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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奴隶的情诗》第四章 无神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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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有人在远处喊救命,声嘶力竭,还伴着惨叫。 但没多久就停止了。但愿受刑的人还活着。我感到心痛。我蜷缩在这荒漠里的牢笼,用指甲抓着胸前已经伤痕累累的皮肉。我在薄薄的被单里留着屈辱的泪水,浑身发抖。

我能回忆起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离开家的那天早上。头天夜里,爸爸突然让我收拾东西,说一个同镇的叫麻鸡的大叔要去南方做生意,愿意带上我。我不想离开,但我没说,在爸妈看来这是改善家里状况的好机会。我听话地收拾了东西,还把铁盒里的两封信夹进rì芥送的书里同其他东西一起放进了行李包。夜里我悄悄离开家和蝠音告了别。我记得第二天早上离开时似乎看到rì芥在那几棵树下看着我,我上了车,回头朝蝠音家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她站在门口,也朝我离开的方向看,她好像哭了……

我离开家多久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带我出来的麻鸡大叔哪儿去了?……我浑身疼痛——骨头也疼,皮肉也疼,有些地方好像还火辣辣的,脑袋尤其疼。听和我同一个牢房的那个名叫河狼的少年说我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遍体鳞伤,满头满脸也都是血,之后还昏迷了好几天。他一直害怕我会死掉,但我一直有心跳和呼吸,看守的人时不时会进来抽我几鞭子,即使我还在昏迷。他很抱歉没能阻止那些人。当他告诉我这里是位于南北交界带的鼠颊山谷中的监狱时,我连吃惊的力气都没了。

“我犯罪了?我做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

“你又是犯了什么罪?”

“我没做坏事,我连自己的罪名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被关进来了。我当时也挨了打,不过我伤得没你这么重,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被弄成你这样的。我帮你擦了一遍身子,这里没有药,也没有绷带,所以我只能用短裤给你包扎头上的伤口。”

“谢谢你……”我刚想再说点什么,门被踢开了。进来一个拿着皮鞭的中年人。

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我床边举起鞭子就往我身上抽。河狼想拉住他,被他一脚踢开。他把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冲我又踢又抽,嘴里还骂着:“贱种、臭虫、粪球……早几天就醒了!被老子抓到了吧,给我去上工,你们这些下流货!……”

“他刚醒,还很虚弱,求求你……”河狼向他求情,被他狠狠地踢中面门。

“住手!”我抓住他的另一只脚想让他摔倒,但我使不出力气,反而被他踢开,我的额头也挨了他一脚……

那家伙发泄够了就重重关上门,走了。

我爬到河狼身边,“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但我看到他在流鼻血,满脸淤青还有多处刮伤。

“对不起,害你也被打了。”我挣扎着站起来,但没成功。

“没关系,住在这里的人都习惯了。”他把我扶到床上。

我重新躺下,新痛加旧伤让我动弹不得。“那人刚才说上什么工?”

“不知道会分配你去干嘛……有的搬石头,有的被派去挖尸体,有的负责把尸体按腐烂程度分类,有的负责分离毛发、皮、肉、内脏、骨头之类的……”

“这都是干嘛?”我几乎想吐。

“他们想用人骨头造一座什么建筑……尸体的其他部分也有用途……至少他们会给我们发手套和口罩……如果监狱里有人死去就会直接被分解……不过你现在伤成这样,可以让他们通融一下……”

“你……被分配做什么?”

“给他们卸下来的内脏分类……”

“你说你没犯罪,为什么不想办法逃走?”

“没人逃得了。一有他们认为不老实的,就会被抓到那个房间里……”他好像要哭了。他伸出左手,我发现他中指和无名指上没有指甲。

“怎么会这样?”

“你比我还要严重,你身上有些地方的肉都烂了。不过你好像全忘了,这样也好,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去死。但我又怕死……”他擦去眼里渗出的泪水。

“就没人来管吗?”

“这里是南北交界处,既不属于南方也不属于北方,但南北方都把监狱、疯人院、危险的实验室之类的建在这里,时间久了,这些地方的管理人员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地位,之后虽然名义上还属于原归属地管,但实际上这里就像一个个dú lì的王国,每个小区域都有自己的‘国王’。虽然南北方仍然把犯人、疯子之类他们认为危险的人送到这里,但之后的事外面的人就不会过问了,当然,他们也没有能力过问。”

“你就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吗?你不想逃吗?”

他摇摇头,然后坚定地说:“我们虽然现在逃不出去,但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呆在这里的!”

“为什么?你知道会有什么人来救我们吗?”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这样的rì子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相信!”

