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上学

叶炯调集团公司机关后，因没要到合适的住房，仍在无忌矿矿后居住。好在妻子暴霞在无忌矿上班，儿子叶正就近在矿后上小学方便，自己早晚坐公交往返于无忌矿和市内之间。一日晚回家，见老同事陈二刚到家里等自己回来，客套几句，匆忙吃点晚饭，便进小书屋陪坐，“今咋闲了？”“有事想起老伙计。从调局里，早出晚回，总见不着你了。”

叶炯递上芒果烟，“遇着啥事了？”“孩子上学吗。我俩孩子都不怎么争气，去年大闺女考高中，差十几分，掏了一万多择校费。今年小儿子初中毕业，学习还不如大闺女，考高中差得远，我打算让他上锷煤技工学校，将来毕业好歹在矿上能分个工作。听说市技校和中专都不分配了？”“现在就业基本上就两三种渠道，一是内部技校，内部分配，二是城市复员军人；三是大中专毕业生。中专毕业生基本没人要，找工作很困难。”

陈二刚吐口烟，干咳两声，原来黑胖的圆脸变长了，双颊露出道道皱纹，“就是想给你商量，走哪个渠道好。原想让他当兵，可咱市、区武装部没熟人，找兵托儿花一两万就是去了，回来没有技术分配还是为难。想来想去还是上技校吧，虽说毕业下井，好歹有碗饭吃就行了，也少花点钱。”“只要考上，交5000元学费，花不了多少。”“***，说来生气，那小子在班里考试总是倒数几名，连技校也考不上。”

叶炯明白陈二刚是让自己给他找上技校的照顾指标，便说：“如果距录取线少十分八分的，还可托个人情，如果差得多，求情也难弄成。去年有一亲戚考试差了十几分，我厚着脸让局领导打了招呼，往技校跑了好几趟，还送了纪念品，等正式生录取完，才勉强照顾上。”陈二刚眨着大眼，掐灭烟头，“咱矿有个家属，叫闫新玲，她和技校有联系，近两年一直在做这门生意。只要交给她2500元，她从找人替考到录取一手代办下来，如果办不成，退还2200元，300元替考费不退。这人你可能认识，她是通风队徐秋的老婆，只是担心她办不成，耽误孩子一年。”

叶炯诧异，“徐秋是个挺直正的人，老婆咋干了这个？”“这两年你不在矿上不知道，她干发财了，买了楼房，供应孩子上了大学。要不，徐秋一人上班养4口人，仅顾住嘴，生活所迫，都想来钱的门路。”叶炯兴奋，“明天咱俩去找徐秋，探个虚实，好歹和他一块干过几年，他不会骗咱吧。”

叶炯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两年上班远了，没给你拉过家常，家属迁来了？”陈二刚侧头苦笑，“迁来两年多了。不迁守着老家几亩地没啥出息，孩子不好安排，迁来也是个愁，这两年真偿到作难的滋味了。我上班顾住一家吃穿剩不几个钱，还要供应两个孩子上学，去年大闺女上高中掏的一万元高价就借了一半，更不敢想她将来上大学的费用，今年又轮儿子了。实在没办法，我在山坡上买了两间带院临时房，让你嫂子跟别人学着泡豆芽，刚开始摸不着窍门，赚钱少，干了两月摸住门道，还不错，一月赚的顶住我上班了。”

叶炯惊奇，“会那么赚钱？”陈二刚脸微红，“这是公开的秘密，我不瞒你。咱小时农村泡豆芽只知道用坑里死水冲泡豆芽长得又长又粗，现在用化学催生素比脏水更见效，一斤豆能生出五六斤豆芽，鲜亮发粗不带根，如果不用，最多生三四斤，又细又短不好看。”“吃这豆芽对身体好吗？”“不会好，也没办法。现在吃的东西都得加料画妆，不这样不好卖。象面粉掺化石粉、增白剂，小米染色，大米工业油抛光；水果上催熟剂、色素，蔬菜用农药上喷下灌根；猪肉、鸡、鱼是用瘦肉精、激素催长，喂几个月就上市了。前些天回老家一趟，四五百人的村子，就有五六个得癌症的，七八个中风的。再加上空气、水污染，现在各种怪病多得很，医院生意火得很。”

