妈啊,我记事起就是和爷爷一起。”

“那你怎么也摆出那付悲戚的表情?反正你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差不多。”

“你说得也对哦。”蚩尤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悲伤什么,他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甚至从未想过他生活里缺少了父亲和母亲这两个人。

共工在一边笑,笑容有点古怪。

云锦解下肩膀上的白狐裘,围在红豆的肩膀上,转身走回拐角处。

“共工少君,你要多少钱?”云锦问,“我们凑凑看?”

“啊?”共工愣了一下,“不知道价钱……”

“唉!也罢,难得我心软,要多少你就说!”风伯拍拍胸脯,“几百个铜板没有,几十个也许还可以,雨师那里应该还有一些的。”

“我那里也许还能找出百来个,最多让刑天吃素了……”蚩尤说。

共工诚恳的环顾众人。

“别看我,妖精不用钱的,也不存钱,”魑魅说,“不要搞得好像大家要争相做慈善的样子。”

“我实在是不知道多少钱买一个,除了买酒喝,我从不花钱。”共工说。

“你到底要买什么给红豆?多少钱一个?你倒是说啊!”风伯不耐烦了。

共工双手比了一个大圆圈,举到了风伯面前,“这东西。”

“喔!”风伯恍然大悟,“大饼啊?你居然不知道大饼多少钱一个,我告诉你,那不论个卖,论斤的。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买五斤来。”

“要是大饼我就直说了,可没那么容易得。”共工说。

“那是什么?”风伯挠挠头,“你说要买个锅盖送给红豆,我也不信啊。”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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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且说那黄帝正在不周山上如厕,恰逢我们共工部杀到,真是无兵可遣无将可派……”

“喂,疯子,就算大王在如厕,也不一定就无兵可派吧?”有听书的汉子醉醺醺的问。

“你们轩辕黄帝军令森严,他说要如厕,大家就都如厕了,不想如厕的也如厕了。所以,”共工结论性的挥了挥手,“全军如厕,无将可派!”

酒肆门口的一桌上,刀柄会的英雄们耸拉着脑袋,各抓各的头发。

“就算没有买到月亮他也不必发疯似的编派黄帝啊。”魑魅说。

“他说既然我们不肯帮他,他就只好自己说书赚钱了。”蚩尤说。

“喂,蚩尤,你有没有跟那个疯子说不是我们不愿意借钱给他,而是月亮没有地方卖?”风伯托着腮帮子,愁眉苦脸。

“他要是相信我,那他还是疯子么?”蚩尤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叫你买个大饼给他当月亮用你买没买?”魑魅问。

“早就买了,足足二十斤,不过我实在觉得和月亮有点区别。”蚩尤说。

“唉,我说大饼冒充一下月亮有啥不行啊?”风伯摊摊手,“反正红豆小来就瞎,没见过,我们就告诉她大饼就是这样的,圆的,松松软软香香甜甜的,能吃,就是吃多了有点干,容易噎着。”

魑魅听见风伯非常干脆的打了个饱嗝,猛一回头,“喂!你在干什么?”

“吃月亮……我饿了。”风伯嘴里裹着一团饼大嚼。

天色渐晚,酒肆里点上了灯。共工依旧在一群闲汉的包围下纵横捭阖,吐沫溅出七尺开外。窗外浓重的暮色压着天空,薄云丝丝缕缕的浮着不动,云间一轮明月隐隐约约,像被裹在一团蚕丝里的珍珠。

“唉,月亮真的那么好么?非要摸一摸,”风伯透过窗户看着月亮,“说得我也想摸摸看了。”

“这里还有,你要不要摸?”蚩尤递给他一个大饼。

“没有水喝,噎得慌,我不摸。”

“也是,你都摸了三四斤了。”蚩尤嚼着大饼含糊不清的说。

“魑魅你不是不吃东西的么,怎么也开始啃饼了?”风伯好奇的问。

“唉,无聊呗。”妖精叼着半张饼,目光呆滞,幽幽的叹了口气。

“疯子,你今天怎么了?老是讲个不停,难道你欠了很多钱?”一个汉子跟着共工的故事绕了周天一圈,听得还没战下黄帝,终于有点晕了。

“就是就是,”另一个汉子说,“大王和你已经从北海一直打到昆仑,又从昆仑打到天池,这下子还在往云梦飞去,你们两个竟然都不困的么?”

“嗯!”共工说,“也是,够累的,那么我们接着说大王和我打累了,于是倒下来一起睡觉……”

“大王有好多的妃子,为什么要和你睡觉?”魑魅睡眼惺忪。

蚩尤一走神的工夫,魑魅一头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于是他身体僵硬不敢动弹,只听见妖精细细的鼻息仿佛树林里悠长的风。那边共工说到黄帝和他一觉醒来又是精神百倍,于是挥刀再战,直飞云梦而去,醉醺醺的汉子们也就接着听他瞎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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