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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配感情》追溯(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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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大的时候才发现人是有灵魂的,与此同时我痛苦地发现我的灵魂不属于我的父母,我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来反省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为此我与母亲闹得不可开交,我看了大量的书,进行了无比深入的思考,于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在与母亲激烈的争辩后,我向父亲宣布:我从此不再属于他们。其实我的宣布是宣告我的**也不再属于他们。为此我看到了父亲痛苦的表情,那一刻我得意无比。

在此之前我算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因为我既懒又胆怯,我是在与父母的相处中知道了人生,便从此不再对人生抱有太大的希望。很长的一断时间我得过且过,倒也清闲无比。有一个夜晚,有一些东西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一条雌雄同体的小黄鳝,它从小河里游到大江里,一条活泼的有着亮亮眼睛的小黄鳝,它从蜿蜒的小河里游到浩渺的大江里,它得意非凡。

清醒后,吓了一跳,从此不再吃黄鳝焖饭。还与一位吃炒黄鳝的女同事大吵一通,因为她连声叫着“青椒黄鳝”。

从此我的人生不再平静与安宁,我为失去眼前的安宁痛苦不已,我也为以后可能的荣耀雀跃不已。我把吃剩的果核埋进土里,我养了许多金鱼,死了再养,我不断总结经验。我夜夜失眠,我夜夜祷告,我返依了基督。

我对所有的人说:我是雌雄同体的小黄鳝。我对所有认识的人解释:你们知道吗,有一种人诞生下来是雌雄同体的,秘密的钥匙在上面。我指指上空。我发了疯,这是他们说的。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恶梦,梦里面,天塌了,我从窗户里跳出去,跳进幽暗的河里,但是很多人死了,我看到刚死的幽灵从大马路边飘然而过,有老有少,醒来后,我认为有必要告诉别人即将发生的事,我对他们说:快逃吧,快逃吧!从那装满污秽的房屋里快逃吧!一个男人抓住我的胳膊,把我送进医院,我被逼着天天吃一种药片,我与逼迫我吃药片的一位年轻护士吵架,我认为她过于跋扈,我给了她一个耳光,我气得不得了,我把所有的药片全吞下去了,我升上了天空,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我还年轻,找工作很容易,这时我叫李小纯。李小纯找到了一份在乐团里拉二胡的工作,这是李小纯很久以来的梦想,我,李小纯热爱这份工作。

乐团安排李小纯二胡独奏,李小纯便拉《梁祝》,李小纯拉得涕泪交流,台上台下哭声一片。

乐团指挥――就是那个手指长长的家伙不满意了,他对李小纯说:“可否不拉《梁祝》,拉《大刀进行曲》。”李小纯回答:“我就要拉《梁祝》。”李小纯在后台接到过许多鲜花,李小纯很开心,因为李小纯喜爱鲜花。一天李小纯接到一束康乃馨,李小纯接过来,半开饱满的粉色花蕾,大大小小缀满李小纯的胸,“哪买的?”李小纯问站着的男人,“自己种的,”男人回答。李小纯惊讶地望着他,一对羊眼,眼里有反光,就象刀片的光一样。李小纯感兴趣,“什么时候去看看你的花圃?”“好啊,好啊!”他是乐意的。

他住在郊区的一栋二层小楼里,砖砌的围墙里养鸡、养鸭、养兔,养一种叫葵鼠,比老鼠小,一见了李小纯就吱吱喳喳叫。沿着围墙种了一排的花树,有桂花,鸡蛋花,茉莉,粉紫色的杜鹃,还有一株桃树,“红色的杜鹃也很好看,”李小纯说。夏天李小纯在人家的阳台上看见过,飘下来,风中起舞,没有叶,只有耀眼的花,红得象血一样。男人告诉她,那叫日本杜鹃。

半高的围墙上还摆了十几盆花,吐丝ju花三、四盆,一盆小仙人球,两盆白芙蓉,形状就象一把球形折扇。“这是怎么养的?”他得意地:“对着阳光就可以,很吉利的。一般人是不能养的。”“是吗?”李小纯是相当羡慕他养的白芙蓉蓬蓬勃勃的。当然还有五、六盆康乃馨。

