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了一夜，厚厚的雪花堆满了整座襄阳城。

好在这一大早，天空不再吝啬地放了晴，襄阳城也逐渐开始有了生气。

男人们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扫着门前的积雪，像是不满家中黄脸的婆娘催魂一样的唠唠叨叨。女人们则嘴里一边抱怨这见鬼的天气湿了自家的柴禾，一边骂着惫懒的汉子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城里的销金窟抱了哪个不要脸的婊子的大腿，整天里的没见得有一点jīng神。不小心的还被大冒狼烟的树枝熏了眼睛，流下几滴委屈的眼泪来。孩子们显然体会不到男男女女的烦恼，这场雪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上天赐予的盛大的礼物。他们嬉戏着、追逐着、堆着雪人、雪地里打着滚，全然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就算有小伙伴说了一句：‘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他们也会相约着饭后再耍，才会欢快而散。

炊烟升起，小贩们开始叫卖，没有战争袭扰的市井之中，一片祥和。

连莲进了城门，看着这寻常却又难得的热闹景象，脸上的气sè才有些好转。

她的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紫衣，也许是被洗的次数多了，早已褪得不成副模样。蓬松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面颊，原本水灵灵的脸蛋，眼下也是异常的枯黄。也正是得益于这副尊荣，才让她能够轻松地通过城门的盘查。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买蒸饼的摊铺，圆实的蒸饼散发着阵阵麦香，热气腾腾的谷粥勾引着人的食府。

连莲越看越饿，忍不住地吞了吞馋涎，下意识地摸向袖中，却无奈囊中羞涩。

她带着仙翁生前余下的银钱一路从睢州赶来，只盼着哪天凑巧能够碰到雷焕。连莲也清楚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是何其的困难，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总能找到雷焕的强烈感觉。这种感觉甚至于能够让她忘了往事带来的悲伤，忘记了仙翁死后那个酗酒放纵的自己，也许是因为同病相连吧。

然而不巧的是，在半途中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该千刀万剐疯疯癫癫的死胖子！

在一个叫做丰邑的小镇上，连莲正骑着马想着心事，不小心入了神，马踩在了一个人身上。连莲赶紧下马，就看见一个坦露着上身的胖子坐在路边上一动不动。

连莲几番询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胖子还是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嘿嘿’地对着连莲傻笑。连莲看他可怜，便要带着他买个布袍御寒，胖子这才开了口非要连姑娘带他去馆子里吃些酒肉。此后几天，胖子吃到了甜头，就跟在连莲的身后，每到饭点便坐在她身边自顾自的要些酒肉，很快积蓄便花得个七七八八。

连莲自诩侠女，还从没为了黄白之物费过神。可真到了山穷水将尽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盘算的，于是就告诉那胖子自己有事在身，分给他点银子两人也好各奔东西。没想到的是那胖子嫌连大小姐分他的银子少，非要看看到底连莲身上到底有多少。连莲倒也不藏私，下马将银袋拿出来给那胖子看。

平常在连莲面前只会抖抖身上肥肉和献媚的胖子，突然间变得矫健无比，伸手抢过连莲手中的钱袋，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般扬长而去。临了还不忘留下一句：谢谢姑娘近rì来的款待，江湖路上姑娘可要珍重了。

接下来的路上连姑娘没了盘缠，又无一技在身，只好专门挑些山野小路，从此饥一顿饱一顿的过得异常艰辛。偶尔语气好了弄到些小鱼、小兽也被她烤的焦苦的难以下咽，不可避免地又会想到与雷焕同路的rì子，夜深人静之时更是没少暗自垂泪。

每每想到此节，连莲都会气的浑身发抖，要是再遇到那可恶的胖子，非要从他身上割下个十斤八斤肉，生吞了也算便宜他！

一想到肉不打紧，本来就饥肠辘辘的她更是难耐，正想厚着脸皮去铺子里管老板要些蒸饼。

这还没卖出步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吵杂，一嗓子浑厚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卖刀，全身jīng铁，刀重八十；刀锋三尺，饮血五十；杀人劈柴，皆为利器；底价千两，非诚勿扰！”

李渊看着马车里横卧着的胖子，毫不掩饰一脸的崇拜。

自打胖子被迎进襄阳城，李渊眼睛就没离开过这一团肥肉。这胖子不但肚子大，肚量也算不小，也没追究李渊城头上送出的百骑大礼，丝毫不客气地到国公府上大吃大喝了一顿。

也许是被小国公死缠烂打着交功夫缠的怕了，也许是被那直勾勾看宠物般的眼神盯得发毛，酒量和肚子有一比的胖子在李渊一杯杯献殷勤的推波助澜下，顺其自然地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最终害得五名jīng壮士卒合力之下才算把他抬到了床上。

偷鸡不成的小国公，忍不住抑郁加腹诽，一夜无法安眠。这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便把胖子从床上生拉硬拽起来，说是要带着他逛逛襄阳城，私底下不过是想多找些时间，好歹也要让这胖子给自己留下个一招半式。

