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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国》第十三节 康党荣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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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阿四,赵衡不断打量着荣府上下的一切:荣禄的骄奢是出了名的,但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明白这种排场究竟意味着什么。( 更新本书最新章节)顺着回廊走去,只见满目翠绿,亭台楼阁隐藏其中,更有水声潺潺,带着一丝薄薄的雾霭缓缓流动,放眼望去居然看不到边际。而这居然还只是荣府的花园,自己原来还对所居的那套小四合院沾沾自喜,认为单就居住而言已太过奢侈,与荣府一比连渣都不是。看来,人生的路还很长啊。

七拐八拐,用了接近一刻钟的模样才到了花厅。屋子很大,装饰也很豪华,典型的中式古典风格,不过有些摆设却是西洋味道,也不知道是底下人孝敬的还是洋人送的。里面坐着两人,其中一个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六十多岁的模样,身着便服,外表清瘦,脸上依稀已出了老年斑,样子看着很随和,但眼睛炯炯有神,毫无衰老气息,一望便可知道是精力充沛之人。赵衡看了一眼便断定,这就是荣禄了,和相片上模样基本一模一样,旁边还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身材似乎比荣禄略胖一些,望着赵衡的眼神俨然十分严肃,看得出来对两人并非很满意。

赵衡还在打量,眼角的余光已瞥见梁士诒一甩马蹄袖,膝盖弯了下去,他连忙定住心神,一个大礼参拜下去——这可是他最近苦练了好一阵子才学会的,但饶是如此,膝盖弯的还是别扭,姿势也嫌僵硬,与梁士诒的熟练根本没法比。

“起来起来,不必多礼,两位请坐。”荣禄越是这么说,赵衡越是要板着脸回话,“中堂在上,礼不可废。”

恭恭敬敬磕头后才站起身来,一旁樊增祥的黑脸也略微好看了一些。

荣禄微笑着道:“两位可是来找樊先生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赵衡赵文远先生,还有一位便是梁士诒梁燕荪学士了吧?”

“正是在下。( 更新本书最新章节)”

“正是下官。”

“年轻有为,年轻有为。”荣禄随意地说道,“二位的大名,我也是听闻已久了。这不,今天还在和嘉父谈起赵先生的大作,两位拜见樊先生的时候,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笑话,这可是荣府,谁敢说多他一个?更何况赵衡本来就是来找荣禄的,正主要是跑了,那五百两门包不就浪费了?但既然对方这么说,他也不得不扯两句场面话。转过身去和樊增祥见了礼,然后道:“樊大人前来拜见,在下未曾见到,甚为不安,怕误了樊大人的事情,于是赶紧前去拜访,不料樊大人府上说大人在荣府,一时三刻不会回转,于是便冒昧地到了中堂府上。叨扰了中堂,着实诚惶诚恐之至……”

这差不多算是睁眼说瞎话了,就是明知樊增祥在荣府才找上门来的,毕竟找樊增祥不是主要目的,找荣禄才是正理。这点荣禄也明白,他没心思在这上面纠缠,来都来了,追问人家为什么来倒是无聊了。

“赵先生、梁学士,我们也就是随意聊聊,不必太过拘束。我不过就比你们多活了几个年头,你们不必把我当中堂,就当是一个老人看不清世界大势,在向小儿辈讨教呢。”

“中堂协和万邦、底定庙堂,我等何及万一?讨教二字,万不敢当。”赵衡不声不响地先拍上一句马屁,“小子在外洋游历近二十年,目睹其船坚炮利、国富民强,其战略不无可取之处,以为中华亦势在必然,颇有所感,故诉诸文字,中堂但有垂询,当尽力回答,只恐其间浅薄、乖谬之处尤多,误了中堂大事。”

说罢偷偷抬眼望去,荣禄手中的书虽看不清字样,但从装帧样式来看,疑是《列强战略》礼品书无误,当下心中大定,只要问书里的就好办。哪怕书上没有,只要是国际形势,他都有办法讲个头头是道。一旁听着的樊增祥,见赵衡还知道谦虚,脸色又好看了一些。淡淡地回了个礼,没有多说什么。

“赵先生不必过谦,国家气运虽各有千秋,但中外殊途同归、古今同理,不无借鉴之处。我就是想问问,依你看来,这大清的气数还有几年呐?”

赵衡知道,领导问话时态度越是和蔼,语气越是客气,问出来的话就越是不好接,但荣禄问出来的头一个问题就让他颇感棘手。他当然知道,大清的日子如同兔子尾巴已长不了,怎么算来也只有十二三年了,如果让他这个蝴蝶来扇动翅膀,说不定还得再短上几年,但当着荣禄的面,他实在不能开这个口。

一旁的梁士诒听到这个问题也呆了,手捏在茶碗盖上松不下来,心头一阵突突乱跳,生怕赵衡口无遮拦,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赵衡只感觉身上一阵冷汗,浑身的毛孔都竖立起来了,尴尬地陪笑:“中堂说笑了,国朝千秋万代,代代相传,国祚自当绵绵不绝……”

“打住,打住。”荣禄仿佛不当一回事地撇撇嘴,“古往今来,无不亡之国,无不破之家。赵先生,这里不是朝廷问答,我只想听句实话,你就放心说好了。”

荣禄面前果然不好混啊。赵衡只感觉后心全部被汗浸透了,屁股紧紧压着凳子,丝毫都不敢动弹,日子自然不必真说,哪怕说了荣禄也不会相信,但又不能说些没用的虚话。他心里飞速盘算着,斟酌着词句,片刻后才缓缓答道:“千古兴亡观气数,气数之首在人心,只可惜现今之势,不但老恭王已不复再现,便连如老醇王般亦难得一见,日见其艰啊……”

这是明摆着说皇族一代不如一代,连带着大清也长久不了。梁士诒暗道要糟,但出言分辨又恐越描越黑,急得焦躁不安,他心里那个悔啊——怎么就跟了这个愣头青呢?但荣禄仿佛毫不介意地追问道:“依先生的意思,这气运衰亡是无可避免了?”

这是逼老子表态啊!赵衡咬咬牙:“世界大势日新月异,国朝倘因循守旧、不知变通,则大局必危,若能果行新政,上下同欲,则不无弥补之处,中兴局面不难。”

赵衡这话已讲得很露骨了,荣禄刚刚协助慈禧扑灭了维新,又提新政字眼,明摆着在触逆鳞,梁士诒心中哀叹一声,终究是不够圆滑啊。他刚想站起来帮着解释几句,却只听旁边的樊增祥一声冷哼:“荒谬。”

荣禄的眼神顿了一顿,倒是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在那里思考什么。花厅一下子沉寂下来,梁士诒只感觉空气像是凝结住了一般,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衡却像是浑然不觉,声音虽然放轻了一些,但语气却十分坚决:“在下以为,新政并非坏事,中堂亦是康党!”

此语一出满堂大惊,梁士诒一个哆嗦,只感觉天仿佛都塌了下来,樊增祥站起身子来怒喝道:“大胆狂徒,大胆狂徒,居然敢当面造谣中伤、攻讦中堂……”要知道,戊戌六君子在菜市口杀头不过半年有余,通缉康有为、梁启超的布告还历历在目,当着面说荣禄是康党,差不多就是当着面骂人家该死,不由得让樊增祥暴怒。

梁士诒浑身一软,膝盖已不由自主地弯到了地上,手不由自主地去抓赵衡,方今之计绝不是辩解,而是讨饶,口误也好、嘴拙也好,只要荣禄能谅解,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不然过两天菜市口又要多两个首级,他梁士诒梁大翰林还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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