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翼王石达开奉命回师江南，乃留翼贵丈提督军务黄玉昆主持江西军务，亲率三万西征军返回天京。石达开千里回师后，未及休整，立即投入到战事之中。为分散清军兵力，以便各个击破，石达开弃天京城外清军而不顾，分兵东进，直指苏常要道溧水。

溧水地当要冲，若失，无异于在苏常门户间嵌入一颗钉子，清军往来调度、物资补给必将阻滞。清江南大营统帅、钦差大臣向荣急令提督邓绍良率兵往救，江南大营更形空虚。

石达开当机立断，自燕子矶、仙鹤门、神策门、太平门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天京城外清军各个营垒，并在仙鹤门至紫金山之间筑垒数十处，反将清军副将王浚所部分割包围于此，彻底孤立江南大营。

见形势危急，向荣胆战心惊，命人飞骑至句容张国梁处搬兵求援。张国梁得讯，令提督余万清代其领军，自率亲骑三千人星夜赶回。

未等张国梁兵至，石达开已经展开对王浚部的进攻，全歼该部清军，并乘胜攻孝陵卫江南大营。 斯时，太平军或自通济门，或翻越紫金山，或自洪武、朝阳门出城，各部分进合击，猛攻孝陵卫。

向荣本拟苦守待援，然在太平军凌厉攻势之下再难支撑，只得弃营而逃，败走淳化镇。

张国梁三千轻骑迟来一步，反踏入太平军口袋之中，折损大半，闻知向荣已经败退，不敢恋战，连忙赶至淳化镇。兵败如山倒，兼之太平军尾衔而来，清军无法在淳化镇立足，再次败走，退往句容，拟会合该处清军主力，途中，向荣中流弹身亡。

谁知到了句容，余万清竟已被太平军冬官正丞相陈玉成击溃，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合兵逃亡丹阳。

※※※

就在太平军佯攻溧水之时，太平军地官副丞相李秀成也完成了佯攻苏常、调动敌军的任务。两万太平军在常州城外兜了一圈，虚晃一枪，猛然回头，迅速转向西北，直扑句容，会合陈玉成，以雷霆之势，一举击溃余万清部江南大营清军主力。

旋即，李秀成北上镇江，与燕王秦日纲部、检点吴如孝部一同发起对镇江的总攻。

此时，江南大营被破的消息已经传来，江南大营主力已经被消灭殆尽，镇江城内再无援军可待，沪军水师又以种种借口拒不听从调度，江苏巡抚吉尔杭阿与提督和春拚死力战，终因太平军来势凶猛，而清军已然军心尽丧，镇江城再次被攻破。

吉尔杭阿与和春分兵突围，企图南下逃亡丹阳。吉尔杭阿逃窜至烟墩山被太平军重兵围困，绝望之下自杀身亡。镇江一路清军，最终仅剩和春部千余人抵达丹阳。

咸丰五年十二月底，燕王秦日纲乘势北渡长江，沪军水师亦不敢撄其锋芒，又为保存实力计，乃拔锚返航上海。由是，太平军自瓜洲登上长江北岸，连破土桥、虹桥、朴树湾等清军营盘，清军稍战即溃，江北大营统帅托明阿逃亡三汊河。

秦日纲乘胜追击，太平军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击破清军三汊河一百余座营垒，托明阿望风而逃，抱头鼠窜，败至扬州东北邵伯镇，扬州被太平军再次攻占。

至此，清廷苦心经营达数年，耗费无数的江南、江北两座大营，被太平军以摧枯拉朽般的攻势同时击破。

其间，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向荣死于流弹，江苏巡抚吉尔杭阿自杀，其他阵亡、自杀的提督、总兵、参将、副将等近百余人，折损兵力总计约四万多，镇江、扬州、句容等一批重镇被太平军占据。此次战役，不但解除了这两座大营对天京的围攻态势，也使得江南战局为之大变，清廷与太平军攻守之势相易，太平军自兵兴以来，至此达到鼎盛，声势大振，举国震惊。

