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荡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小辣椒睚眦狰狞地飞奔而去，火红的衣裳飘舞在江州的大道，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连名字还没说呢，真薄情。

我幽怨地放了一会儿空，回头最后望了眼耿府，顺着来时的冥路慢慢向回走。

新魂照阴间的规矩应是先去城隍庙，再去鬼门关交由秦广王审判，无罪才可放行。算算时候云彤也该到鬼门关了，不知道那个阴森的阎罗蒋子文有没有为难他。

我忽然停住了。想要救云彤，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找蒋子文或杜子仁求情，而这俩人以前都跟珊瑚鬼有过那种不清不白的关系，找哪个我都不会好过。杜子仁身为五方鬼帝之一，官职、权势高于蒋子文，也是珊瑚鬼最有能耐的姘夫之一，论理我该去找他，可看方才那家伙的态度就知道，这次他不会那么好说话，而且他也没法直接命令十殿阎罗。

那么，只能去找蒋子文了吗？

听胡桃说蒋子文被珊瑚鬼利用之后险些丢了乌纱帽，盛怒之下差点要了他小命，我也不晓得他现在对那个小贱人到底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万一他想起旧事心中愤愤，一脚把我踹到碎魂台怎么办？而且，南方鬼帝和秦广王一向不对盘，万一杜子仁知道我来找蒋子文，一个发怒劈了我或是做了我怎么办？

我越想越惊，越想越悚，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头上带犄角的杜子仁阴恻恻的笑。

事到如今，我才真切地了解到一个词的含义：生死两难。

罢，为了云彤，我就去会会那个蒋子文，大不了再死一次，总算也是活过。

拿定主意后，我揉了揉眼睛，从冥路上交叉出来的路口转了道，镇定地飘向一殿阎罗的地盘——鬼门关。

鬼门关处于阴阳交接之地，并不像冥界其他地方那样鬼气森然，而是永远浮沉着一轮殷红的落日。上次被谢必安带到这里时心情郁闷，再加上那两人之间浓浓的战火味儿，我受惊还来不及，自然没功夫去欣赏它周遭的景色，如今一看才方觉雅致。

只可惜这般景色生前不多见，仔细赏赏的代价竟是断去一条性命。

寒玄的铁门前，无数只形态各异的小鬼手中执戟，呵气连天地蹲在关前守着，东倒西歪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只醉鬼。近日人间太平，皇帝勤勉爱民，也无饥荒战乱之事，渡到阴间的魂魄就少了许多，也难怪他们这么无聊。

细眼扫了一周，并没有发现秦广王的身影，难道是在自个儿的阎罗殿里？我推醒脚下的一只红脸青牙的小鬼，问道：“蒋……你们的秦广王在哪儿？”

青牙鬼迷迷瞪瞪地醒过来，眨了眨仅有的一只凸眼，站起来朝我伸出手道：“凭证！”

旁边的几只小鬼听到声响后醒了过来，也执着戟围到我身边道：“凭证！”

“凭证！”“凭证！”“凭证！”……

“要你娘的凭证！”我把青牙鬼拎起来，嫌弃地凑上去指着它的鼻子道，“去报告你们的王爷，就说故人来访，叫他速速过来见我！”

青牙鬼手中的芝麻小戟掉落在地，惊呼一声：“你是谁？”我掐住它的喉咙，微笑道：“老子姓珊名瑚鬼，桃止山人士，这辈子死时年方廿九，现住幽都。清楚否？”

说罢一松手，青牙鬼便哎哟一声摔到了地上，拾起自己的武器退到了身后的鬼群里。

黑压压的鬼群怀疑地打量了我几眼，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议论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鬼群响起一阵碎碎的沙声，里面走出来一只白面红唇、僮仆打扮的小鬼。小鬼身段极矮，约莫一尺来长，要看我的脸必须飞在空中。它绕着我飞了两圈，停在我的面前轻声问：“是珊瑚大人？”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小鬼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难以置信地又绕着我飞了两圈，落到地上拍手道：“噫！王妃回来了！”

鬼群骚动了一阵，和僮仆小鬼一样惊喜地围上来，载歌载舞道：“是王妃！王妃回来了！”“王妃回来了！”……

我无语地看着它们。这珊瑚鬼真是不容小觑，南方鬼帝的鬼后、一殿阎罗的王妃都能手到擒来，得意之时还不觉得别扭——或许断袖都是这样？我忍着想揍它们一顿的冲动，脸上扯出一个假笑道：“好了小的们，现在告诉你们的王妃，王爷在哪儿啊？”

小鬼们安静了下来。僮仆小鬼在我身边招招手，面前的鬼群立马分成两拨，一拨拿着戟神气地把我围好，另一拨丢掉手中的武器，摩掌擦拳地向我冲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群小鬼撞翻，身体被无数只手抬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惊慌地坐起身，冲着疾速奔腾的身下众鬼喊道。

“去找王爷！”小鬼们应道。

“他在哪儿？”

“鬼判殿！”

“放下来，我会自己走！”

这些小鬼丝毫不理会我的叫嚷，只管抬着我入了鬼门关，一路向西奔上黄泉黑路，卯足了劲地往前冲，一时间除了耳旁哗哗的风声、衣襟摩擦的簌簌声，整个世界竟是出奇的昏沉与寂静，若不是路上斑驳的点点鬼火可以照明，我还以为自己下了暗黑地狱。

半柱香的功夫后，前方传来了海浪拍岸的声音，伴随着一点不甚清晰的蓝光。海浪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月光下宁静的潮汐。我坐在众鬼围成的座椅上，吹着寒冷的夜风，默默地侧耳倾听着。僮仆小鬼浮在空中朝前探了探，回头向我解释道：“马上就要到冥海了，鬼判殿就是建在冥海前最大的一块礁石上的。”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又道：“鬼判殿身为十殿里的第一殿，每天都要审判来自人间各地的鬼魂，总是很忙呢。好在崔判官经常从丰都天子殿过来帮忙，王爷才有时间出去走走。”

他说了半天，见我始终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只得喃喃道：“王爷知道王妃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但愿他别太高兴。我苦恼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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