李小纯喜滋滋地坐下来喝茶,他殷勤地给李小纯倒茶,一阵云飘过,李小纯问:“你是怎么上来的?”“还不是老婆不忠,给她灌了硫酸与硝酸,自己也吃了,一同上来了。”“噢!”李小纯想象他上来时的惨状。

两朵云从壶间飘过,还有摇摆而过的鸭子。

“你常下去吗?”李小纯摇头,“你呢?”他也摇头。是的,为什么要下去呢,上面李小纯有数不清的追求者,他呢,有一亩三分地的快乐。

他那个冤死的老婆被圈在另一处地方,那是荒凉的放养动物的地方,除了他的老婆,还有别的冤魂。但就数他的老婆脾气大,不分白天黑夜吼,“我冤啊,我冤啊!这该死的畜牲,用一瓶酸水就要我到这地方,我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他,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尖锐而凄厉。李小纯说:“你的老婆真的是厉害,别的冤鬼也就每天叫两次,你的老婆是没有停的时候。”

他幽幽地说:“她就是那种脾气,以前在下面的时候,也是一刻不停地叫我干活,修了凳子补桌子。”

他那冤死的老婆叫得太狠,影响了附近居民楼的生活,便有了上诉信,他那冤死的老婆便在一个午后被结结实实赏了二十个耳光。这二十个耳光的确是结实,他那冤死的老婆不再叫喊了,开始学做猫头鹰,每天潜伏在?栏边的一棵树上,紧盯着路边的行人,只要一见了他,就盯住他,目光深不可测,令他不寒而栗。

他害怕地对李小纯说:“这可完了,她做了鬼也不会放了我,”他是属兔子的,是胆小的。李小纯颇为看不起他,“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兔子,又何必找老虎老婆呢!”他低下头不敢吭声。李小纯想,这些狗屎样的男人全一路货,当初找老婆的时候,个个迷了心窍,待到十几、二十几年后,个个是一张苦瓜脸。[手打吧(www.shouda8。com) 疯子手打]就象她那躺在床上的父亲,当初为了她的母亲,把家乡的女人给抛弃了,怎么样呢?李小纯快意而不无遗憾地想,她的父亲这辈子所受的还不够在他下辈子长记性。

李小纯在上面呆久了也腻,便想下来走走,李小纯看到一个放学回家的男孩子很可爱,红红的脸蛋,胖胖的手,李小纯便附着他,过了几天李小纯看见一个俊朗的男人在买牛腩萝卜,他说话有浓重的鼻音,李小纯便附上了他,又过了没多久,李小纯看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的、一只裤腿长、一种裤腿短的女人,李小纯便附上了她,李小纯想好歹她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叫谭上水,因为李小纯附着了她,李小纯便成了谭上水。谭上水有一片蕉林,她现在去蕉林,蕉林位于公园边废弃的垃圾场里,一条铁路从蕉林上穿过,蕉林里间杂着木瓜与芒果,还有两株高大的菩提子树。今天谭上水要在蕉林里平整出一块土地种豌豆,火车嘎嘎叫着从她的头顶上穿过,谭上水说:粪好几天了,今天就种了吧,种豌豆够透,种芋头够肥,两样都要了吧。一个女人正从铁轨上过,她大叫谭上水,种番薯啊,不,老鼠偷啊,豌豆,豌豆好吃,卖好价钱!唠叨着女人走了,谭上水在整地里的豌豆,过几个月,她就有豌豆苗吃了。

连着蕉林边的小路是一条老得快要掉牙的小镇,谭上水的家在小镇上,谭上水的一生都是在这个小镇上度过的。她只离开过小镇两次,一次是去工厂里干工,一次是嫁人。现在她回来了,她再也不出去了,她身边多出一个儿子,她只希望儿子长大就可以了。

风在蕉林里穿梭,泼在她的脸上,那个夜晚,谭上水睡在蕉林里。她睡得很不踏实,她梦到母亲从地里上来,抹着眼泪,她梦见她们原本住在湖边,年轻的母亲在唱歌,“你回来吧,回来吧!”声音穿过发光的隧道,穿过丛林,穿过野猪林,一截又一截,悠长而深远,李小纯被惊醒,李小纯脱离谭上水,向着声音奔去。