兵火之中，咸丰六年的春节在漫天飞雪簇拥下如期而至。

※※※

虽然信奉拜上帝，但在太平军中，春节一样受到重视，尤其是在大捷之后，整个天京城洋溢在兴奋和喜悦之中，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迎接新春的来临。

天京城中有一座规制仅次于诸王的豪华府第，便是朝内官领袖佐天候陈承瑢的府邸。此时的陈府，早早就已经粉刷一新，进出的人们无不喜笑颜开，每人都在收拾忙碌，等待着一个少年英雄——佐天候陈承瑢的侄子、冬官正丞相陈玉成的归来。

陈玉成少年英雄，胆识过人，更兼熟读兵书，英勇善战，尚未满二十岁，已然官高爵显。此次大破清军江南、江北两座大营，攻克镇江、扬州等重镇，他夜渡长江、奇袭沪军，当为首功，在太平军中威望卓著。

叔为候，侄为相，都是天国炙手可热的红人，陈府上上下下又怎能不欢天喜地。

当然也有例外，沉浸在喜庆气氛的陈府中，竟然有人饮泪吞声，甚至有人度日如年，苦不堪言。

陈府的后跨院，有一排石屋与整个府邸的风貌格格不入，即便是大白天阳光明媚，这里仍然透着阴暗、潮湿和诡异。此处明为佐天候府的库藏，实际上是一处关押重犯的牢狱，能够有资格被关押在这里的，绝非等闲人物，很不幸，周中华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便在石屋之内，轻轻的啜泣声若有若无，却似重槌一般敲打着周中华，折磨并践踏他的灵魂。

“这，这便是我们的女儿……名叫乐儿……”一串泪水从周秀英的脸庞滑落，溅落在襁褓中婴儿面颊上，熟睡的婴儿不安扭动着，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周中华隔着栏栅，借着昏暗的油灯，细细辨认：“嗯，眉毛像我，嘴巴像你……，能让我抱一抱么？……我好歹也是她的父亲。”

周秀英抱紧婴儿，警觉的退后半步，如同呵护小豹的雌豹。“陈丞相已经回到天京，若非……，若非你的时日无多，我才不会让你看到我的孩儿……。”周秀英顿了一顿，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抱她的，她的父亲早已经死了，在她还没有出生前就死了，死在了一个出卖妻儿的无耻小人手上……。”

周中华无奈的叹了口气，双手握紧木栏栅道：“怎么，陈玉成回来了？……看来，我的死期终于要到了……。”

※※※

周秀英已经离开许久，这是她第三次来探视周中华，第二次则是送来几件寒衣，并约摸说了些前后经由。

当日周秀英负伤逃到天京，调治伤势时才发现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此后她栖身在佐天候府，任职女帅。陈玉成曾向她讨教过剑法，既以半师之礼相待，也视之如姊，在他的照顾之下，周秀英才得以安然生下女儿。周秀英感激陈玉成的仁厚，曾将她与周中华的恩怨情仇悉数告诉之，陈玉成亲口许诺，倘若有朝一日能够生擒周中华，一定将他带回天京，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待等陈玉成审讯后再行将周中华处死……。

因此周秀英非但得以在陈府出入无阻，而且能进入这个囚禁重犯的监狱探视周中华。

此次周秀英显然是得知陈玉成已经回到天京，周中华命不久矣，这才将婴儿抱来，让周中华在临死之前能够看到自己女儿一面。

周秀英这份又爱又恨，爱恨交加的心情，周中华如何不能体会，当初的并蒂鸳鸯，此时的对头仇人，今日一切果，他朝早注定。

而陈玉成已经回到天京的消息，更让他心灰意冷，自己“出卖”小刀会在先，官居三品与太平军为敌在后，陈玉成又怎会放过自己，想来不是“点天灯”就是“五马分尸”……，可叹一番雄心壮志、满眼繁华似锦，都只是转瞬即逝……。

夜凉如水，月光清幽，周中华不禁慨然长叹……。

随着一声叹息，一个人影儿缓缓走近，隔着栏栅，目光凝视着周中华，似乎洞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