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小车上坐着重新上任的平原局领导，一辆小车上坐着他的随从。

在前一辆车上新局长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戴一副眼镜，目光深藏在镜片的后面，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叫杜渐西。紧挨着杜局长坐着的是局人事科长沈七人，他官复原职，脸上放着复职的光芒，穿一身工商制服，给人的感觉是人材一表，年富力强。他们今天要去平原名镇虹桥镇，参加全县在虹桥成立大米协会的挂牌仪式。后面的一辆车上，坐着局里其它科室的科长。

小车在宽敞的工商分局大院停下，渐西从容不迫地走进虹桥分局，庆祝虹桥大米成立的来宾，有从县上各单位来的，乡镇大大小小的头目都到齐了，无一漏网，虹桥镇的大小老板也来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台商赵子日。这个赵先生，五十多岁了，他老子原本就是虹桥镇人，在国民党统治时期是赫赫有名的国大代表，据健在的老辈人讲，他老子赵其次，抓住小偷先是狠揍一顿，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击毙，在虹桥镇那是夜不闭户，致小偷一词从人们的嘴上绝迹。解放前夕其次逃到台湾，这不，一开放，他的儿子就成了投资商，又回到了虹桥镇。县上太爷都呼朋唤友地为子日效力，工商局的领导自然也是不敢怠慢了。渐西热情地和子日打着招呼，让座上茶。

不一会儿，挂牌仪式正式开始，七人主持仪式，各位领导讲话，来宾讲话，最后，渐西讲话，宣布挂牌揭牌，鞭炮齐鸣，响彻云霄。虹桥大米协会的白底红字招牌，赫然地挂在四层小楼前。七人宣布，仪式结束，各位来宾请到虹桥宾馆赴宴。参加挂牌的人鱼贯而出，小车又挪了窝，整齐地停在了虹桥宾馆门前。

在宾馆的入口处，二名工商干部造册登记收取红包，或三千五千，或万儿八千，总之雁过留毛。六十多桌的大厅里挤满了来宾，到处都是祝贺，到处都是问候，热闹非凡，渐西容光焕发，七人紧随其后，把局长伺候得服服帖帖。音乐在大厅回荡，人们的祝贺达到了**。随着音乐的戛然而止，渐西站在台上宣布庆祝宴会开始，掌声雷动，然后高朋举杯，开怀畅饮。

渐西先还每桌敬酒，然后看人多不行，干脆叫花头巾上，花头巾经过调整任命为虹桥工商分局长。每桌敬酒，六十多桌啊，花头巾每次下意识地只饮一点点，他也是头昏脑胀，天旋地转，看着桌上的人，好像摇晃起来，酒多了。渐西又叫副局长毛兵顶上，这可不能丢了工商的脸面，我们工商喝酒海量的人多得是嘛。不知喝了多久，不知喝了多少，宴席散了，狼籍一片。子日拉着渐西的手说：“杜局长，莫慌走，我请大家到虹桥镇的浴城去桑拿， 怎么样，赏光吧。”

渐西晕晕呼呼地答应：“好，那就去浴城吧，七人、毛兵我们一起去吧。”

七人高兴地说：“局长说了算，我们奉陪，又不是喝酒，要舍命陪君子，去就去吧。” 那些该散的散了，他们一行来到了虹桥浴城，这虹桥浴城，虽然没有大都市的高档，但在我们平原县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热气蒸腾，小姐捶捏，赛过神仙。渐西躺在躺椅上，抽一口中华烟，吐着烟圈，对子日说：“听说你从台湾带来不少洋酒，那稀罕物儿，能不能让我们过把洋瘾。”子日说：“啊呀，我到把这事给忘了，洋酒，有的，杜局长你的谍报工作很厉害嘛，难怪我们国民党斗不过你们**，我这就拿来。”说完拨打厂里的电话，叫人送酒过来。

不一会儿，一箱洋酒送到，小姐热情服务，将大杯洋酒端到各位面前，大家品着洋酒，觉得这样喝酒不过瘾，就叫小姐拿来一副扑克，翻牌比点，小者喝酒，一轮下来，七人喝了两杯，眼花缭乱，说话也打着哆嗦，第二轮开始，渐西和子日各喝了一杯，等到第三轮，七人又喝了两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下去的，再来第四轮时，七人已经趴在小床上，吱吱唔唔地要睡去，子日说：“大家尽兴喝吧，谁要是不能再喝就不要参战了。”渐西觉得七人太不济事，怎么喝了这么一点酒就倒了呢，说：“弟兄们，我们不能给工商人丢脸啊，我们不是常说吗，不能喝酒，还不能醉吗？不能醉酒，还不能死吗？毛兵上，咱们再喝吧。”

