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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基督山恩仇记》006、折断翅膀的天鹅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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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要赶往离小樊村三十几里地外的公社革委会驻地黄集开会。吕继红上午到田间、地头、草料库,包括右派份子老肇正在浇粪施肥的菜地,各处溜达了一圈,清点了正常出工的人头数以后,与村支部书记老樊打了招呼,匆匆忙忙跑回晒谷场牛棚屋老肇家的厅堂兼灶房,点火开锅准备提早做晌午饭。

牛凤是一大清早就起身赶往小樊村老朋友肇飞家里的。

她与肇飞有师生之谊。她是中央戏曲研究院学芭蕾舞专业的,特殊时期前两年毕业,分配到鄂北省歌剧舞剧院做专职舞蹈演员。肇飞五七年“反右”后,从戏曲研究所第一次降职、发配到学院,曾担任过她的老师,教授她一年多西方文学艺术史。特殊时期开始,母校遭到红卫兵小将冲击,肇飞再次被放逐。

肇飞回到祖籍鄂北省省会夏江,分配到市群众艺术馆工作后,由于彼此曾经的师生渊源,加之都在文化艺术系统工作的缘故,两人的走动变得频繁起来,但这也只是普通朋友、师生、同事间正常的交往。双方关系真正密切,是六九年以后,江城文艺系统集体下放到鄂北“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之后的事情了。

牛凤从昨晚收到院里通知其暂回单位准备节目,参加“国庆”文艺汇演选拔的调令后,就兴奋得几乎彻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

她急于来樊村见肇飞,不光是要将好消息第一时间与老师兼朋友共享,更想请教一下该作哪些准备工作,以及如何准备等事项。毕竟做过多次大赛和招生评委的老师肇飞,其经验更丰富。

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她迈着那特有的、带着芭蕾韵律的小跳步,扭摆着柔软的腰肢,不停擦拭着满体淋漓的香汗,兴冲冲到达小樊村晒谷场时,太阳已快到头顶了。推开牛棚的屋门,只有一个扎两条小辫,脸蛋圆乎乎、胖鼓鼓、红脸膛,长得还算清秀的年青姑娘正围着灶台忙碌着,老师家老少爷俩一个也未见踪影,这让她感觉有些气馁,问话就难免不太客气。

“小丫头,这家的人呢?”

“没长眼睛啊?不在这站着吗。”

“你是这家的吗?”

“我不是,难道你是吗?”

见年青姑娘爱搭不理、气鼓鼓的摸样,牛凤皱了皱眉头。

她为人处世就这个性格,说话直通通冷冰冰的,有啥说啥绝不废话。遇见不顺眼的,干脆昂起那盘着发髻,尖尖下巴的头颅,装着没看见式的。呵,今天居然又碰到这个比自己还有个性的!牛凤按捺着因屋内燥热而渐渐有些体温升高的烦躁的心绪,又客气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这肇老师和他儿子辄辄到哪里去了。”

“去菜地也罢,村小也行,你自己看着办。”

年青姑娘赶苍蝇般地摆摆手,口气不耐烦得很。

牛凤估计向她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决定自己先到到菜地去寻寻,免得自讨没趣。

小樊村的菜地就两块,都听老师肇飞说过。以前曾有的菜地已让割资本主义尾巴时割掉了。就这两块地还是老肇撺掇着生产队,自掏腰包提供菜种子,以搞科学种田试验的名义搞起来的。一块小些的菜地在牛棚背后的苦楝树林前,栽种了些卷心菜、茄子、胡萝卜之类寻常的蔬菜;另一块菜地大些,种的是当地人离不得的大葱、姜蒜以及烟叶子,算不上真正的菜地,称呼为经济作物田更贴切,位置在麦秸垛子后那口小池塘的旁边。

牛棚背后没人,牛凤转身往池塘旁的菜地走去。她眼角的余光,发现圆圆脸的年青姑娘正远远地蹑在身后尾随。她走,年青姑娘也走;她停,年青姑娘也停,但与她始终保持不即不离的距离。

“小丫头,你想干啥呀?”

“监督呗。”

“我是坏份子吗?”