之后的第二天,我就不得不起来干活了。我被河狼扶着,一进那堆满尸骨的空间我就恶心。其他人似乎都习惯了,没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生怕被命令做分解尸体的事,还好他们只让我把骨头按部位分好。但即使是这样的工作我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才干了不一会儿我就晕过去了。河狼后来说有个胖看守想把我抽醒,但没成功,他们都以为我可能死了,但我依旧有心跳和呼吸。此后我又躺了两天才开始工作。工作的地方弥漫着各种臭味,即使戴着口罩也还能闻到。此外,虽然戴着手套,但我不禁想象着刚和**分开的骨头上残留的怨气还是会渗到的肌肤里。真不知道他们哪里弄来这么多尸体,居然够监狱里这么多人每天从早鼓捣到晚。刚开始我每天会边做边干呕。我突然想起了rì芥,他听到我说那么多肉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这种感觉。后来我的反应不再那么大了,但还是觉得恶心。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去问看守的话他们只会用鞭子回答我。所以我姑且当自己有罪好了,这样的话被打或者被逼着整天和尸骨呆在一起也不会那么想不通。我的身体恢复得很慢,无论是牢房、分解尸体的场所还是监狱食堂里的气味都很难闻,我整天被各种各样的臭味熏得晕乎乎的,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这天,我正尽量让自己麻木地分着骨头,突然有人碰了碰我的肩膀,我转头一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虽然她是女人,但她干的好像是从骨头上剔肉的活。

“我听河狼说你是北方来的?”

我点点头。

“北方的哪里?”

“鹰口镇。”

“我女儿也在那里,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她叫蝠音……”

我没来得急回答,她就被监视我们的胖子抽了几鞭子推开了。她真的是蝠音的母亲?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午饭时我坐到她对面的位子上,小声对她说:“我认识她。我们……以前是朋友。”我想,我如果真的犯了什么罪的话,也就没资格再做她的朋友了。

“她好吗?”

“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很好……和nǎinǎi住在一起。”

“我没资格做母亲。”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十三年没见到她了……”

“十三年?你是在她五岁时和她分开的?”

她点点头。

“那她现在十八了?”

“当然,我不会算错的。”

我吓了一跳,一瞬间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我问她蝠音是哪一年出生的,她告诉了我,果然和我是同一年。我记得我是十六岁离开家的,这么说我已经离开两年了?我又问了她今年的年份,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真的已经离家两年了。也就是说我忘记了整整两年的事,这两年我都在干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我不知道……这个监狱里有没有一个叫麻鸡的人?”

“没听说过。”

“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杀人。”她说得很平静,“千万别告诉蝠音……别告诉她我杀了人,也别告诉她我现在在监狱里做的事……”

“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后来我又悄悄问了其他几个人今年到底是哪一年,回到牢房后又问了河狼,他们说的都和蝠音的妈妈说的一样,看来我离开家以后果然已经过了两年了。我告诉河狼我可能把这两年的事全忘了。他说可能是因为我脑袋受伤的缘故,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来我的头还在疼,我的头上还包着他的短裤。此后我继续在头疼、头晕和浑身伤痛中干着莫名其妙的活。

我实在懒得去回忆什么,我想要是我真的犯了什么罪的话还是不要想起来比较好——虽然这对那个不知存在与否的受害者不太负责。我担心的是爸爸妈妈知不知道我在监狱,要是他们知道的话会怎么想呢?他们会为我感到羞愧,最可怕的是他们会在那个镇上呆不下去,会因为我而背井离乡……还有蝠音,要是她知道我和她母亲都被关在这里,她又会怎么想呢?……

我们白天干那种活,晚上睡觉也不得安宁。几乎每夜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然后监狱里第二天就多出一两具待分解的惨不忍睹的尸体。我回忆着小时候做过的英雄梦,无限羞愧。

在地图上,我们所处的南北交界处只是一根分隔南北的长长的线。以前镇上的老师说,这里主要是荒漠和山地。靠南和靠北的边缘上有很多树林和高山阻挡这里产生的风沙。这里从古代就没什么人居住,只有一些苦修的人和宁可选择恶劣环境也不想与世人相处的恨世者才会甘愿来到这里。而现在,这里有不少人,但大家都不是自愿来的。

