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的。空旷的山谷内，万籁俱寂，就连那些在日间不厌其烦地聒噪的虫豸也懒得再去炫耀它自诩美妙的歌喉，远处呼啸肆虐的山风被高高的峰峦截断，被迫无奈地停下它耀武扬威的魔爪。

黑暗中，山谷内，十几个腰佩长刀身材矮小的黑衣人藉着山林的掩饰，观望着一里多外的一幢竹舍。几个黑衣人交头接耳一番后，几个身影诡异地在空中扭曲，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中，消失无踪。

吃饱喝足的明剑正自YY着将来的美好钱途和性福生活，想到得意之处，一时情难自已，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脸陶醉飘然之色。

“得得”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被推开，正是那个手持羽扇、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心情大好的明剑端量着这位新访客，见他生得五官端正，身着青色儒服，摇着羽扇，嘴噙笑意，自有几分风流洒脱之态。

明剑揶揄捉掐地笑笑，指着那张不久前还遭受过一班老头暴力对待硕果仅存的竹椅说道：“啊哈，贵客到来，不必客气，请坐，请坐！”

中年汉子倒也干脆，摇着羽扇，一拂裤摆就坐了下去。

“你便是明剑小兄弟吧。鄙人姓巫，名智谋，盟中人皆称我做巫先生。”

“原来是巫先生，失敬，失敬。不知巫先生到这有何贵干呢？”明剑打起哈哈。

巫智谋笑而不答，侃侃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俗话说得好，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古之大才大智者，非流芳千古即遗臭万年。明兄弟，你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这个还用问么？”明剑翘起个二郎腿，癞里癞气地抖着，“俗话也说，人有三好，好淫好色好美女。我的追求嘛也不高，不过美钞、美女、美酒三样而已——不求太多，用不完就够了。左偎红、右倚翠，手擎金樽，楼台举杯邀美同酣，共赴周公之梦，不求醒掌天下权，但恋醉卧美人膝，人生如此，岂不快哉！”

巫智谋眼呆神楞，手中羽扇忘了摇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点头道：“明兄弟果然夭矫不群，就连这志向么，也是与众不同的。但是，遑论莽莽乱世，便是在太平盛世之中，上至闻达朝堂，下欲独善其身，所需者有二，缺一不可，有此二者，则事业前途必然通畅大好！”

话至此处，巫智谋蓦然顿住，明剑只好配合地接道：“哦，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此二者，无非智谋与力量尔。智主巧，力持刚。以智导力则可以一敌十，化腐朽为神奇；以力辅智则可慑敌，不战而屈人之兵；智治家国，力维安泰，分而化解内忧外患，合助朝政民生，则天下安宁。智穷则力拙，刚虽猛而盲目，匹夫之勇；力竭则智孤，巧而软弱，无力回天。故智力相辅，刚巧互济，大计方可行矣……”

“打住，”明剑被他一番半文半白弄得头大如斗，“我想你所说的我大概能明白，嗯，通俗一点说，有了智慧与力量，就可以财色兼收，就算偶尔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也没人能管是吧？

呃，咳咳，巫智谋差点呛住，被他恁地“通俗”的理解搞得啼笑皆非，只得干咳着道：“这样理解也无不可。”

“那么，接下来你鸿篇巨论的说辞可以省下了，想来无非是你们灵盟乃集智慧力量于一体的组织，而加入灵盟将会是我多么明智的不二之选云云吧？”

巫智谋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你，你怎么知道？”

“这个嘛还不简单，你们先前还是想收我为徒吗？原因嘛，大家心照不宣。现在雷盟主又派你来当说客，先说了一大堆好听的，直着眼绕弯儿，走的迂回路线，这不是明摆着吗？”大咧咧地抖着二郎腿，明剑以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故作高深地说着。

巫智谋是揣着明白事儿，闻言当然不疑有他，见事已至此，干脆光棍地说道：“罢了，明兄弟是聪明人，我也不必学那藏头露尾之辈行事躲躲闪闪。我就直说了，此次前来是应盟主及众长老所托，诚邀明兄弟作为灵盟的特邀客卿，地位权力堪与平座盟中各大长老，不知明兄弟意下如何？”

特邀客卿？明剑只是隐约知到他们想邀自己加入灵盟，却不知其中细节。听起来倒是挺大的噱头，就是不知实权有多大。难道是那帮老头收徒不成而想出的另一花招？想起雷老头给下属的授意，自己已成了他们眼中的香馍馍，他们分明是对自己不怀好意啊。不过，所谓双赢合作，互取所需，自己也不吃亏，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把利益扩到最大化。心里磨揣着，明剑不好意思地笑笑，矜持地说：“那个么，我当然是很乐意的。但是，你也知道，无利不起早，恰逢我囊中羞涩，所以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素有灵盟“智囊”之誉的巫智谋如果还不明白，那他也混不到今日的地位了。一挥羽扇，巫智谋一副很有运筹帷幄气度地扇着，开始抛出诱饵：“这个明兄弟大可以放心，盟主交代过了，只要是在灵盟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我们会尽可能地满足你的要求。”