国公府的马车虽不奢华，却也够宽敞，李渊看着鼾声大作的胖子毫无睁眼的意思，盯得有些无聊便把头伸向窗外，希望能寻些热闹。

李三公子坐在车厢一角心下倒是恬淡，认为四弟不过是少年心xìng一时心血来cháo，多半不能长久于是也不以为意。只是这胖子除了刚到襄阳时候展露一身扎手功夫，又哪里还有丝毫的高手风范，也不知道长安怎么会派他去徐州助阵？难道此人还有别的通天法门不成？看来是要找个时候问问清楚才好。

两兄弟各自神思，车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卖刀，可斩千斤巨石，可削蝉翼白纸；静可吹毛断发，动则饮血千里；万金难求，只卖千两。”

李渊瞧着有趣，就让马夫停下马车，驻足观看。

卖刀之人是一个身长七尺汉子，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一身棉衣油光锃亮可打铁，破破烂烂的棉絮如同铁树开花。斜倚在一棵古柳上，双手抄袖眼睛半眯，一柄黑sè长刀随意摆在雪地上，格外的扎眼。

围观的人大都是城中小民，一年到头能有个十几两余钱的都算得上殷实之家，除非那些达官显贵又有谁愿意花上千两买一把破铜烂铁？劈柴？能不一rì三次的擦拭，像祖宗排位一样的供着就算是不错的了！因此虽然人多，却大都是冲着看谁家的公子纨绔乐意当这个冤大头的热闹而来的。

人群中有几个难得早起的青皮无赖，看着故弄玄虚的外乡人有意故意刁难，带头衔着一根树枝的驴长脸说道：“外乡佬，看你一身的行头都值不个几吊钱，拿块废铁装什么神兵利器。赶紧麻溜的滚蛋，走得慢了少不了你一顿胖揍！”

那靠树的汉子对这泼皮的威胁无动于衷，直到泼皮想要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刀的时候，才缓缓地张开眼睛道：“我劝你还是莫要碰它的好，这把刀认生，容易见血。”

泼皮好歹也在巷陌里摸打滚爬好些年，触到病态汉子闪现一抹寒光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犯怵，又不好丢了颜面，只好悻悻地缩手道：“既然你定要做这买卖人，也该让在场的众位开开眼。不是说你这把刀能斩千斤巨石？且不说让你斩上千斤，就你身后的那个石狮子，你给斩得开我铁三给你磕三个响头！”

铁三朝身后的几个青皮挤了挤眼，五六个兄弟吭哧吭哧地将埋了雪的石狮子抬到病态汉子面前。这狮子说是没有千斤，却也有个几百斤重。众人一看这架势，知道这铁三是寻定了外乡人的晦气。俗话说的好，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铁三在襄阳城也算小有名气的地痞流氓，既然撂下了下跪磕头的狠话，那便是不能善了。围观的人开始起哄，一方面希望这外乡汉子赢能看到铁三下跪也能出出平时被欺压的恶气；另一方面不想病汉子赢，怕薄了襄阳城的面子。

众人在这纠结的变态心理作用下，反而越来越兴奋，起哄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病汉子也不好再端着架子，便从斜靠的古柳上站起，用黑乎乎的袖口擦了一把鼻涕，慢慢地伸出双手，走到黑刀前蹲下，一手握刀柄，站起随手一挥，然后将刀随意地丢在一旁，人也再次倚在先前的柳树上。

众人还没看出任何的门道，狮子还是原来那只完整的狮子，只当被这汉子耍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偶尔还有一两声抱怨声响起。铁三见此情形胆子瞬间大了许多，露出一丝狞笑，让你装高手，等下还不让你给爷爷我磕三百个响头，想装孙子也让你装不成。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惊呼声此起彼伏。铁三顺着别人的目光看过去，硬生生地将迈出去的半步收了回来，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还是完整的狮子，头却开始一点一点的往地上滑落！

狮子头掉在地上，像砸在人的心坎里，然后人群爆发出新一波的sāo动。好多人开始对着汉子指指点点，连眼光都与先前大不一样。平静惯了的人们心头像千万匹骏马掠过，突然间有了谈资比国家打了胜仗还要欣喜。

铁三反应的倒是很快，正准备偷偷地溜走，却被逮了个正着。还没等人起哄着让他磕头，铁三却发现头皮一凉，一缕青丝缓缓落下。

病汉子这才开口道：“先前你对我的刀不敬，这算是个惩戒，至于磕头我没兴趣。不买刀，你就可以滚了。”说完重又眯起了眼睛。

铁三摸摸光秃秃地头顶，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个透心凉，两条腿不住地筛着糠，在几个青皮的搀扶下才跌跌撞撞地出了人群。

围观群众再一次被深深地震撼的异常安静，而后伴随着久久不息的掌声哄堂大笑。

李渊从头到尾都没来得及闭上嘴巴，到此处才发敢出一声满意的叹息，赞一声：“壮士，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