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越接近极北的地方太阳落得越早。 此时刚过申时，雪原上已经夕阳如血，美轮美奂，极易使人产生幻觉，误以为自己进入了雪国仙境。

苏旷原本打算几天前就折返向西，但众人在路途上无意间捕到两头落单的驯鹿，又为行程提供了十多日的干粮。可是自启程以来，一共已走了多月了，谁也不知道还要走上多久。也许明日便能到达，但也许只因方向偏离了稍许，再走一年也找不到。可怕的不是路途的艰辛，而是在付出了巨大努力后却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到底有何意义。苏旷领兵多年，深谙御人之道，心知军心涣散是临阵大忌，所以即使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猎手们也不能再往前走了。

朔风还是一如既往地怒号着。苏旷痴痴地望着那轮红日，口中喃喃自语。残阳照得他面颊通红，把他身影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很长，更显伟岸苍劲。猎手们都静静地俯首候着，恭敬无比，但每个人此时也是心潮起伏难平。

夕阳逐渐被地平线蚕食殆尽，像一个壮士明知前路凶险，却还是毅然慷慨赴死般壮丽绚烂。在它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苏旷的心突地一跳，胸口被一股莫名不祥的感觉堵住了。他反手取出御风，横在眼前静静地凝视着。朔风嘶吼着被剑刃撕开，剑身发出“噌噌”的轻鸣声。

“御风无双，迟暮夕阳。茕茕雪鹰，苍穹茫茫。烽火刁斗，白骨阑干。悲歌苍凉，幽泣之殇。”苏旷仰首瞭望，中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清朗的声音伴着龙吟般的剑鸣。

猎手们的心中不知不觉涌上一阵说不出的苍凉之感，各自伸手摩挲着武器，稍稍感到心安。

苏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今日不必再走了，就地安营吧。”

天色昏暗下来，雪原上高大伟岸的山脉此时都只剩下依稀模糊的轮廓。猎手们早已搭起牛皮帐篷，围着火堆烘烤鹿肉。苏旷心事重重，食不知味，胡乱嚼着鹿肉。猎手们也是默默地咀嚼，一言不发。他们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被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包围着。

“大家听我说。”苏旷努力咽下一块鹿肉，火光照得他的脸庞忽明忽暗。以前不管何时，苏旷总是那么神采奕奕，可是今日脸上却是倦容满面，略显疲惫沧桑。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低声道：“今晚大家吃饱些，好好休息，咱们明日便原路返回。”

“将军……”杜翼刚开口，便被一大块鹿肉塞满了嘴。他瞪眼转过头去看，只见大哥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杜麟一愣，剩下的半句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众人均是沉默，为这么多天的艰辛付出却没有收获应有的成功而感到惋惜。但同时他们也很理解苏旷，将帅之决绝果敢本就需要异于常人。

苏旷苦笑着向后躺倒在雪地上，积雪的冰凉稍稍消散了他身上巨大的倦意。他无声地注视着浩瀚的天空，圆月的孤高清冷之意一直凉到他的心底。他闭上眼，想着若是明日真的启程返回，那么便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任务失败。

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道。

忽然，他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某些异样，迅速翻身将耳朵紧贴着地面。众人见他举止异常，不禁噤声侧目而视。

“吕襄！”随着苏旷的低呼，吕襄立刻取出铁质小筒贴地伏听。

苏旷见他眉头越锁越紧，心知自己所料不错，低声问道：“听到了什么？”

“有小队人马正朝西而来，大概有五十多人。”吕襄肯定地道，“他们已经离我们很近了。”

杜翼耸着隽秀的眉毛朝四周眺望，目之所及尽是无穷的黑暗，并没有发现人的踪迹。杜麟低声道：“这雪原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人。上次你也说有大队人马，最后却是只有马没有人，这次凭什么确定？”尽管压低了声音，但仍然能听出他的吃惊。

“我确定，因为……”吕襄的眼睛在黑夜里闪过一丝光泽，“这次我听见了铁蹄声！”

“先把篝火灭了！”苏旷边说边捧起一堆雪覆盖了上去。猎手们反应过来，纷纷依样撒雪灭火。

火堆很快就灭了，此时的雪原上已黑得一片模糊，伸手不辨五指。苏旷打个暗号，猎手们立即摸黑围拢。苏旷低沉的声音伴着呼啸的风声传入每人的耳朵：“虽然不明对方的身份，但多半是敌非友。这么晚了还敢在雪原上行走，对方一定对路径非常熟悉，不是晁氏就是乌叶人。快拆了帐篷，只要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就好。万一我们被发现了，与敌人交手是小，泄露行踪是大。”

帐篷很快就被收起了，十多匹玄冰马也被驱赶至一处凹地，众人都伏在地上，等待着那队神秘人马的出现。

没过多久，平原的尽头凭空冒出许多鬼火——并且不断向西移动，是有人举着火把缓慢前行，颇有几分鬼魅之感。雪地的反光把他们映得很亮，在黑夜里空旷的平原上显得十分耀眼。

杜翼的目力极佳，仔细观察了片刻，低声说道：“共有四十五人，有武士也有奴仆。马匹五十，骆驼十五。”

苏旷仔细地听着，俯视着不停移动的火点，问道：“能不能看出是什么人？”

杜翼揉揉眼睛，再次睁眼，随即肯定地回答：“看装束是晁氏人，像是某位将军出行的派头。走在最前面的好像是……”他顿了一顿，又凝神远望一会儿，突然失声道：“是小狮子青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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