孤独的房子,孤独的一棵树,条凳上一个老头,孤独地支起拐杖望着李小纯,“我是你爷爷!”李小纯的泪水喷然而出,一下子扑到在爷爷的脚下,“爷爷,如果我在你的身边长大该有多好!”爷爷抚mo着李小纯的头发,李小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李小纯痛哭。

那一个夜晚,李小纯搂着爷爷睡得很香,爷爷靠在床头,不停地吸旱烟。烟雾缭绕,爷爷思绪万千。

时间倒回到三十年前――李小纯出生的那个夜晚,那是一个诡蜮的夜晚,灰白的月亮正一点点变成黑红色,乌云瞬即遮蔽天空,一层层的雾气飘洒下来,裹住了他要包裹住的东西,里面藏着千年的秘密,三千年前,一位李姓男人在一个黄昏挑着一副担子停在眼前这块土地,这里依山傍水,一条婉转的河流,蜿蜒的山丘静静伏在它的身边,汉子歇下了肩上的担子,他砍了碗大的树木搭起了房子,以槟榔叶作绳,以芭蕉叶作顶,日出夜息,开荒种地,用竹片播下了一片玉米田,第二年田地里给了他丰厚的回报,他又插播下了一片水稻田,当他种下一个山头的橡胶苗的时候,他娶了一房女人,生了三个女儿,当他种下又一个山头的橡胶苗的时候,他又娶了一房女人,生了四个女儿,他又娶了一房女人,生了三个女儿,在一个暴风肆虐的夜晚,女人大喊大叫着,在生第十一个孩子,他希望是个男孩,然而,当接生婆掏出一团血淋淋的**的时候,他一把接过来,只一眼,他就把这团东西甩在地上,女人哭叫着抱起地上的肉团,冲进暴风雨中,湍急的河流在她的脚边咆哮而过,她大声地向苍天发出诅咒:她要李姓后裔男变女,女变男。那是千年的诅咒,那是冤魂隔了千年的呐喊!河流转走了它,风又把它送回来。

李小纯母亲在产床上翻滚,突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炸在医院的窗前,玻璃炸碎了,象冰雹一样碎在地上,这时一条游龙瞬间钻进了李小纯母亲的身体里,这是一条雌雄同体的黄鳝,它附着了李小纯,它艰难地钻出来了。它来自于星空,它肩负着上帝的使命,它执?着要改变人类的命运,它是美好与邪恶共存,它固执而贪婪。噢,有歌声唱起:我们不要害怕、害怕改变,改变只能使世界变得更美好,我们不要害怕、害怕改变,改变只能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天使一阵风飘到爷爷的身边,爷爷没有起身,天使说:如果是个男孩就好。爷爷暴跳如雷:谁的错?天使没有回答。大雨后的天空清纯无比,星光灿烂,一个类似李小纯的男孩子一路拍着皮球下来了。两位金童玉女天使向着李小纯点头微笑。

这时的爷爷柱着拐杖,不顾年老体衰,飞到天使住的地方,他要面见天使,爷爷一见天使连敲手中的拐杖,他大声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天使无言地看着爷爷。这时一群小天使从丛林中飞出来,他们围挠着爷爷,歌唱:

上帝光芒普照大地

庸常众生如何承受

来自幽静里的灵

诞生了如水似的容貌

她有刚折不弯的性情

她的品质如玉般洁白

满地里的毒蛇嗤嗤吐着信舌

风雨雷电伏在她的脚下

上帝之光笼罩她

她的笑容如珍珠般明亮

她走到哪里哪里就盛开鲜花

她跨越千山万水

没有人知道她出生的秘密

爷爷站在那里,老泪纵横。孩子,爷爷要告诉你,每个人出生都是一个错误,如果你要摆脱这个错误,你唯有坚强地活下去。孩子,你听懂爷爷的话了吗?那时的李小纯似懂非懂的站在那儿拍着皮球,那时的爷爷隐身在天使的后边。