叶炯叹气：“这不是天天在吃慢毒药吗？你泡的豆芽自己也不吃。”“都这样了，我不随大溜生意就做不下去。前些年只顾下井，不知道小买卖摸住窍门真赚钱。”“这种现象工商、质检部门没管过吗？”“忒多了，他们管不了，就是抓住一两个，钱一?，就不了了之了。”

叶炯猛抽一口烟：“现在不知怎么了？满脑子是钱，啥也不顾了！”“生活压力大，风气形成了。听说你们官场里，有一个廉洁正直的反而混不下去。”“没那么严重吧。”“你呀！有啥好捂的。”陈二刚笑着起身告辞。

第二天，叶炯和陈二刚到徐秋家，徐秋向老婆闫新玲介绍：“这是叶秘书，我们俩在一个队好几年，对脾气。”叶炯望着瘦高麻利、颇有几分姿色的闫新玲搭话：“这是表兄，他儿子今年考技校，麻烦嫂子帮忙。”闫新玲微笑，“自己人，不用客气。”叶炯套近乎，“和徐老兄在一个队时，听伙计们说他找了一个好夫人，今儿一见，果不其然。”“老弟夸我了。原在农村种地养孩子，整天忙，现在迁到矿上，闲得着急，找点事干干。”“听说每年找嫂子帮忙的都办成了。”“十有九个都办成了，去年20多个有2个没办成，一个是替考的发挥失常，一个是身体没检查上。”

叶炯与陈二刚递眼神，“办吧。”陈二刚点头：“办。”叶炯对徐秋说：“这事就拜托嫂子了，你也要多操心，事后咱们喊通安队的几个老伙计好好玩玩。”“让你嫂子尽力办。”徐秋说着碰闫新玲一下，两人到卧室嘀咕几句，一会儿，闫新玲出来说：“对别人收的是2500，刚才老徐说关系太好了，只收2000。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办，尽义务，跑腿费免了。”叶炯试探，“怎么好意思让嫂子赔了功夫再掂钱？”闫新玲微撇小嘴，“谁让你和老徐是兄弟哩，说不定嫂子将来有用着你的地方。我只是牵个线，弄个跑路费，大头都让管事当家的落了。”

叶炯示意陈二刚掏钱，陈二刚递给闫新玲2000元，闫新玲当面数了，回卧室写了收条递给陈二刚，交代：“如录取了，这费用就上交了，万一没录取退1700元。中不中，招生完，这条子我还要收回。”叶炯看条写道：今收到考试代办费2000元。遂记了徐秋家电话号码，起身道谢告辞。下了楼，陈二刚对叶炯说：“这娘们可真不简单，忙一个夏天弄几万，听说2500元除了学校管事的、监考的，她落三分之一。”叶炯说：“嫌哪门子钱的都有，这样咱也省心。”

考试前几天，陈二刚急匆匆地找到叶炯，“不好了，徐秋老婆被公安抓了。”“怎么回事？”“听说今年她弄得明，弄得大，同行眼红，把她告了。”陈二刚脸色涨红，“真她妈倒霉！，咋办？”叶炯定住神，“今晚找徐秋，问明情况，再想办法。”

当晚两人见到一脸丧气的徐秋，他说：“今年算是完了，我这条线不能再用了，如果我老婆顶不住，再把学校的上线给露出来，可不得了！”他望着叶炯愧色说：“老兄没给你办过事，心里真过不去。”说着进卧室拿出2000元钱给陈二刚，“替考人己给你找好了，替考定金也交了。”“可关系断了怎么办？”叶炯着急地问。“那样吧，只管让替考人上场替考，你老弟如果认识技校的人，不论大头、小头儿，把考场、考号告诉他，让他给监考老师交代一下就行。”“能中吗？”叶炯半信疑。只见徐秋脸一横，“给人家意思意思呗，只管去办，尽力了，真办不成也不后悔。”

