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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长弓射苍龙》第一部 术 第一章 初到帝都 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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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林平的老爹就在鸡鸣声中用他那士卒的惯有步伐一步一步走上岗来。天空晴朗湛蓝,地平线上生起的朝阳把鹅公岭上白杨的树梢染得金黄,但是山谷中还蓄着黑暗,影影绰绰的房子上升起了一股股炊烟。

学童们停止了诵读,高先生才回头发现了林平老爹站在了门口,林老爹脱下帽子,向高先生鞠了一躬,高先生走到门口和林老爹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就重新回到教室叫林平收拾了课本出去。

高先生本想对林平说几句鼓励的话,但是却无从说起,他眼里当兵实是一个没有什么前途可言的活计,远不如读书,而一个月内,林家两个儿子,他的两个好学生都当了兵,让高先生兴致高不起来。

林平没问老爹什么,闷声跟着往岭下走,身后的读书声重又响起,林平回头望了望,跟他的读书生活告别,他传奇般的近四十年的戎旅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看见老娘一个人在岭下的驿站等着,林峰的妈妈,也就是林父的小老婆没有来,这让林平松了一口气。虽然林家不吵不闹,但是那种微妙的难以言状的尴尬,总是使家里有一种暗暗的紧张气氛,林父老实一世,只糊涂着一回,犯了外出打仗的军人常犯的错误,并将错误带回了家,影响了一生的幸福。

老妈眼泪巴查的,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袱,地上还堆着铺盖,林老爹一看有些生气,把铺盖打开,抽出一个箧囊,这个皮囊很旧了,是老爹在十几年前解甲时带回来的,但是还很结实。箧囊里无非手巾、澡豆、齿木、火燧、绳床,可不轻。老爹心细,林平后来发现蹀躞十事:剪刀、镊子、镜子、滤水囊、锥子、勺子、鱼隽、牙剔、耳掏和针筒等,均以链子系牢,一件也没有落下。

老爹把箧囊放到林平背上背好,挡住了老妈不让往箧囊中塞鸡蛋、馒头,又拿了一双旧云纹头翘尖短靴让林平换上。林平手里拿着馒头,嘴里还咬着半个鸡蛋,腾不出手来,于是一向不苟言笑的老爹蹲下身,帮儿子把鞋给换了。

按说林平家日子还过得去,靠远近闻名的皮匠手艺至少是个中富,大灾之年家中还尚有余粮,这要归功于林平老爹的眼光,去年便宜买了十几亩山地都种了红薯、黄豆,大丰收,这次闹旱,忠州有些地方连牲畜都渴死了,全家靠着薯干过了年。

林平当兵主要是因为林峰。林峰的妈妈眼看着灾荒蔓延,动了笔写了一封信,又过了一个多月,就来了几个当兵的,穿着神气的制服,把林峰叫走了,还带了一封信给林平老爹,信上说过几天正式征兵开始,把林平也叫去。信是林平老爹的以前伺候的将军写来的,现在在京城里是更大的官了,老爹给他当了四年的中军役兵。林平也到年龄了,于是老爹就到乡保正那里提前说了一声,顺便送了保正一小袋子红薯干。

队伍在冼村路口停了一会儿,等冼村征兵的伍长带着新兵出来。伍长显然没有捞到什么油水,走得远了,就开始没来由的用那小棍子抽打新兵,一个胖子走得最慢,目标又大,多挨了不少下。

今年天热的早,初春就下了几场透雨,地里的庄稼都长出了芽,不见去年大旱的景象,原来觉得没指望要当兵讨生活的开始后悔,少不了有些人开始抽抽嗒嗒的,像是一队送葬哭丧的,大梁取消了对士兵黥面涅手的歧视做法,但当兵仍然是被人瞧不起的。

林村、冼村和另外一个村子一共征了十七名新兵,林平只认识同村的林甫,长林平一岁,在高先生的私塾里念过一年书,原来家中还有三头猪,去年底都卖了。林甫很机灵,躲着伍长,跟在林平后面,问林平当兵会怎样,想取一点经,可老爹平时从来不讲在军队的事情,林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用尽办法使自己不挨打。挨打成了大家对军队的第一印象了,直到几年后林平幸运的当上了指挥官,才在自己管辖的范围禁止了这种无用而野蛮的行为。

