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猫了一冬的山里人家在喝过腊八粥之后，纷纷走出家门，买一副chūn联，割二斤猪头肉，再来三斤白面，有些家底的人家还会买些炮仗，过年嘛就图个热闹不是？

商秋依然没有回家的意思。

李三树怨吕三娘心太软，咋就不能狠狠心和她明明白白的说呢？吕三娘则一脸无奈，我咋不去劝了，可一说回家的事儿，那小妮子就哭，哭的泪人似的，好几次把自己都惹得陪她哭，最后只能今儿拖到明儿，明儿拖到后儿，腊月十八了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其实也不是一点动静没有，商秋这几天白天就没怎么着家。

开始的时候李三树夫妇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到过几天看到她没有一点淑女形象的追打古小乙，才知道她被古小乙忽悠着去爬山了。

对于忽悠商秋去爬山这件事，古小乙是有些冤枉的。

那个怪老头几乎每天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打他，脸上旧疤未去又添新伤是长有的事，弄得他都有些习惯了，若是哪天没被抽几下子，反而有些皮痒。

身上受伤就得上药，怪老头每次都会给他足量的跌打药粉，但有时候光有药粉是不够的，所以他便经常跑到李三树家里来。开始李三树和吕三娘帮着上了几回药粉，但时间长了，两个人又忙不过来，便把他推给了商秋。现在李三树想想，怎么感觉都像是把黄鼠狼送进了鸡窝。

商秋倒是一个热心的小姑娘，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事，便把上药粉的事儿揽了下来，每天古小乙一回来便钻进商秋的屋里。两个人年纪相仿，又都不是什么老实孩子，加上商秋那个好奇宝宝的xìng格，每每一问一答间就到了二更天。

其实对这些事，李三树夫妇也不是不知道，毕竟都是过来人，但两人出于某些原因都没有阻止，以至于那天两人知道了这个消息，还对望一眼，才发现对方对这件事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排斥，反倒是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不禁都松了一口气。

说到忽悠商秋小姑娘去爬山，古小乙这个毛头小子当时还没那个火候。据古小乙后来回忆，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那天古小乙趴在炕沿上，商秋跪在旁边给他后背上药粉。

“小乙哥，那个老头为啥每天都打你？”

古小乙叹口气道：“爬山没达到他的要求。”

“那他有什么要求？很难吗？”

“这个……呃，也不是很难，就是让我能超过那条大黄。”

“那条大黄？很奇怪啊，大黄是谁？咋用条呢？他很瘦吗？是不是和竹竿似的啊？我家隔壁那个大叔就是那样，我们都叫他竹竿叔。”

古小乙有些气结，“大黄是一条大黄狗。”

“哦，是条狗啊，那咋叫它大黄呢？啊，对了，小乙哥，那老头让你跟狗比爬山啊？”

“对啊，我就是四条腿都用上，也跑不过它那四条腿啊，那老头有病。”

“嗯，是有一点。”商秋小鼻子重重嗯了一声，“不过，那老头挺有意思的，和狗比爬山，以前咋就没想过呢。”

“这种损招，不是变态是想不出来的。”

“也是啊，以前和那些家伙比赛，真的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现在好了……”

“你想干嘛？”古小乙转过头，看到商秋一脸兴奋的样子，暗道，这小丫头五岁就开始练武，爬山应该肯定不差，反正我是比不过，不如让她去试试。

商秋冲着古小乙眨眨眼睛，那一汪秋水看得古小乙心动神摇，一股热气从脐下三分处升上来，染红了半边身子。古小乙从炕上跳下，抓起衣服就跑出来，只惹得身后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第二天，当古小乙爬到蛤蟆岭山顶的时候，望着前面那个坐在石崖上姑娘，和那只温顺地趴在她脚下让她梳拢黄毛的大狗，真有一种要崩溃的感觉，尤其是这时候那只大黄狗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那种眼神中的戏弄让他几乎发狂，这都是什么节奏啊，还能不能专业一点啦！

事儿就是这个事儿，情况就是这个情况，但是除了他和商秋没有人相信，尤其是李三树夫妇。

古小乙也懒得再解释，都说人言止于智者，看来这山谷中没有智者了。

商秋作为“受害者”，自然也没有解释的必要，每天早上准时跑到谷口破庙，等到两人一狗到齐，便喊一声开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噌得蹿出老远，看得跟在后面的古小乙一阵咬牙切齿，为此没少挨怪老头的柳条抽打，身上的伤口反而比之前增加了一倍不止。

这天两人爬山回来，刚走进李家，就被吕三娘拦住了。古小乙看她神sè，知道麻烦事来了，便问道：“三娘，怎么啦？”

吕三娘没有看他，向商秋道：“你大哥来了，就在你那屋里。”

商秋似乎早有预料，回头望望古小乙，笑着点点头，便进了内院。

“小秋他大哥来接她回家？”古小乙被吕三娘拉到他和李三树的屋里，一坐下便开口问道。

吕三娘给他倒了杯水，也在炕沿坐下，点点头道：“马上过年了，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在外边过年啊，这样对她不好。”

古小乙双手握着茶杯，点点头没有说话。三娘说的不错，商秋毕竟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贪玩可以，但是破了这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就会让别人说闲话的，蜚短流长，世间少有智者，人言能把人逼死。

人就是这样，当某一天忽然发现美好的东西即将离去，猛然回首往事，才发现，曾经以为那么长的过去只有那么短，短的只有几个模糊的画面，甚至想仔细记住那些人和物的面貌都有些勉强起来。

快离开了，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呢？

古小乙就这么抱着茶杯坐在那里，脸上没有悲喜，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前方是一堵白墙，上面有四五个脚印的痕迹，似乎已经有些时候了，只是以前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白墙旁边是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茶盘，盘子里有三个茶杯，加上自己手里的一共四个，三叔、三娘、自己、还有商秋，正好每人一个。

吕三娘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不停地拨弄着火盆中的炭块，似乎想让这屋里尽量暖和一些。炭块摞在一起，起了明火，能清楚的看到热气蒸腾起来的样子，像一道透明的布，又像是一道波浪，不停地向上蜿蜒着。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李三树进屋也没有说话，似乎有些冷了，将双手放在火盆上烤。

“他们走了？”吕三娘道。

“走了，我把他们送到谷口才回来，是往东的那条大道。”

李三树话声一落，古小乙已经放下茶杯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快步走出屋门，然后小跑出李家大院。

“让开，快让开！”古小乙大喊，身子已经飞奔起来，撞翻了李二狗子的手推车，踢飞了凤仙他妈掉在地上的毛线球，吓得村中那只大公鸡嘎嘎叫着飞到了树上。

大黄狗正躲在树后准备作怪，看到古小乙飞奔而来，立马也兴奋起来，跑到街道中间，等古小乙跑到它身边时，它旺得叫了一声，四蹄跃起，已经跑到了前面，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直直的飘在身后。

一人一狗奔跑在这冬rì的傍晚，落rì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山谷中的人家纷纷走出大门，向左右近邻打听的各种消息。

铁柱他娘听铁柱说，小乙哥的大饼让那只大黄狗抢跑了。

李二狗子说，那只大黄狗疯了，咬了那谁谁，小乙哥想把它抓住打死。

凤仙nǎinǎi则捂着只剩下一颗门牙的嘴巴说，人家小乙哥是在和大黄狗赛跑呢，昨儿前晌我还看见他们往蘑菇岭上爬呢，啧啧……

“还是没跑过啊！”古小乙坐在蘑菇岭的石崖上望着东方对自己说道，然后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

那只大黄狗趴在他的脚下，呼呼地喘气，吐出猩红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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