叶炯一阵搜索，想起函大同学、现任技校工会副主席的曹思明。便于翌日上午与陈二刚一起赶到技校，向曹思明说明情况。曹思明光头下木偶脸一呆，咂着嘴，“今年告状的多，上级要求严，风声比较紧。”叶炯央求：“就是让老同学想办法的。”曹思明要过准考证站起，“我到招生办看看谁监考场。”

约半个小时，曹思明回来故意骂道：“日他娘，平时说说笑笑，这时候问这点小事都卖官子。今天招生办的人忒多，磨了半天才问出来，监考的两个人一个熟悉，一个不熟，还有点倔。”叶炯试问：“中午请他俩出来到酒店坐坐？”“明天就上场监考了，这个时候肯定不好请，下午我想法找他们吧。”叶炯示意陈二刚掏钱，陈二刚往办办公室桌上放了2000元红包，“您多费心。”曹思明眼皮稍动：“现在办事真为难，这两个货收了，咱也放心，怕他们卖弄一番老师的架子，让人左右不是。我就厚脸皮试试吧。”叶炯说：“你尽力办。明天，我们到考点盯着？”曹思明提醒：“他们只要不把替考者当场掂出来就给面子了。”

第二天，陈二刚带着儿子和替考小民与叶炯一起到市内考点继红中学，等小民进考场十多分钟，叶炯看没有异常，便去上班。将近中午，陈二刚打电话约叶炯到一饭馆吃饭，见到叶炯红着脸笑道：日他姐，我在学校大门口直呆呆地等到现在，心里像猫抓一样。考试完，小民出来指着一个30多岁的男老师说这就是他们的监考，我想上前套个近乎中午请他吃顿饭，可我没来及说，出了小路口，就被人请上了小轿车。”“他看老曹的面子，咱没机会就算了，这两天你盯紧点，有情况打电话。”叶炯微笑着交代。

两天后，陈二刚告诉叶炯，替考顺利结束，并说徐秋的老婆也放了回来。叶炯问怎么这么快就放回来了？陈二刚讪笑，“听说她进去后，徐秋到处托熟人找公安，技校的联系人比他更急，一齐想招花点钱事就摆平了。”叶炯感叹：“现在心灵工程师也变了，上个学交择校费、建校费、创建费等五花八门，互相竞争都和钱挂钩。”陈二刚叹气：“唉！都要生活。你没听说生意人传的几句话，叫做：财政是爹银行是娘，工商税务两匹狼。白衣天使黑心肠，人民教师赛蚂蝗……”叶炯皱眉，“编得多顺口，说得有些过份。可仔细想想，这游戏玩来玩去最易上当的是底层老百姓，金钱进进出出最先掏空的是大多数没本事人。”

一月后，陈二刚的儿子被录取。陈二刚摆酒感谢，面对他麻木的干杯，老婆的苦笑，儿子懵懂的敬酒，叶炯不知说什么好，应酬了几杯，借故回去，路上思量着这是对孩子帮了正忙帮了倒忙……

自此，叶炯上下班路过菜市场，总要往拐角处的豆芽摊瞟一眼，常看到陈二刚起早贪黑地卖豆芽，后来又带上了豆腐，他说是别人磨，他代卖赚个差价。有一次见到叶炯，指着豆芽，脱口而出：“捎回去点吧。”叶炯指他一笑，他赶忙捂住嘴，满脸尴尬。即便叶炯知道这些，也无法摆脱，因为妻子暴霞天天要到无忌矿唯一的菜市场买菜，菜贩个个都说自己的是绿色品种，她鉴别不出，况且他中午要到机关食堂吃现成的，更鉴别不出。不知不觉的温情中，叶炯的血压升高，血脂变稠，失眠加重，有时实在心烦便想：人每天吃慢毒药，总有一天要突发重病或暴亡，人的思想天天受污染，人间将怎样变化……曾写道：

菩萨蛮

腐肌神

自古治学求谨严，滥宇充数谁苦甜？教育染铜臭，遗患子孙传！ 金钱腐肌神，麻木且安然。民以食为天，族凝魂弥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