李小纯降生在早春二月,星星还在天空闪烁的时候,老鼠在石缝里探第一次头的时候,鱼儿在水里沉睡的时候,只有白兔战战兢兢着耳朵,含苞的芽在寒风中抖嗦,太冷了。不要忘记这时木星正从地平线上升起,它有着深褐色的外衣,它的眼睛是那样地别致而从容,它的微笑是蓝与灰的混合。闪闪发亮的天空赋予她一种能力,她的眼睛可以穿透人的骨头,穿透伽马射线,可以回到人的原本,回到生命的原初,一块历尽沧桑的石头。她灵魂干净而又纯粹,她具有能嗅出这种干净与纯粹的狗一般的嗅觉。她一脱母体就嗅出了母亲身上的一股贱味,她不能忍受,她与母亲争吵,为了这股贱味,吵了一辈子,就为了这股贱味。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这种嗅觉本领愈来愈强,她不仅能嗅出所有的女人,还能把男人也嗅出,她不旦能嗅出女人的这辈子,还能把女人的上辈子也嗅出。当她嗅出女人的上辈子的时候,她不能忍受地在房间里大吼大叫,拍桌子,踢凳子,太荒谬了,然而世界正因为其荒谬而太平无事地进行着。

她痛哭流涕,不能自止,她大口地吞安眠药,一次又一次,当她把一整瓶安眠药吞进肚子里的时候,她被送进了医院。

她的灵魂缓缓地升上了天空。淡蓝色的天空下是飞翔的大雁一字排开,向着南方那温暖的地方。

她终于明白人也要向大雁一般去寻找温暖。在天空中她终于寻找到了温暖,她滚进了爷爷的怀抱。爷爷对她说,一个人不能为了温暖,就抛弃责任,爷爷明确地告诉她,她肩扛着责任。爷爷告诉她,她还要下来,为了完成责任。她拖延在爷爷的怀抱中,对下面的世界充满了畏惧与恐怖。

那是一个充满着yu望的世界

那是一个被欲壑填满的世界

天使牵着她的手,带她到茂密的丛林中,一道光射进丛林,一道夹着七彩的光射进来,李小纯的眼前展现了一幅画卷,时间随着光的收束一点一点地倒退,回到李小纯父亲出生的那个夜晚,大雨滂沱,雷电交加,一道又一道的闪电炸在屋顶上,爷爷在祖宗牌位前上香,爷爷在祈求祖宗的保佑,那一夜,李姓宗祠家族的长辈挨个儿上了香。他们象爷爷一样地祈求祖宗,风飒飒地刮过屋顶,转走屋顶上的草屑,还有裹挟在草屑里的从遥远地方来的不知名的种子,李小纯父亲在长辈们祈求声里哇哇大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他没有办法,他并不愿意,可是他还是来了。

这是一个刺儿头的男孩,他在家乡称王称霸,他在河里钓鱼,他爬椰树,他下来用栗子头教训身边的伙伴,他是风中生长的孩子,庭院里的槟榔――李小纯父亲出生的那天,天将破晓的时候爷爷栽下的,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往上长,当它长到第二十个骨节的时候,李小纯的父亲要离开家乡,他要去读书。那时候李小纯父亲是村里的骄傲,李姓家族的种子与希望之火。

那时候刚给祖宗上过香的爷爷志得意满地回到屋里,这时堂屋里挤满了前来话别的李姓宗祠家族的亲戚,爷爷在桌前坐下来,油灯把爷爷的脸照得光芒万丈,但不能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有人在黑暗中嘀咕:小时候就看出来了。年长的宗祠亲戚还记得李小纯父亲出生的日子,大雨过后子夜时分,屋顶上无比光亮的闪电,然后是李小纯父亲无比响亮的哭声,那是对未来的预告,它伴随着李小纯父亲一点一点的成长。李小纯父亲的每一点成长轶事在李姓亲戚们眼里都是这样充满情趣。李小纯父亲在亲戚们赞许声中出出进进,不应忽略的是当时李小纯父亲身边有了一个女人,她羞答答地坐在房间里,她是李小纯父亲18岁时由爷爷作主下的婚配。此时谁又能体会这个20岁女孩的心情,她的焦虑与痛苦?事实是李小纯父亲将远离家乡,光宗耀祖的这一天已经到来。

