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了光。光芒穿透了薄薄的眼皮，在眼球上映出一片混沌的世界。各种形状无比怪异，色彩无比奇异的幻象投射在晶状体后面的视网膜上。

“这是什么地方？”

江流天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苍白的灯光刺疼了他的眼睛。他又闭上了眼睛，缓冲了一会儿，把眼球转了一转，用眼窝里残存的水分润了润眼球干燥的表层。

当再次睁开的时候，视网膜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他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块到处都是碎石块的冰冷水泥地面上。身体疼痛的厉害，无论是哪一寸皮肤上的末梢神经都传导来抽搐一般的疼痛。他试着唤醒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它已经不再受自己控制，从脑袋里发出的每一条指令都像是沉入了浩莽深海中一般，半途中无声无息。

或许自己这是已经死了吧。那么这儿是天堂还是地狱？曾经听父亲说过，人死后总是要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他又闭上眼睛，感受到冰冷的地面逐渐向上，从后背侵袭自己的身体。渐渐的，就如同两者融合了一般，分不清彼此。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感觉好了一些，动了动，似乎骨头没有什么大碍。上身像是折尺那样一段一段地把自己从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揭起来。眼睛看着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直起的上身左手侧有一条条向上的管道，外表已经被锈蚀成了铁红色或者铜绿色。环形的阀门还能够看得到曾经刷在上面的暗红色底漆。他把手支撑在这些已经锈蚀不堪的阀门上，努力让自己站起来。

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除了体表的外伤之外，没有什么更大的伤害。抬眼望去，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废墟。头顶的灯光惨淡。并且忽明忽暗，一明一灭。有时感觉距离遥远无比，有时又感觉近在眼前。无法探测真实的距离。

而在四周，大大小小的石块和破碎的钢筋混凝土块，堵在了一个类似于地下通道的那头。从运动的轨迹来看，显然是从上面落进来的。江流天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那杆狙击枪就埋在不远处的石砾下面。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搬开压在上面的巨大石砾，费力把它从里面抽了出来。就着苍白的灯光，江流天看到上面落满了灰尘，脏的不成样子。

他赶紧用袖子把灰尘拂去，发现瞄准镜的镜片已经碎裂。没有了镜片的瞄准器也就没有什么作用。即便是第一次摸到如此精良的枪械设备，他稍微摆弄了一番，也对其构成和配件大致清楚。瞄准镜是用一个长槽和卡扣装置搭扣上的。他把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的瞄准镜拆开，扔掉。打开弹匣，露出黄铜外壳的弹头。数了数，还剩下七枚子弹。

重新装上弹匣。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空中充满一种老旧金属的味道，是那种金属被长时间分解之后的锈蚀气味。头脑有些沉沉，他清楚，这儿二氧化碳的浓度比较高，必须尽快离开。通道的这头已经被堵死，他转过身，缓慢地走向那头。四周的墙壁和头顶的顶壁那厚厚的外皮从复杂的管路中洒落下来。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凌乱不堪。同时通道不断地被从上而下的碎裂混凝土石块切断，有时如同小山一样堵积在通道里，只容得下一人通过。而弯弯曲曲甚至歪斜不已的地下通道就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蹂躏过一样。

亮一段暗一段的灯光在支持了一段距离之后就彻底失去了能源。他从光明走进黑暗里面，切割出来的瘦削剪影投射在断壁残垣中，遗落下一道模糊的长长人形。

磕磕绊绊地大约行走了三百米的路程，江流天发现前面再也无法通行了。破碎的混凝土石块完完全全地把道路堵死。用手摸索了一番，没有找到可以探出路来的缝隙。光线极为微弱。他努力睁大眼睛，把狙击枪背在后面，然后用双手朝两旁搜索过去。猛然间，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拿在手中试了试，发现沉甸甸的。像是一个把手，物体的轮廓正好符合手掌的形状，上面还有开关模样的按钮。他用手摁了一下，一道明亮的光柱瞬时击打在前面倾斜的废墟堆上，光明四处飞溅，在眼睛里不断跳跃。