等的就是这句话，这样多痛快？大家一早直奔主题岂不更好。明剑当场一拍掌，拈拈手指，两手互搓着，笑得更加矜持了：“嘿嘿，其实呢，我不是贪心的人，谈钱太伤感情，这样罢，我只要一个可供寝宿的庄园，不用太大，占地随便有个几十万平方即可，当然了，里面的一应设施要齐全，美酒美食不能缺，最最重要的是，万万不能少了佣人、保姆，嗯，有三两十个就够了，她们必须是清一式美女，穿着么，最好是各式制服，学生装，空姐服，警服……清纯型，妩媚型，萝莉型，熟女型……再从中挑几个极品美女，暖床、捶背……”

明剑说得兴起，嘴上泡沫横飞，口水四溅，大有滔滔黄河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巫智谋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儒雅，羽扇指着明剑，张大着嘴巴，却一反常态，哑口无言。占地几十万平方，别说庄园，就是荒地也没这么大的，你当是在非洲沙漠么？这可是在几乎是寸土寸金的中国，还要三两十美女，你以为是那些宠物狗呀？眼看明剑说得越来越不堪，巫智谋终于按捺不住，就欲开口截断他自说自醉的幻想，臀下一沉，啪啦一声，跨下那张可怜的椅子被压成了七八个零件，气度不凡的巫先生一屁股坐在竹板上，狼狈万分。

明剑闭上嘴巴，无辜地眨眨眼，一副与我无关的望着巫先生。巫智谋那个气窘啊，差点就想甩袖摔门而去，但他好歹也是灵盟的智囊，胸襟气度自然非一般人可比，很快就平复了心中气恼，站起来轻拍几下衣服，平心静气说道：“明兄弟所言差矣。所谓玩物丧志，玩人丧德，大丈夫岂可沉溺于女色之中而摒弃了一腔热血志向，古来皆言温柔乡、英雄冢，可见女色最是累人不过，故而儿女情长者，英雄之气必短矣。”

明剑学着他的口吻：“巫先生之言亦差矣。圣贤云：食色性也。古书也说：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可见古人是倡导我们对这一天性发扬光大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饮食文化与各色选美大赛。先生也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之一生所求者，无非财、色、权。自古王侯将相，几乎无不是妻妾成群；英雄之所以难过美人关，盖因英雄‘本色’，这些明证恰恰说明了先哲们的睿智啊！”

巫智谋顿生“秀才遇上兵痞，有理也被歪曲”之感，但偏偏明剑这篇歪论似乎也有几分让人无从辩驳的道理，知道再跟他在这个话题扯下去也是无益，巫智谋便避重就轻地拉家常一般跟明剑谈些无关要紧的东西，实则句句不离中心，紧扣话题。

明剑也不笨，当然不会轻易入彀。于是两人干脆剥开一切不实在的伪装，就明剑成为灵盟的特邀客卿之后所拥有的权利与应履行的义务展开讨价还价，一个坐地起价，一个就地还钱，像菜市场的大妈般唾沫横飞，说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巫智谋俨然没了平日的从容淡定，面对在流氓地痞中混迹近十年惫赖无耻几近炉火纯青境界的明剑占不到丝毫优势，他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的奇言妙论每每被明剑歪扭曲解却徒呼奈何，如果不是顾及自己的形象，几次老羞成怒之下他早就恨不得跳脚骂娘，但他那副市井小民斤斤计较的嘴脸却早已把自己的形象毁得所剩无几了。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相持不下，吵得轰轰烈烈、脸红脖子粗时，雷震远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两位请先停下，有何争执不妨慢慢商量，万事以和为贵啊！”雷震远向两人拼命使着眼色。

然而两人正四眼相对，吵得不可开交，雷震远的话只起到了反效果。“你闭嘴！”两人异口同声地甩了一句就继续激烈的交锋了。雷震远讪讪地走回去，转过头难为情中稍带着些许作贼心虚地道：“让姑娘见笑了。”

这声“姑娘”立竿见影，争吵中的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闭上了嘴。明剑转头望去，门口处一个女子亭亭玉立，徐徐走来，再一定睛细看，“轰”，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瞳仁里只映着她的影子，心脏似是受到莫名牵引般不由自主地急剧跳动着。