远离代表着与旧的关系联结的暂时断绝,意味着与全然陌生关系的建立,那时候谁又会有先见之明,预言李小纯父亲的这一次远离是与旧的关系的一刀两断,那个在房里的羞涩女孩怎么能预料她与李小纯父亲的这次的分离却是再无瓜葛?如果是这样,那么爷爷与在座的李姓亲戚们的高兴将化为烟灰。但一定不会有人相信,谁会相信呢,一个在家乡长到20岁的男孩当他走出家乡后会把过去的生活忘得一干二净,并且家乡人是怎样厚待过他,在他年老须发苍白之际,在他已不再受家乡人欢迎之际,李姓长辈们还是怀恋李小纯父亲20岁前的种种作为,他们是惋惜,惋惜李小纯父亲的遗忘,乃至愤恨,愤恨李小纯父亲的健忘,因为他们在李小纯父亲身上寄托过希望,这种希望是这样的大,乃至李小纯父亲不愿背负而把它永远地卸掉了?

还是回到那个夜晚,那个亲戚们围聚在堂屋里话别的夜晚,人们开始谈起李小纯父亲将去的那个城市的寒冷,凡是去过或者路过的人记忆里的残存全是寒冷,这是一个温暖海岛上的人们对内陆的理解。他们开始为李小纯父亲将独自踏进严寒之地感到不安,好象严寒已经逼到他们的脚前,他们跳起来跺脚,开始为李小纯父亲想办法,有一个堂兄起身往家里走,不一会儿带来了来自抗美援朝战场上的棉大衣,另一个堂兄也拿出一条战场上的毛毯,李小纯父亲带走了这两件可以抵御内陆严寒的大衣与毛毯,踏上了不归路。

很多年以后,那位拿出棉大衣的堂兄去世了,李小纯父亲在家里闻知,他坐在椅子上对李小纯说到了这件棉大衣,李小纯父亲加上一句:还有一套棉褥子。它曾经帮助李小纯父亲抵御了内陆的严寒,温暖了他外出求学生涯的艰辛,带着家乡人的情谊与期待,记忆永远只能是记忆,温暖的记忆只能存在于年老时候的回忆之中,现实的寒冷是需要时刻面对的一个问题。

李小纯父亲对家乡的抛弃是逐步实现的,还是一下子全盘抛弃的,是一个有待考证的问题。

李小纯父亲的抛弃也许是从那个20岁的女孩开始,在这个问题上李小纯父亲没有丝毫犹豫,他抛弃她,因为她是爷爷定下的,因为他没有爱过她,因为他遇到了李小纯的母亲,因为他不可能再返回家乡。

那个女孩在李小纯父亲家里,在爷爷的身边却一直待了很久,很久,一个女人当她嫁入夫家的时候,她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吗,她的命运已经归于夫家,归于夫家的选择,她待在爷爷的身边,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能知道她内心的痛苦吗,也许她应当依从于命运的安排,在槟榔树下悲泣命运,属于少女时代的欢乐一瞬而逝,然后是漫长的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等回的是李小纯父亲无情的信件,李小纯父亲与李小纯母亲结婚了,李小纯父亲生下了李小纯与李小纯的弟弟,李小纯父亲把相片寄回家乡。

在李小纯父亲眼里,女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合适的时机遇上合适的女人,意味着肥白的屁股与肆无忌惮的笑,那是一种不谙世事的属于蠢女人的笑,也许女人在年轻的时候全是这样,她的成熟从中年开始,这时她具有了奸诈与恶毒的舌头。意味着播撒种子的开始,意味着种子的孕育与成熟,意味着寂静的黑夜与黑夜里的骚动,意味着孕藏在寂静黑夜里的罪恶的开始,意味着罪恶的延续与骚动的余波。