我是个缩头乌龟、胆小鬼,所以我尽量避免一切可能让我挨打的情况。但每个人都逃不过的虐待还是来了。这天,不知为什么所有看守的人都到齐了,由于他们平时轮班监管我们,所以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原来这里有这么多拿鞭子的家伙。今天没让我们上工,而是把我们赶出牢房,让我们背靠在到那间刑房外的墙上,手抱头站好。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还多开出了四间刑房。我们分批走进五个不同的房间,一次一间进五个人。每组进去后不久就会传出鞭打声、哭叫声、求饶声……五间屋子中的惨叫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轮到我时,我惊讶自己居然没吓出尿来。我进的是最早那间刑房。按河狼的说法我应该来过一次,还在这里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这间屋子到处都是刑具,摆放得颇有艺术感。我们一进去就被扒光了衣服仔细检查,他们好像要找什么东西,而且那件东西应该不大,因为他们连口腔和屁眼都没放过。确认我们身上都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后,他们就开始用刑向我们逼供。问题总得来说就是“有没有和布偶那个贱人勾结?”“有没有看到黑熊?”“海豹有没有潜进来?”……我想问我们怎么可能和玩具以及动物勾结,但我想还是少顶撞他们为好。上次的伤还没好,加上这次的,我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不知道我会不会就这样被打死然后第二天被分解。由蝠音的母亲帮我剔骨头,河狼给我的内脏分类,虽然我的皮已经伤痕累累,但我的肉也许可以被加工后当牛肉干或猪肉卖干,我更希望是被当牛肉干卖,听起来要壮一点也值钱一点……

但我总算还活着。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发现牢房也被翻了一遍。第二天,蝠音的母亲还特地跑来问我伤得怎么样,尽管她自己也挨了打。她塞给我一大块面包,说是吃饭时偷来的。不可否认,昨天实在也辛苦了各位看守了,他们从早打到晚,其间还换了好几班,第二天居然又是全勤,对于那帮酒囊饭袋来说可真是不容易。关于这次受刑,我们在这之后的几天都不知所以然。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监狱里出现了这样一种传言:位于鼠尾山谷的监狱发生了集体越狱,是由一个被称为布偶夫人的女囚领导的,主要人物还有名为黑熊和海豹的囚犯。南北交界带的所有监狱因此都加大了对囚犯的控制力度。

听到这个消息后,河狼极其兴奋,他小声对我说:“我们有救了,我就知道,这样的rì子不会太久的!”

“他们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动作吗?”

“不知道,就算有也一定被那些人封锁了,我们不会立刻知道。”

“鼠尾山谷不是在交界带的最西边吗?从那里到这里应该还有很多监狱吧,他们要把所有犯人都救出来的话,要过好长时间才会到这里的。”

“他们多解放一个监狱,人数就会多一倍,之后速度就会加快了。”

“是吗?”

“当然!我已经闻到zì yóu的味道了!”

“可是,所有监狱里关的都是像你这样无辜的人吗?应该也有真正的罪犯,我们这里就有不少真正凶恶的家伙,要是那些人都给放出来了……”

“一定有办法协调的!那些人一定会因为能够重获zì yóu而改过自新的!”

这家伙想得实在有点太简单了。要是以布偶夫人为首的那些人真的把所有监狱都掀了,把里面的暴徒也放出来,无论对南方还是北方都是一大危害,更何况要领导这些人也够难的。而且南北方几乎所有的监狱都集中在交界带,监狱没了,以后的犯人要被关在哪里?……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救其他监狱里的犯人,只是监狱管理层太杞人忧天了……

我们在比以往多出数倍的狱卒眼下干着和往常一样臭烘烘的活。河狼说他们要用骨头盖一座什么东西。虽然有点恶心,但我还真想看看用骨头堆成的建筑到底是什么样的。还有,尸体的其他部位,比如内脏和皮肉真的会被加工后当成干货卖出去吗?我不该对这些感兴趣,为了不把自己逼死,我时常回忆和蝠音在一起的时光,她讲的故事,还有独眼奴隶的情诗……两年前我还对那些情诗感兴趣,现在居然想看人骨建筑和人肉干。我现在对以前觉得恶心的东西几乎麻木了。

虽然我仍然担心布偶夫人那些人的举动会对南北方的和平造成威胁,但我也像其他人一样有了一丝希望,能离开这里比什么都好。有时我甚至想,为什么我们不也集体越狱,非得等鼠尾山谷的那些人来救我们呢?蝠音的母亲悄悄告诉我,要是大家能得救她就立刻去北方找蝠音,以后再也不分开了。我觉得奇怪,她明明是杀人犯,为什么还好意思回到女儿身边,不过话说回来,我不也渴望回到父母身边吗?

过了许久我们都没听到布偶夫人那些人的动静。看守们也不再天天全勤了。监视减少了,我们反而更担心了。这意味着监狱方面又掌握了主动权,我们的zì yóu再次变成了幻影。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直到被告知有人来探视我时,我才恢复了一点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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