江流天心中一喜：“太好了，居然是手电筒！”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面前的这堆小山一样的物体不仅仅是水泥混凝土碎块，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人造物体，比如说破碎的铝合金部件，看起来似乎是某种扭曲变形了的长条形桌子。几乎要化为灰烬了一沓沓纸张。江流天捡起一张来扫视了一眼，发现上面全是旧时代的各种化学符号，密密麻麻，如同一种令人难以猜测的密码图一般。

一具人体的髑髅夹在废墟堆中，上面覆盖着一堆堆的军绿色帆布，已经大面积脱落掉漆。而那具髑髅几乎被压扁，惨白的头骨向外，巨大空洞的嘴巴朝外张开，似乎在呼喊着什么，而一只手臂努力向外伸展着，仿佛在指着某一件东西。从覆盖在髑髅上的灰黄的大褂来看，这个人可能是一名在密封研究室里工作的医生或者研究员。这一大堆混合着各种碎片和垃圾的物体似乎是被水流推过来一样，而脚下的潮湿和从上面不断滴答下落的渗透都印证着江流天的这种猜测。

如果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个被巨型垃圾堆所阻塞的通道那头则是一汪大水。显然，这条路无法走通。

江流天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意识逐渐向脑海中的最深处下沉。趁着还有清醒的意识，江流天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一条出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补充一下血液中的氧。然后朝两旁探去。通道内的墙壁上不仅有密密麻麻的管道之外，还有直上直下的通风管。从这点来看，这儿不是一栋建筑的地下室，就是位于中间的机电控制层。朝上看去，在手电筒圆形的光影中，找寻了片刻，看到了一道向上的极为狭窄的悬梯。悬梯的最上面有一个像是盖子一样的东西，看来这儿是一个出口。

江流天把狙击枪在背后背好，把已经破碎了的衣襟撕成了几道长条，然后把手电筒绑在了额头上，光柱向前。这样就能够腾出一只手来攀爬悬梯。

十米高的悬梯花了江流天整整一分钟的时间。身体大幅度的蜷缩拉动全身表层的伤口，引起剧烈的疼痛。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到了最顶上，他蜷起左手的手臂钩住悬梯的一侧，另一只手使劲儿向上顶了顶，没有动。

用手电筒查看了一下边缘，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扳手。不管怎么说，至少要试一下才行。扳手带着时光的锈蚀显得无比艰涩。当扳手的行程到达最后一厘米的时候，只听一声好听的“咔吧”声，盖子应声而松开了一条缝隙。一阵清冽的风从缝隙中灌入，显然这空气是新鲜的。刚才几近耗尽全身力气的江流天赶紧把嘴巴凑过去，猛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意识才逐渐清醒。

“咣当”一声，盖子被顶起来，顺着卡椽的位置旋转了一百度，靠在了一面墙上。江流天继续沿着悬梯向上爬，然后把双手支撑在最上面，一使劲儿，把身体提了上来。

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江流天用探照灯前后观察了一番，发现这儿是一个小型的大厅，在四周有数扇金属门，都紧紧地闭着。地面上落了一层尘土，有些诡异地出现了几个踉跄的脚印。

难道这儿有人？——江流天心中一喜，爬了出来，四处查看一番。

泛着冷色光泽的金属铁门上有着一个个金黄色的铭牌，铭牌上面有着仿宋体的汉字，——“化……验……室”。江流天从大脑中努力思索自己曾经学过的那几百个汉字，一一找到对应，然后对着铭牌读了出来。他的父亲曾经教过他许多汉字，并督促他记下这些。年少的他曾经因为少年的反叛心理拒绝接受这种填鸭式的强迫教育，而现在，他发现自己所学的，真是太少了。

“合……成……生……物——后面这个是什么字啊？”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来这个字的读法和意思，只得跳过，“体……保……存……室，嗯，看来是保存某种东西的。体……征……观……察——谁？”一丝细小的诡异声响从转角走廊的那头折射过来。江流天立刻警觉地转身，同时快速地把枪从背后甩到胸前，左手的食指准确无误地扣在了扳机上。

果然有声响，一道道缓慢拖滞的脚步声从那边传递过来，有着一种人类特有的走动节奏。

“太好了。果然有人。或许就是这个地方的住客。可以让他告诉我我这是在哪儿。”江流天心中一喜，把枪背在后面，快步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