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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疯子外传》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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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幕四合时,那婆媳俩也收拾利索了。风莲爬上西里间炕头,从针线笸箩里拿起纳了半截的鞋底盘腿纳了起来。杜茂怀里搂着儿子靠在炕头出神地忘着风莲。忽然风莲演变成了刘巧儿的面孔,不,是另一张年轻俊俏的脸。风莲一抬头,见男人在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来了一句:“你干嘛这么瞅着俺,瞅的人发毛?”这一声似乎把杜茂从梦中唤醒了,那张面孔也倏一下消失了。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你还怕瞅啊?”风莲说:“好几年了,还没瞅够啊?是不是这些日子老排戏瞅着我变老了,变丑了?”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杜茂的心结,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为了掩饰他又笑了笑:“你又多心了是不是,真要是那样,你叫我瞅我还懒得瞅呢,这叫眉目传情,知道吗?”风莲也是莞尔一笑:“反正你是老有说辞,演戏演的越来越风流。”

经过一个多月的排练,小剧团终于要正式演出了。头一站恰恰就是杜茂他们村。村子南北街路东,早年间有一座老爷庙,庙早没了,只剩下一座砖砌的庙台。戏台就选在这儿,临时栽了两根杆子,再绑一根横杆,吊上两盏汽灯,明晃晃地照亮了半边村子。比起正式戏班子来,是很简陋,但大火的热情都高,七手八脚的齐动手。乡亲们也都早早来到了台下,还有好些外村人,台子四周黑压压地坐满了乡邻们。头一场就是刘巧儿,几个演员比彩排时更加入戏,尤其是男女主角不断赢得热烈的掌声。风莲陪着凌花也坐在人群里看戏。

看到自己的男人在台上和另一个涂脂抹粉打扮的俊俏活泼的女子眉来眼去,一唱一和,亲亲热热,心里那滋味也有点怪怪的。总的来说,效果不错,尤其是刘巧儿那段唱:他爱我,我也爱他,他劳动,我生产,学文化,做一对模范夫妻立业成家!给年轻的男女们描绘出了一副幸福生活的图景。戏散了,夜也深了,乡里为了不叫大伙深夜走夜路回家,在乡政府安排了临时住处。杜茂因为是在本村,特许就不回乡政府了。杜茂和大伙一起收拾利索后正要离开,忽然有人拽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又是翠茹。翠茹盯着他,带些醋意地说:“就你特殊,离不开媳妇?”杜茂愣了一下才开口:“这不是赶上在本村了吗,要在别村我也不这样。”翠茹哼了一声:“狡辩。”这时候,演王寿昌的演员故意一瘸一拐凑了过来,此人三十来岁,生的比较瘦,叫大水,就是长柳庄人。但有条好嗓子,把一个财大气粗又好色的王寿昌演的是入木三分,而且此人生性诙谐爱逗。只见他又冲着翠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又一拍自己的肚子开口就来了句戏里的唱词:“我王寿昌腰里有的是大洋钱。”逗得翠茹禁不住扑哧一乐,嘴里说了声:“讨厌。”扭身就走开了。王寿昌还在那里拿腔捏调地喊:“巧儿,巧儿,你别走啊!”翠茹又回了一下头,然后甩给杜茂一个背影。杜茂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悄悄地走开了。

