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南苑是南楚皇室设在皇城北门之外，地步宽阔，在这之前往往被皇室用来做围猎取乐之所。楚君焕即位后，深知南楚之兵不及北燕西凉勇悍，便有心整饬兵马，修演兵戈，所以南苑已经活脱脱被他改造成了操演兵马、演习骑射的地方。

那贺兰祺不知道，还以为这里也和御花园一般，道：“这倒是好个所在。南楚果然处处山明水秀。”

赵玄礼仍旧不肯多话，只是默默的引他上前，直到南苑外却停住了，另有四个披着软甲、挂着腰刀御前侍卫过来：“赵总管，有劳了。皇上命我等在此迎候西凉使臣。”

“不敢。”赵玄礼将拂尘斜靠肩上，向贺兰祺道：“贺兰将军，老奴就送将军到这里了，前面便是南苑腹地，咱家前进不得。”

贺兰祺就只好带着手下的三两仆从，跟着侍卫进去，他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是眼前的这四个御前侍卫都是整幅披挂，统一是面无表情，心里不觉有几分疑惑。

一入南苑，景象大不同于前，四处都有着甲佩剑的侍卫，神情肃然，远远的已经听见校练时的兵戈撞击之声，金鼓锵然之声，浑厚呐喊之声，贺兰祺心中暗暗称奇，难道这大内也有驻兵之地？

“贺兰将军，陛下在箭道，请将军过去。”侍卫停下来，恭然道：“请。”

贺兰祺点头，跟着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人座下黑骏，银色雕鞍，黑底箭袖短裳，金线挑绣出的龙纹令那冰冷的底色更多了一份傲然，腰间玉带稍缀，足下薄底蟠龙靴，一身孤冷，策马扬鞭，拈弓引箭，如入无人之地。

羽箭离弦，直中百步之外的靶心，动作流畅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策马驰骋的过程中，一排靶心纷纷命中。

场中人个个敛息凝神观看。冬日暖阳、呼啸的风声，全副兵甲的校尉，在这一刻都淡化成了背景，校场箭道都是为他一人而设，那光芒遮蔽了一切，黯淡了一切。

最后三箭齐发，弓如满月，竟是将靶心穿了个透心凉。

片刻的寂静，接着整个箭道都沸腾了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喊声震耳，几乎将贺兰祺淹没，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神乎其神的一幕，他一直没有上前，只是在远处观看，不觉心中暗道这般精妙的箭术，就算在彪悍擅骑射的西凉也只有一个人能与他一较高下，人道南楚第一人，并非虚言。

楚君焕一手仗弓，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不需要任何语言，这一个动作已经让喊声霎时停止。

寂静之中唯闻风声卷动旌旗猎猎，薄日在他脸上灿然生辉。

贺兰祺正在犹豫如何上前搭话，楚君焕却在这时兜转马头向他，忽然搭弓引箭。

贺兰祺一愣，来不及作何反应，快箭如风，嗖的一声奔他脑门来，刹那间的风遏云静，那箭却只擦过他毡帽的边缘而过，身后就是一声凄鸣，接着是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坠地，脑中一懵，下意识的转身看。

落地的是一只刚刚飞过箭道的雀儿，羽箭穿身而过，掉在地上。

贺兰祺并非那等胆小之人，这个时候仍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而楚君焕已经策马行近，利落的跃下马背，同时将弓交给身后的侍卫，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傲气凌人：“贺兰将军临危不变，好定力。”

他的声音并没有多高，可是这一句话却是丹田气沉，落入耳中就像是惊雷一般。

“陛下好箭法。”贺兰祺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可是却是笑的比哭还难看，他知道这就是南楚皇帝楚君焕，礼节是不能错的，便上前两步行礼：“西凉贺兰祺参见皇帝陛下。”

“免礼。”楚君焕负手而立，下颔微微一点，算是回应。

贺兰祺悄然的观察这位南楚的新君，他虽然嘴角挂笑，可是眸子里却是精芒锋利，如深藏的冰刀雪戟，随意一立，那份涓傲已经迫的人透不过气来。

“人都说南楚唯陛下一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贺兰祺话里另有一番意味。

“呵呵，唯朕一人？”楚君焕压低声音，爽朗一笑，目光一扫，一抹冷意骤而起，那犀利不减：“这话毋乃太过。”

贺兰祺被他这一笑笑的心里有些毛，在这样的人面前你什么都藏不住，他只要一眼就能看清楚你心中所想，顿觉背后丝丝凉意透骨，脸上的笑越发勉强。

楚君焕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贺兰祺的不自在：“今日贵使初至，本该设宴款待，但是朕有个习惯，早朝之后，必要来这里散散。所以就邀将军一同过来，西凉素以兵强将勇称名，贺兰将军也是少年英才，长于骑射技艺，若是贺兰将军不吝，赐教一二。”

“皇上说笑了，贺兰祺不敢当。”

还赐教？贺兰祺心里苦笑一下，一上来就给他个下马威，他哪里还敢多说半句。

“太谦了。贺兰将军看朕这马如何？”内侍正忙着将御马牵回典厩署，楚君焕随意的瞥了一眼，向贺兰祺道，语气颇似闲聊。

那马通身漆黑油亮，额间恰恰点睛一白，形若闪电，双瞳亦是炯炯，透着高傲。

“骨肉匀称，结壮有力，确是难得的千里名驹。”贺兰祺道。

“能入贺兰将军的眼，是这畜生的福气了。”楚君焕不阴不阳的一句，立刻让贺兰祺明白过来，这是在点他入楚不肯换马的事，顿时又有些窘迫，干笑一声道：“陛下说笑了。”

“去瞭台看看。”楚君焕不置可否，简短的道，便大步而去，贺兰祺只好跟上。

自瞭台可观尽整个南苑。才自登台，就见一个身着铁甲的黑面将军自台上举旗指挥，看见楚君焕，便躬身抱拳一礼道：“皇上。戎装在身，不便见礼，请皇上恕罪。”

“朕带使臣随便看看，你们继续。”楚君焕不以为忤，淡淡的点头道。

“是！”那将军令旗一挥中气十足道：“变阵！”

瞭台之外号声鼓声大作，贺兰祺不由得顺着方向看过去，当即便是震的说不出话来。

校场上空龙旗猎猎，寒风中，南楚将士正列队操演，刀戟锵然，喊声齐震，如同火腾浪奔，刀锋、剑锋、矛尖、铁甲，交织成片，映着日色发出耀目的光泽，虽有皇上亲临，却无一人停止，甚至连目光都没侧转一下。激的人热血沸腾。若是将西凉的精锐列于此，两下相较，竟是毫不逊色，贺兰祺想到在边城所见，不觉默然。

谁说楚人不谙武艺，谁说楚人尽疲弱之辈？今日所见，就如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在了贺兰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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