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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欢》十 (上)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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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牢记 ) ( 请牢记 )十

熏炉里又一次发出“必剥”的声响,魏仁轩张大眼睛看着宫女往里头加了些炭火,几缕青烟同一旁的香亭混在一起,绕过了金丝纱帘,在镶绿剪边的梁上盘旋片刻,又簌簌地落在他的案前。

他晃了晃小脑袋,终于看清烟雾后确实站着温纶。魏仁轩忙把出神的嘴巴合上,急急低下头去,小声应道:“先……先生。”

温纶面色依旧温和,伸手提起案上铺陈开的宣纸,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他垂下眼眸看着忐忑不安的魏仁轩,徐声问:“你可知此句意思?”

小人儿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温纶,喏喏道:“月下美人比月美……”他越说越小声,怕温纶判他个“粗俗不堪”。谁知太傅大人竟笑了,笑了半晌又问他:“你可见过这月下美人?”

魏仁轩当他取笑自己,有些不高兴,鼓了个包子脸皱眉道:“自然没见过。诗里的美人早死了千年百年了,不说我没见过,先生肯定也没见过!”

温纶嗤笑了声,须臾转身将墨迹未干的宣纸丢进熏炉,细碎的火星迅速蔓延将纸面焦黑,他回身看瞪大眼睛的小人儿,眼里依旧是水波不兴的和煦:“殿下今后多学些兵书吧,圣上喜欢。”

魏仁轩一愣,随即咬着唇点头,桌下的小手偷偷地伸进屉子里,将一卷《诗经》覆至底下,又拿手指轻轻抚了抚。温纶拿眼角看着,没有言语。

而后这偌大的长息宫内仅剩下书页翻过的悉疏声响,宫人匆匆来回换着炭火,庭外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几片雪沫随风覆上红木窗棂,随即弥散成一片斑白。

手中的《兵谏》被无意识地翻过了几页,魏仁轩摇过脑袋看着窗上的雪花,忽然道:“先生,听闻先生前日上山踩雪了?”

温纶闻声,也没有从眼前的卷宗里抬头,只是随意地“嗯”了声。

小孩儿起了兴,忙问:“先生,山里好玩吗,有仙禽吗?”他探过了脑袋,稚嫩的眼眸闪着别样的神采。

温纶抬头,见魏仁轩满目的好奇和探求,剑眉微动,他道:“倒是遇上了个仙人。”

案前的小孩瞪圆了眼睛,惊奇地一呼,又急急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请我喝了一杯酒。”温纶将卷宗叠起,仿佛平淡无奇。

“酒?然后呢?”魏仁轩曲了手肘托着脑袋,直愣愣地望着温纶,听得认真。

温纶顺手执起一篇奏折,缓缓摊开,入目是“太傅温纶盗权窃柄”几个大字,落款是兵部尚书厉申及钱谷李思正。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掌风一动,洋洋洒洒数页的弹劾奏章径直落入炭火正旺的熏炉之中。

屋里泛起帛纸燃后的难闻气味,魏仁轩被温纶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忙缩起脑袋坐回案前翻起《兵谏》,装模作样地连翻好几页。

太师椅挪了位置,温纶自楠木书案前起来,踱步至正襟危坐的魏仁轩眼前,良久才低声道:“殿下,你要记住。你是将来的天子,这个天下是你的,你手里握着的是天下苍生和黎民百姓,而不仅仅是一卷《诗经》……”他又伸手覆上眼下低垂的小脑袋,轻轻地揉了几下,沉声道,“你要对得起你的魏氏王朝……”

魏仁轩心知他这番话是恨铁不成钢,怪自己成日沦于山水游乐、诗情画意,丝毫没个太子的样子。鼻头有些酸涩,魏仁轩扁着嘴,又不敢抬头回视立在身前的温纶,只抖着声道:“你们个个都说这天下将来是我的,可我却连这皇宫都没出过,难道我的天下,就是这一座枯燥无味的皇城么……”

“你们个个都说,我的天下绮丽壮美,那么富饶,歌舞升平,可我从来没见过……先生,我只不过想爱上我的天下……连山野村夫都比我了解它。先生,我真的可以做这天下的主人吗,我甚至不知道它长什么模样……”所以他耽于《诗经》中的秀丽民风,他膜拜那些诗词,就像膜拜自己的天下。

魏仁轩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蛋看温纶,皱着眉头哭道:“先生,我不要做什么太子了!我不会做皇帝,连父皇都不会,我……”

“殿下!”温纶忽然低沉地叫住了他,蹙眉道,“殿下,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看着全然怔住的魏仁轩,长长地叹了口气,又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直到手下的人儿放松了些才又道:“你长大了,不要再任性了。”

魏仁轩没有回话,他讨厌长大。小时候他还可以在温纶的肩头摘御花园里的桃花,不用成日躲在这密不透风的殿里读着乏味的兵书,说着口是心非的话,看着阿谀奉承的人。这般难受的太子,谁爱做谁做。

但这话他是断然不敢说给温纶听的,这个太傅大人,他的先生,曾经无数次地对他表示过期望——要做一个对得起苍生的君王。他是后来猜测到,这个无比殷切的期望多半源于他的父皇,当今圣上,一个对不起天下苍生的昏庸君王。

事实上,他只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少年,这个天下,他不需要把它握在手里,他只乐于看着它的美丽,世世和谐。他不愿接受这种期望,却更不愿辜负这个人的期望——数年的谆谆教诲,他早在心里将父亲的位置从朝堂上金碧辉煌的龙椅移到了这屋里无声严厉的太师椅上。

辜负与不辜负,这对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来说,是难以磨合的矛盾。他想了许多次,却终究没有答案。

“先生,我很苦恼。”他抹了抹眼泪,只盯着桌上被泪水浸湿的书卷。

温纶柔了眼色,正要说什么,一阵凌厉的劲风扫过,金丝罗纱陡然散开,他随即转身将魏仁轩护在身后,冷声道:“谁!”

没有人答他,那道风好似隐去形的猛兽过境,浓重的杀气直朝温纶扑来。

肃杀的风丝扫过他额前的碎发,温纶甚至来不及眨眼,他凛着眼眸,等着下一瞬的封喉——他深知自己无力抵抗。

然而下一瞬只有窗门破开的声音,又是一阵清风掠过他身前,依旧没有任何言语,温纶只觉得窜至眼前的浓重杀气仿佛撞上了一堵密实的风墙,两阵怪风相持着,仅是片刻的安宁后,风团霎时重卷,狂暴地横扫整个内殿,满目罗帐书卷飞扬,如同骤风暴雨,案上一尊翡翠蟠龙硬生生地被甩飞。

翡翠应声碎成两半,门外侍卫闻声匆匆赶来护驾,却只见到满地的书卷狼藉,以及安然无恙的太子和太傅。

风猝然止住,只有洞开的窗门吹进冬日的冷风和雪沫。

温纶敛起剑眉,思起方才,只在清风袭来的那一瞬,他似乎嗅到了那些残余的风丝里清淡的竹香。

墨色瞳眸一动,这个味道……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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