“坏份子脸上不写字的。”

牛凤笑了笑,懒得再搭理她。牛凤可不是头次见这圆圆脸的年青姑娘了,最近到老肇家常能遇到。但这年青姑娘好像与她犯冲。每次见面,只要自己一开口,言语上不冒犯她两句绝不罢休,搞得她既难堪、无奈,也摸不清头脑。

还没到池塘边大块的菜地,远远地,她已能看到老师正弓着身,举着粪瓢,一勺一勺往地里浇水的身形。老师头戴有檐的黄色大草帽,裤腿卷到膝盖上,衣袖扁得老高,平日里高大挺拔的腰身显得有些佝偻,但神情专注、认真。每浇下去一勺水后,还细心地培一培周遭的泥土,理一理新出芽的小苗。

“老师!”

“来了哇。”

老师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冲她溢出一丝微笑算是招呼,又拾掇起手上的活计来。

“饲牛、放羊、给菜地浇粪,您每日就做这些?”

“算是吧。”

“累了吧?您歇会儿?”

“还有些没浇完呢,你稍候吧!”

牛凤眼角有些湿润,柔和的语气消逝了。平日硬邦邦、气鼓鼓的口气又脱口而来。

“这是人干的活吗?您要让那满腹的诗书、几十年的锦绣就消磨在这里?”

“这里的贫下中农不都如此?”老师微笑。

“那。。。”

老师摆摆手,瞥了不远处观望着这边的年青姑娘,示意还欲开口的牛凤打住,自嘲地低吟到:“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这有什么不好呢?”

“还乐在其中?我没觉得有一点点好的。”

“行了,不说这个了。看你刚才走路那架势和那神情儿,莫不是有啥好消息?”

牛凤点点头,脸色又和缓下来。

“可能我马上就要回去了。院里准备上几个节目,打算参加省里的国庆文艺汇演选拔,其中打算移植一幕“红色娘子军”中的军民鱼水情,有一个我合适的角色。。。吴哲也打算准备个节目。。。”

老师那一向洞悉世事,睿智豁达的眸子,只扫视了她洋溢着喜悦,已不再青春、不算美貌的脸孔稍瞬,就拦住了她喷涌欲出的一肚子的话。

“回屋说吧。先喝口水歇歇,走了那远的路,休息会儿再细说不迟。”

“就你那牛棚陋屋啊?冬天四处透风,把人的下巴都要冻掉。刚才我进去的时候,又热得像个蒸笼,我可不敢再进去。”牛凤俏皮地摇头拒绝。

“君子所居,何陋之有?”老师脱下草帽,用它扇着凉,乐呵呵的。

“老师今天怎么满嘴的之乎者也吖!”女弟子的声音娇腻。

“刚从箱底捡出几页被红卫兵抄家破四旧遗漏掉的废纸,瞧了一瞧,居然是《论语》。你不知道吧,老师从国中毕业后,就只读ABC和尼采、康德之类的,洋文还算认得几个,祖宗的那些东西差点忘记光了。孔子不是说要温故知新嘛!”

“那我们去池塘边的柳荫下?君子远庖厨嘛,那地儿才是君子之所在。”跳芭蕾的女弟子笑吟吟邀请到。

“哟呵,小资产阶级就是懂浪漫情调啊!”

老师尚未应答,不远处的小姑娘耳朵好使听见了,酸酸地讥诮了一句。

牛凤有些羞恼,本来就显得尖尖的下巴拉得更长。“老师,这小丫头片儿是哪儿的,怎么一点上下尊卑都不懂啊?”寻常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冷不丁蹦出带京中乡土味儿的土音,“片儿”俩词,尾音拖的很长。

被年青姑娘撩拨几次后她有些按捺不住了。

“喊人家老师的,自己不还是小辈吗?”圆圆脸的年青姑娘又顶撞了一句,但脸是对着脱帽右派的,似乎刻意压低了些嗓门。

“到饭点儿啦,还是回屋罢。吃过饭,多的是时辰再聊。”

老师似没听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言语间的剑拔弩张,神情不改,淡漠依旧,起身担起粪桶担子,率先向牛棚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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