趁此机会，毛兵敬了子日两杯，毛兵也多了，躺那儿不言语了，再来看看装着洋酒的箱子，已经空了，大家都喝多了，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渐西推推毛兵，半天没动，再一推，哼了一 声。再推七人，没有动静，用两手指放鼻子上试试，好像没气了，再来掐他一下，没有任何感觉，这时渐西想到了，他不会喝死了吧，他心里这样想，但却没有这么说，他叫小姐找来一根大头针，在七人的大腿上剌了一下，七人一动也没有动，这时他才惊惶失措，他真想大喊一声，但他忽然觉得，要沉住气，这样的事出了，要赶紧离开这里，**的干部死在歌厅的，报纸电视已经不是一回曝光了，可这工商干部死在澡堂里，还不得让全国人民笑掉大牙了，杜局长不停地拨打手机，很快喊来几个心腹之人，耳语几句，将已经没气的七人，送进了平原县第一人民医院，毛兵等都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虹桥浴城，这一切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渐西回到了滨江宾馆315房间，当天没话。可他心里忐忑不安，在谋划着如何了断这件事，这事折磨得他一夜都没有睡，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第二天，一大早，渐西就打电话给局党组成员，叫他们快到局里开会，说他有重要事情，等大家到齐了，都在小会议室里坐定，渐西表情严肃地宣布：“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沈七人于昨天夜里，突发心脏病死在了医院里。七人是我们工商战线上的一名好同志，昨天去参加挂牌仪式时表现得非常好，这怎么，怎么，好人啦，突然就死了。他工作繁忙，这是累出的毛病啦！”说完眼泪夺眶而出“大家看，这样一位好同志，常言说，英雄都流血了，我们还能让他的家人再流泪吗，我们工商局一定要好好地安葬沈七人，一定要好好地安抚他的家人，不仅单位要拿出钱来办好这件事，我们每一位工商干部都要捐款，让这样的好同志在天之灵得以慰藉。”

话刚说完，副局长张山说：“沈七人平时身体很好，没听说有什么心脏病，他夜里死的，他的家人知道吗？死在了医院里，那医院的死亡鉴定报告出来了吗？”

张山忧虑地说。

渐西很不高兴：“这个鉴定报告当然会有，医院里半夜三更的谁给你出这个。张山，你是老同志了，有处理这事的经验，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处理吧，办公室的人负责协助，总的原则是答应死者家属提出的一切条件，尽快将沈七人火化。”

“如此重大的事，难道不要向上级汇报吗？”张山说。

渐西不想将会再开下去了说：“汇报的事由我，你们处理就是，散会吧。”

他自己首先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室。

他来到宾馆自己暂住的房间，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不断地从树上落下来，微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黄叶在地上翻滚，天空飘起了小雨，那水珠凝聚在梧桐树叶上，慢慢地往下滴，像是梧桐树哭泣时流下的眼泪。

这时他才想起来打电话给花头巾，花头巾昨日醉得不轻，刚刚醒来，有气无力地接着局长的电话，局长说：“你小子听好了，七人昨天喝死了，现在，你我必需风雨同舟，你要沉住气，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都得沉住气，你现在马上把挂牌收的那一百多万礼金，全部退了，这要是被查出来，会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比我更清楚吧，叫你们分局那些人都把嘴闭上，有事单独联系。”说完关了手机。

事情比想象的要来得简单，在答应了沈七人家属提出的一切条件之后，沈七人的家属同意将七人于三天后火化，本地人有入土为安的旧俗，这恐怕也是同意火化的原因之一吧。

可以想象到的是火化前告别仪式的隆重，二百多名工商干部着装整齐地洒泪和七人告别，这是历史上空前的，渐西更是流下了悲痛的泪水，不停地擦拭着眼镜，花头巾还带来了两瓶五粮液，说是给七人路上喝，并且跪下磕头：“七人，这西天路上太寂寞，兄弟你就挨着吧。你一个抵七怎么就挨不过这一劫呢!”

等到这一切都过了，渐西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只要有金钱开路，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月，忽然一日，市局和省局纪检的联合调查组，进住了平原局，渐西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