但见那女子身着白色宫裙，长得明眸皓齿，一张梨花淡白鹅蛋小脸皎若云月，精致得有若香培玉琢，柳叶黛眉不画而翠，两瓣樱唇微启，不点自红，挺直秀气的琼鼻一抹晶莹玉润。伶仃独步，莲步轻摇，衣袂飘舞，剪水双瞳似以莹珠宝玉点亮，盈盈流转，顾盼神飞，星华失色。一头乌黑柔顺的披肩发丝自然垂下，鬓发间可见两瓣玲珑剔透的小巧耳垂，往下是一段藏在高高竖起的圆领内白皙细腻而优美的延颈秀项，皓质呈辉，靡颜腻理，芳泽无加。肩若削成，稍显单薄，让人忍不住生出怜爱保护之心。宫裙及腰处束以一条宽约三寸的淡绿丝缎，流纨纤腰便似不堪一握。她双手微垂于身前，拢于宽大的衣衫中，只露出如新剥嫩笋般酥润雪腻的纤纤十指。裙上纹饰处处，裙幅绣以八幅湖色湘江水画境，裙脚四边以素色精巧花边点缀，衬上腰间数十细褶，行动间辄如水纹，摇曳生姿，翩若惊鸿。莲足隐于裙下，只碎步间隐现出半截小巧玲珑的青葱绿绣鞋。

那边，巫智谋神态恭敬肃然地向女子问好，女子只是微微点头还礼，明剑却一无所觉，六识尽失，愣愣地望着那女子，态若失魂落魄，浑然不觉女子后边的雷震远对他猛使眼色。

此时他只有一个意念，一个二十年来从不曾有过的强烈意念：若可时时与她相见，纵使不能亲近芳泽，能得见她的容颜笑靥，此生便可无憾了。

那念头竟如此自然而然地自心底萌发，似是沉睡体内二十载的某样东西受到她的牵引、激发而苏醒了，并还迤逦滋长，无可遏止。

那女子端量着明剑，冰清玉润的俏脸上有惊奇、疑惑，这人明明就在眼前，可她的神识竟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仿佛他已融入天地自然万物之中——但就算如此，她也是能够感觉得到的。难道他已达到道家所说天人合一的境界？不可能，就连师父也未达到这个境界，更何况三天前他还只是个毫无灵力真气的普通之人。真是好生奇怪！怀着满腹疑团，女子对明剑的失态也未加细究。

明剑凝视着那渐行渐近的人儿，脑中满是她的娇容妍貌，恍惚中，那人儿已近在咫尺之间，质傲清霜，香含秋露，云袖低摆，香风过处，如麝如兰，闻之欲醉。淡白夹带着些许幽蓝的星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脸庞，凝脂肤色冰为肌，风流体韵玉作骨，桃花拟晕，洛水凝神，莹珠流转，也不知是那一抹星光照亮了她，还是她鲜活了那抹星光。明剑愈觉可亲，内心中那股念头愈是强烈，连女子行至身前三尺处也没察觉，心心念念间俱是她的仙容神态，久久未回过神来。

女子许是久思不解，也不再去想，看到明剑呆呆地望着自己，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不由轻蹙娥眉，含嗔薄怒。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雷震远和巫智谋却狂捏几把大汗。明剑一个激灵，陡地打了个寒颤，三魂七魄归体，方觉适才失礼，冒犯了心目中的女神。不由又悔又急，想道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往常那副调戏良家少女时的便给口舌惫赖嘴脸不知怎的竟荡然无存。

幸是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女子眨眼间无嗔无怒，只恬淡地看了明剑一眼。微抬衣袖，背身举步欲离，忽又停下，说道：“这几天叨扰雷盟主，劳烦之处，还请见谅。颜玉此间已然事了，今夜亥时便当赶回昆仑，回复师命。盟主及众长老亦有要事在身，便请先行吧。”雷震远连道不敢。女子又侧身看向明剑，说：“速速准备停当，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动身启程。”话音萦绕，人已离去。

明剑先见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有若熟视无睹，反觉难受，心中竟生出几分淡淡的失落，直觉她纵是为己生气也比这般要好受许多。后见她自述芳名，心底默念着：颜玉，颜玉，果真是其颜如玉——可即便是世间最美的玉也难及她万一呢。又见她对自己说话，朱唇轻启，话音妩媚娇妍，磁性蕴藉，偏又觉清新自然，脆嫩霏娓，荡气回肠，直觉天上仙音妙曲也无此动听，心下痴迷愈甚。也没留意她话中所指，连雷巫二人离去都未曾知觉，只一味回想那女子仙姿神态，若痴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