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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落》第十章 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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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梁冬哥昨晚等得很迟,但往常的生物钟在那儿,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刚有点动静就醒了。他一抬头就看到陈怀远,愣了会神,等陈怀远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才反应过来:“师座,这是昨天收到的加密电报。通用的密码本翻译不出来。”

梁冬哥想要把文件夹递给陈怀远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全然不听使唤。

陈怀远也不急着看电报,走近梁冬哥的身边,一手握上他的手,一手伸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柔声道:“山上不比城里,夜里和白天不是一个天气。你看你,手都冰凉冰凉的,还好没闹出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你要也像霞乙那样,就麻烦了。”

梁冬哥的手本来被压了一夜是僵冷的,陈怀远的温热的手掌包裹上来,让他感觉舒服熨帖得如同被顺了毛的猫一样,忍不住眯了下眼睛。不过等手一恢复知觉,就马上从陈怀远的掌心滑出来去拿文件夹。

陈怀远接过递来的文件夹,翻开一看,眉头皱了下。

梁冬哥在一边补充道:“司令,你教我的,四个数一个字,这里一共144个数,38个字,可我译出来全是无法组合连贯的乱码,是不是密码本不对?”

陈怀远也郁闷了:“我对电报也就懂那么多,知道的都教给你了,我们师也没有什么秘密的密码本,你译不出来,我也一样译不出来。”

“要不,去通讯班问问?”梁冬哥建议道。

陈怀远摇头否定:“虽然我们人在山上,但也别太托大……加减个五试试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难道是庆云发来的?”

梁冬哥一听,这里有门!

凭着梁冬哥对数字的敏感程度,知道密钥是5,他一下子就还原出来了。结果是112个数字,4个一组,一共二十八个字――“报花消息是春风未见先教何处红山雷雨中谁宜主我笑缘底怒共工”。

前十四字是施肩吾在《长安早春》里的一句“报花消息是春风,未见先教何处红”。后十四字,按照前面的断句,则是“山雷雨中谁宜主,我笑缘底怒共工”,跟前面的恰好押韵,正是拼凑了被打乱顺序的张舜民和辛稼轩的诗作。

“师座,这什么意思?”

陈怀远摇摇头:“不是具体的军事命令,我也说不清。”

梁冬哥揣摩着“庆云”会是谁,试探道:“对方的意思,好像也不是要我们马上做什么,而是暗示和提醒的样子……发报的人会不会是是师座在军中的知交好友?”

陈怀远笑笑:“鬼灵精,猜得不错呀。电码加五,应该是现在在桂林的黄庆云没错。”

梁冬哥脑子里立马蹦出“黄达”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怎么把他给忘了,人可是陈怀远的湖北老同乡,黄埔一期的同学,在陆大一起上课睡觉考试抄袭的兄弟,能穿一条裤子的哥们!35年陈怀远因为武承燮的事被撤职闲置,还跑去他所在的师当过参谋长。这个黄达,去年五月徐州会战时期任第二军军长,因作战不力而导致兰封包围网溃散,包围土肥原师团的作战失败,于是被撤职冷冻至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担任桂林分校主任。这人军事才能很一般,但就是跟陈怀远投缘,为人也很义气,加上多次对老蒋“护驾有功”,脾气也不像陈怀远那样恃才傲物又臭又硬,所以比较混得开,战场上不如陈怀远,但官场上总是很提点陈怀远,甚至经常帮闯祸的陈怀远打圆场。转念一想,黄达现在在桂林当分校主任,他能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来源?就当他脾气好,在黄埔的圈子里混得开,有人给他递小纸条,能有什么事情会关系到现在离他千里之遥、远在衡山对外封闭整训的陈怀远和预五师?

故人旧友来信,却是这么不明不白的东拼西凑的七言诗,陈怀远虽然说是说自己不清楚,但内心肯定没他脸上表现出来那么不在意……等等,这是不是在暗示有什么人或者事情跟**有关?如果是,那么会是谁呢?自打梁冬哥当了这个内线,就对“共”这个字就格外敏感,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心跳加快几下。

陈怀远看梁冬哥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笑道:“小伢子没瞧出来?又是‘春风’又是‘共工’的,肯定是军统跟**又干起来。至于我们这里,上次那个苏俄大鼻子的事情还没过去呢,庆云大概在提醒我。不过也无所谓了,预五师现在在山上整训,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闹不到我们这里。”说着揉了揉梁冬哥的脑袋,关心道,“早饭还没吃吧,走,咱一起去食堂。”说完,拉着梁冬哥往外走去。

陈怀远真的无所谓吗?梁冬哥不知道,但他知道陈怀远从此会多个心眼留意。陈怀远不愿意相信别人了,对梁冬哥来说就是好消息。梁冬哥不是没看出戴“春风”和“共”党特“工”,而是在琢磨这首四不像的诗的具体含义――一个桂林的军校分校主任,三更半夜的给远在衡山的一支预备师发关于两党特工斗争的电报,如此曲折,肯定有什么重要的原因。陈怀远不可能没注意到这点,但他从大方面考虑,认为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所以顶多留个心眼,不会在明面上有什么大的举动。越是这样,梁冬哥就越要小心,无论是好是坏,不在掌握中的情况都是最危险的情况。更何况黄达和陈怀远私交甚好,保不齐这里有什么是梁冬哥看不懂但陈怀远明白东西在里面。