这世上没有东西不会留下痕迹,如果你想消灭它,它一定会以一种臆想不到的方式存留下来,天使收留了它,然后又把它播撒出去,它落在槟榔树上,成为槟榔树上一个骨节一个骨节的斑斑点点。你可以说,那是眼泪的斑痕,是一个女人命运的印迹,是一个女人在无数个黑夜里怨恨的诅咒,或者不是,应当相信她的善良与淳朴,那就是李姓祖宗对她的怜悯与告解。李小纯父亲娶了李小纯母亲,娶进了夜夜耕耘劳作的田地,同时也是把愚蠢与蛮横娶进家门,她的肚子里会孕育出怎样的种子,承受着悖逆与反叛的种子,因为预定的一切必定发生,只是需要时间的磨砺,李小纯母亲是痛恨这颗种子的,她要克掉它,克掉自己肚子里的生命,她需要一种和谐的共生,然而谁又能预料自己的期望会成为现实,如果是这样,人生就不会有痛苦与磨难。

爷爷托人写信给李小纯父亲,要求李小纯父亲回来见上一面,那时候的爷爷思念李小纯,但是李小纯父亲一次又一次以一种堂皇的理由拒绝了,他可以说:李小纯们年幼需要照顾,他可以说:工作的繁重与忙碌抽不出时间。

然而李小纯知道最真实的原因是金钱。在李小纯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弱小而摇摆不定的父亲,那是一个面色苍白、蜡黄,整日里躺在床上的父亲,李小纯对父亲的印象影响着李小纯一生的走向,父亲的温和与偶尔的狰狞,父亲的软弱与持久的坚韧,父亲的节俭与苛刻,父亲的冷漠与专一的热情,是否在李小纯身上也烙下了父亲的印迹,是否影响了李小纯今后的选择,捡回一个优柔和怪癖性格的男人,重温儿时的记忆,或者是全然抛弃类似父亲样的男人,重新去搭建儿时所应有的父亲形象。

爷爷在信中说:我已经年老,我们分离已经十余年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见上你一面。父亲没有满足爷爷,爷爷病重,爷爷昏迷,爷爷去世。

爷爷去世前替李小纯父亲做了最后一件事,就是让那个曾经20岁的女孩改嫁了。爷爷去世那天,那个已不再年轻的女孩来到爷爷的面前,痛哭,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人前哭泣,这是她积蓄了半辈子的眼泪,也可以说,这是把黑夜里的眼泪变成了白天的眼泪,这个时机选择得很恰当。

爷爷走了,李小纯父亲接到信件,李小纯父亲用火柴把信件点燃,在点燃的这一刻,李小纯父亲也流下眼泪,这是李小纯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李小纯父亲对家乡的抛弃也许就从这一刻开始,擦干了眼泪就是抛弃。

李小纯在父亲对家乡的抛弃中长大,李小纯成长着,她用她的心灵与眼睛成长着,她成长着迅速而快捷,甚至有些时候是太快捷了,令她害怕。因为她是一株在山崖里生长的悖逆与反叛的荆棘。她以一个生死回合就彻底明白了世上的一切。于是她向往天上的日子,那是可以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

李小纯的父亲仍然活着,但已濒临死亡,他整日里与李小纯的母亲――一个叫嚣了一辈子的女人相对无言,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先来个恶狠狠的对视。这时李小纯父亲出生时大声哭的狠劲派上了用场,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李小纯母亲用存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余劲与李小纯父亲叫劲,她叫嚣:她这一辈子全毁在李小纯父亲头上,因为他们合在一起生了李小纯。

这时的李小纯终于知道那个曾经20岁的女孩在槟榔树下的眼泪奏了效,李小纯相信那个女孩一定在无数个黑夜里发下了她的咒语,咒语应验了,李小纯与母亲有不共戴天之仇恨,这种仇恨可以追溯到遥远的过去,这是属于杀父夺妻之恨,这是属于代代相传的家仇国恨。这是与天上的日子有关的仇恨,比如该隐杀了亚当之恨。

李小纯想女人的报复总是比男人狠,比男人更有耐性,李小纯已经清楚地知道父母以后的岁月,在天上的冤魂岁月,也许他们终将与属兔男人的老虎老婆为伴,伏在树上象猫头鹰一样整天盯着她,可是她并不害怕,因为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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