打那以后杜茂走到街上,屁股后面总会追着一群孩子喊他赵柱儿,还有人喊他媳妇是刘巧儿。杜茂听着不大顺耳,但心里也有些惬意。

由于天天黑下有演出,不是刘巧儿就是小女婿。所以小剧团实行集体生活,白天在乡里食堂吃饭,晚上在乡里住宿。待全乡十几个村子都演到了,还被外乡请去演,在外乡人家可就是好招待了,好菜好饭,干净的住处。令杜茂尴尬的是,翠茹时不时地向他表示近乎,令他觉着闪也不是,近也不是,太冷了又怕影响演戏的情绪。只好这么不即不离,不远不近地应付着。这一次杜茂有半个多月没进家门了。昨天夜里演了刘巧儿,今个夜里该是小女婿。白天没他啥大事,所以请了个假回了趟家,见他要走,翠茹也请了假非要和他一路同行,杜茂只好陪着。俩人走在田间的土路上,其时已过了小满节,路旁的麦子都吐了穗,一阵阵麦子的清香扑人脸面。春苗也都半尺多高了,地里有许多人在耪地,四下里不时传来布谷鸟,噶咕噶咕的叫声。远处扑来阵阵枣花和洋槐花的浓郁香气。初夏的田野上处处是阳光明媚,人欢马叫。天已很热了,杜茂只穿一件白汗溻还觉着燥热。翠茹也只穿了件花布衫,掩饰不住那凹凸饱满的身材。她故意贴近杜茂,身上那股青春的气息撩拨着杜茂杜茂有意闪了一下,翠茹立即问道:“怕啥,我身上没长刺。”杜茂笑笑没言声。翠茹又问:“半个多月没回家了,早想媳妇了吧?”杜茂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一抬脚将一块土坷垃踢开了。翠茹又多少带些嫉妒的口气说:“还是你好啊,一进门就有人疼,有人问寒问暖,有人说亲热话,可惜咱就没这个福分呦!,”杜茂心说,这丫头说话是够的。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你就赶紧找个对象,不就有人亲热了吗,往后都婚姻自由了,找什么样的可心都由自己做主,你发什么愁。”谁知翠茹又不带含糊地来了一句:“我就喜欢戏里赵柱儿这样的人。”一句话说的杜茂脸上有些发烧。为了掩饰慌乱他顺手从田边拔了棵野茶棵在手里舞动着。半晌才说:“你可别老这么想,我早就说过,那是演戏编出来的角儿,其实比赵柱儿强的人有的是,干嘛非要一棵树上吊死人?”翠茹却摇摇头:“那不一样,谁和谁投缘,对眼,好像是上辈子就定了的。”沉了片刻又发感慨道:“咱们要是早几年在一块演戏多好啊。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遗憾之色。”杜茂摇摇头:“别那么说,这人谁也不会长前后眼,这世上的事没那么完全遂人心愿的,你说是吧?。”翠茹不言声了。杜茂趁机将话题岔开了。俩人就这么走着说着,不知不觉走完了十几里路。杜茂进家门时已是傍晌午了。他的儿子大乐先是像是只恋人的小狗一般扑了过来。风莲正打算抱柴禾烧火做晌午饭,一见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醋溜溜地问了一句:“今个日头从西边出来的,是啥风把你吹回来了?”杜茂见此,赶忙装模作样地冲风莲深深一躬,口中拿腔捏调:“娘子,离别多日,叫我思念好苦啊,今日方得有空回家探视,娘子莫见怪啊!愚夫这厢给你赔礼了。”风莲故意绷着脸娇嗔道:“去你的,别又耍贫,我当演戏演的把这一家子老小都给忘了呢。”杜茂依旧躬着身:“娘子教训的有理,愚夫哪里敢,已然给娘子赔了礼,还望娘子宽恕。”说着又是一躬。风莲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这时凌花在东里间说了话:“是茂儿回来了?”杜茂赶紧应一声抱起孩子进了东里间。凌花正在可能赶上盘腿做针线,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问了句:“这一程子可不短没进家门了,今个咋知道腾出空来回来看看?”杜茂规规矩矩地答道:“一直分不开身,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今个才请下假来。”随即又问:“这一阵子,家里没事吧?我爹忙啥去了?”凌花说:“要说大事没有,庄户人家,家里还能没事,你爹耪地去了,你不在家,地里的活可不就得全靠他了呗。”杜茂不言声了,心里浮出一丝愧疚。说曹操曹操就到。长栓从地里回来了,将锄往屋门口一戳进了屋看见他,黑虎着脸满带挖苦地冒出一句:“呵,大名角回来了,还知道有个家啊?”杜茂被说的脸上辣的,但他忍着,低眉顺眼地打了招呼:“,这些日子紧没腾出空来,今个才请下假来,你耪地去了?”长栓又硬邦邦地冒出两句:“我不耪谁耪啊,你演戏有了功,成了大名角儿,家里算指望不上了,我看再演下去连爹娘老子,老婆孩子都得忘喽。”杜茂心里的火一窜一窜的,但他使劲按捺着好言好语地说:“你先别发这么大火啊,爹,我咋也到不了那一步啊,再说了,这不是政府临时调用咱吗,又不是永久的,过完这段我还是该干嘛干嘛。”长栓依旧黑虎着脸又冒出一句:“你那么卖力气,政府还不给你弄个永久的正式的。”

杜茂觉着没必要和老子再打嘴仗,所以吞下一口吐沫没再出声。凌花这是开了口,自然是为儿子帮腔:“儿子为国家演戏,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干吗这么七个不平,八个不愤的,你不就是多受了一点累吗,那有啥?”完全是责备的口气。长栓又倔声倔气地甩出一句:“我就知道,到啥时候你也是护着你儿子,没人心疼这老头子。”凌花又揭了他一句短:“我还不知道你,你儿子要是天天出去劁猪赚钱你就气顺了。”长栓争辩道:“哪怎么了,那才是正经人家过日子的正道。”凌花又数落他一句:“你就是个榆木疙瘩钱串子脑袋。”长栓还要还嘴,风莲把饭做熟了在叫吃饭,这才停止了交火,一家人在外屋围着小地桌吃饭,风莲做的是小米绿豆稀饭,外加烙秫面饼,小葱蘸酱。一人一张粉红色的秫面饼,抹上一坨黑酱再卷上一绺嫩绿的小葱,咔嚓咬一口,那是满口酱香啊。别看这烙秫面饼,可也是当地主妇们得一手绝活,其实就是高粱面饼,诀窍全在和面上。必须是烫面,而且还得一气呵成,水要加多了或少了,要再加水或面那就彻底失败了,面都和不到一块别说烙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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