下午,陈怀远召集几个团连干部外加参谋部开会,一起商量整训期间的训练计划。梁冬哥坐在一边记录会议内容。

会议上,林牧云的表现甚是抢眼。陈怀远听得连连点头,连梁冬哥这个不知怎么的就是跟他不对盘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主意出得确实不错。吕方丹在参谋部里看来看去,也是觉得这个林牧云心思最活最有潜力,暗中少不得对他有所栽培。

“师座,现在我们人在衡山,要不要去和游击训练班那边打个招呼?”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林牧云试探着问道。事实上戴笠想往延安安插眼线已经想很久了,同时戴笠手下的忠义救**①在敌后,也确实很需要如何打游击的知识。而这个国共合作的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②,就是个极好的机会。早在去年年底筹备这个训练班的时候,戴笠就打起了主意,可惜戴笠派去的特务实在太“不尽职”了,要么是情报还未送回就跑去对付日本人结果被日空军炸死了,要么是知道自己老公爬墙于是一怒之下开枪打人了,还有就是在训练班里当贼被抓了,花边新闻层出不穷,气得戴笠几乎要吐血。而林牧云在动身去往衡山的前一天,就受到指示说要尽力挑动陈怀远部进去搅混水,然后安插自己人进去。

陈怀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道:“无缘无故地去打招呼,还保不齐人家怎么看你呢!不过**的游击战战术灵活,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确实效果不错。兵法,诡道者也,有道是奇正相生,一味的正面对抗也不好。”继而转头对吕方丹道,“反正我们人也来了,从咱师里也挑两三个人进训练班,你看怎么样?”

吕方丹的重感冒刚好,没什么力气似的靠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道:“理论上是没问题……但首先我们手头没名额,其次,高级军官进去训练了,我们师的训练怎么办?还有,就是担心又有人在两党之间搞什么情报战,到时候又要闹得一片鸡飞狗跳。国共合作办学,我觉得这水太混,没必要的话,咱师最好别去趟。”

吕方丹句句切中要害,但陈怀远是个战术痴,有什么战术的方法他不知道的,他就想去弄明白。林牧云要不提还好,提了就等于挠到了痒处,不去抓实在难受得厉害。于是暗自盘算着,就算自己不能进去学,好歹派个人进去学吧。

林牧云在一边,看到陈怀远的神态,心道这是个机会,便抬头笑道:“名额师座可以去向委座申请。至于**方面,只要我们派去的人没问题就行。真闹出什么问题了,让梁秘书出面帮个忙就行了。”

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坐在陈怀远身边的梁冬哥。

“我?”梁冬哥这次不是心虚,是真的很莫名其妙。因为他并不了解这个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的事情,如果不是林牧云提起,他都不知道有这么个训练班。

“得闲,别开玩笑了,梁小子他能知道什么?”陈怀远本是对林牧云的话极其满意的,但看他把护体扯到梁冬哥身上了,又有点不满。

“梁秘书不知道不要紧。但梁秘书应该认识训练班那个叫李正乾的**教员吧?那人也读过中央大学,和梁秘书是同学,有什么事,应该比较好沟通吧。”

“李,李什么?李正乾?林参谋是不是弄错了。”梁冬哥已经被林牧云搞糊涂了。刚开始一听“李正乾”三个字,梁冬哥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但是林牧云又说央大毕业大学同学什么的,就把他彻底弄晕了,连带着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林牧云说的不是“李正乾”而是别的什么名字。李正乾明明四十多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是他同学?如果真是他同学,那也就毕业才两年,怎么可能成为游击战高手被**派来当训练班的教员?况且自从他接受任务成为内线,为了他的安全,当初知道他身份的几个人都被调回延安或者安排到其他地方工作,不可能这时候在他面前窜出来一个“李正乾”。

“难道梁秘书不认识这个人?他去年在九江的时候还为**特工工作过……”林牧云看到梁冬哥的反应,正想跟他套话,看到旁边陈怀远一脸不善的神色,心中一惊,忙给自己台阶下:“哦,如果梁秘书没听说过,那应该是我记错了。其实我也是听说的,本以为可以让梁秘书给大伙儿搭个线,看来是我糊涂了。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没关系。”梁冬哥木着表情干巴巴地回了三个字,又闷闷地低头在本子上记录了。让林牧云闹了好大一个红脸,偏偏说不得怨不得。

会后,陈怀远去吕方丹那里商量派人去游击训练班的事。说到今天会议上的事,陈怀远很是不高兴。

“这个林牧云,能力不错,但为人处事实在不行。读了两年军校,趾高气扬的很。在开会的时候公然把矛头对准了冬哥在那里套话,你听听那口气,我都快要以为他是军统的老爷来审嫌疑犯了。”陈怀远发脾气道,“还有,仗着自己年纪大,军衔高,跟冬哥说什么‘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这种话,你让冬哥怎么回他?摆明了是自己说错话下不来台,也要让冬哥下不来台嘛。太不象话了。这俩人平时不对盘也就算了,私人问题我不交涉,我还未见冬哥在我面前说过他一句不好的话,他倒好,今天会议上那口气,就差说冬哥是**派来的卧底了!”

“说真的,他今天这话也挺出乎我意料的。关于这个训练班的事,他之前根本没有提起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原本也没打算提。”吕方丹表示同意,但还是维护林牧云道,“唉,不说别的,参谋部里,也就他跟申春雷的心思最活络,但是这个申参谋年纪太轻,眼光不够老辣,有时候太理想主义。得闲这人就是感觉心思重了点……说实话,他的能力不在我之下,年龄跟我们也是平辈,但这么多年才是个少校,恐怕是仕途不平坦,有点不得志,急于立功表现。今天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懋晴这小子,真是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脾气直得很。不过他比你聪明,人也比你纯,不会惦记这档子事的。”

陈怀远哼了一声,不满道:“他是不惦记,我惦记成不?你说他一个三十五六的校官参谋,盯着一个十**岁的尉官秘书,要给人难堪,我都不知道冬哥哪里得罪他了。”

吕方丹笑了:“怎么?回办公室的时候吃了懋晴的白眼了?火气这么大。”

“他肯给我吃白眼倒算了。”陈怀远摇头道,“就是看他那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好奇起游击训练班的事情来了,一个劲地向我打听这个训练班是怎么回事。这小子,该让他跟林牧云打听去!我是真担心他哪天被人欺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你护着,谁敢欺负他呀。”吕方丹嗤笑道,“懋晴就是年纪小了点,好歹是大学毕业生,脑子灵光得很,别老拿他当小孩子,人养儿子都没见你这么心长的。”

“算了,不管怎么说,你要升林牧云当中校的任命书先搁我这儿,等他哪天知道怎么跟同事和谐相处了再说。”陈怀远黑着脸道。

“也对。”吕方丹点头同意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出来了,林参谋跟参谋部的几个同事确实处得不够好,心思也太重,今天没懋晴的事情,也该压他一下。”

“霞乙啊,你身体刚好,这几天注意点。才一上山就重度感冒卧床了,大家都被你吓了一跳。”陈怀远临走前嘱咐了几句,“还有,这个训练班,名额的事我可以搞定,但派谁去还真不好说。具体的我再想想。”

吕方丹点点头:“我也不是完全反对,再斟酌几下,别耽误了正事就行……”

事后,林牧云得到吕方丹传达的意见,并虚心接受了吕方丹的批评。此后,他表面上看上去也和善了很多,实际上内心里对自己因此不能升任中校气得肺都炸了,同时对梁冬哥的事情更加重视了。心道:这个陈怀远护人护得太紧,如果一味排挤,只会有反效果,看来以后不仅要盯紧他,还得和他和平共处。看他今天的反应,如果不是演技太好,可能真的跟**没关系。想要扳倒他,以后要想点别的突破口了。

梁冬哥会议完了以后就回到电报室值班,并不知道陈怀远跟吕方丹讲些什么。梁冬哥很清楚,陈怀远最讨厌那种背后给人下绊子,排挤同僚的行为。所以会后他就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缠着陈怀远追问关于游击训练班的问题,只字未提林牧云半点事――也不算他装的,他确实是对这个训练班一无所知,急切地想要了解情况。

回到电报室,梁冬哥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今天林牧云在会议上讲的话。李正乾也在这里?为什么林牧云特地跟他提这个人名字?林牧云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他是怎么知道李正乾去年在九江的地下党工作过的?是不是有组织暴露了有什么东西被特务抓在手里?林牧云难道是军统特务?还有这个游击训练班。本以为上山封闭整训了,因为不会有什么事情跟**扯上关系,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一个训练班存在,情况是这样的话,那么昨晚收到的那份奇怪的电报,就很意味深长了。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困扰着梁冬哥,那就是――那封电报如果是黄达发给陈怀远提醒什么事项的,为什么要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来表达?以至于至今仍然想不明白其中真正的含义。如果说把辛弃疾的“我笑共工缘底怒”变成“我笑缘底怒共工”是为了押韵,那为什么好好的要把张舜民的“山中雷雨谁宜主”换成“山雷雨中谁宜主”?山雷雨中……山雷雨中……山雨田雨中……雨中……愈忠?田愈忠田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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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忠义救**,戴笠的武装特务力量。1938年5月,戴笠奉命将他的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改名为“苏浙行动委员会忠义救**”,他们插入到沪宁杭敌后沦陷区,造成了一定的抗日局面。

②1938年11月,蒋介石在南岳召开最高军事会议。会议上,蒋介石确定接受**中央建议,两党共同创办“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班址设在南岳,定名为“军事委员会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不久训练班成立,并改名为军事委员会军训部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蒋介石兼主任,白崇禧、陈诚兼副主任;汤恩伯、叶剑英二人任正副教育长。该训练班第一期于1939年3月1日开班(另有说是39年1月24日正式开班的),一共开办了三期至1942年停办,训练了大批的游击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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