林平他们在三个老兵的监护下走了一上午到了邬镇,老爹做的皮靴和马鞍大多数是在这里的集上卖出去的,由于去年旱灾,集市凋敝,林平有大半年没有来过了。老爹的最小的舅舅在邬镇开了一间小小的寄售货栈,主要是帮外地的商号卖一些农具,有时候老爹在集上没有碰到约定的买主,就放在这里让买主去拿。

从邬镇出去,沿着小河走大半天就到了县城,十七个人中只有林平去过,于是老兵让他带路,态度上就客气了一点,这勉强算是林平第一次夜间行军,虽然以前也在夜里走过这条路,但那是和老爹一块儿,所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的分辨熟悉的地标。

赶到后半夜,碰到了前面早走的队伍,全部邬镇下辖地区征的新兵都在这儿了,大约六十人多,都沿路边蹲着休息,林平带着林甫到附近找了水,用伍长甩过来的皮囊盛着,给几个老兵喝了,至于新兵么,如果放他们去喝水保不定谁趁着夜色就跑了,于是分几批由老兵押着去喝了水。林平背囊里的水袋是个漉水囊,是老爹指点自己动手做的,现在怕被老兵夺去,就多了个心眼,没有拿出来。

队伍人多了,走得就慢了许多,休息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新兵们已经开始困乏,任凭几个老兵打骂怒斥,一行人摇摇晃晃到了天快亮才到了县城。和等候在那里的忠州西部、西北合计五县的新兵会合。

林平老妈的妹妹嫁给了县城衙门的批验所大使,不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因为难产留下了一个儿子,自己却一命归西,也是因为这个儿子,所以两家人还保持着微弱的联络。

林平的姨夫姓曾,一眼看上去更像个屠户,体型较胖却身手敏捷,他儿子曾琰更是个大块头,不然怎么会害死他老妈呢。曾琰先在州府甘叶一家当铺当伙计,后来到了南方岫州做了帐房先生,这个人却是细中有粗,跟了老爹学了一些身手,平时好找人切磋,玩起来就不顾一切了,下手也不知道轻重,林平当时身形尚幼,和他对起手来非常吃力,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

倚着背囊躺在县城衙署前的场院上,林平想起来了几次到县城的往事,想象曾琰的大块头塞进给帐房先生的师爷椅中,这个马大哈拿着毛笔一本正经的记帐,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景象呢。

眼前的景象却是近千名新兵挤到县衙前的院场上,老兵在边上,晚上住在衙前的总铺里,武官住在县驿的厢房里,中午到吃饭时间了,县衙的衙役们开始派发食物,在老兵的催促下,新兵们勉强排成了几行,人头攒动,场面混乱,让带队的千总十分不爽,喝令新兵放下手中的食品,在照壁前站拢来训话。

“各位,都给我听好了,你们是来当兵报效朝廷的,给老子拿出点当兵的样子,都站直了。当兵就是要听话,听长官的话,长官让你坐,你就坐,长官让你走,你就走,长官要你死,你就得死。听明白了没有?驴颓,大点声,听明白了没有?”

近千人齐声回答:“明白。”许多人甚至是扯着嗓子高喊。

这下千总满意了,于是让接着发放食品,竟然是面饼,每人两张,这东西有好长时间没有吃到了,像在忠州消失了一般。林甫趁乱排了两次队,兴高采烈的,好像军旅也不是那么难混的了。

吃过饭,队伍就开始向州府进发了,老兵在这个路上要走一整天,忠州是帝国最小的州了,但是这一点路由得新兵走四天能到也就不错了。队伍从县城东门出去,经过了曾琰家的巷口,曾家的妹子是姨父的续弦生的,过两年也该出嫁了,每次来县城,林平都是曾琰的沙包,而林峰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带着曾家妹子出去玩。

偶尔,林峰磨着老爹并答应不告诉二妈,或者老爹有事情不在,林峰也帮忙卖一下皮货,买皮货的眼光不如林平,但是卖却高到天上了,总能搭配着卖点别的,比如顾客来拿马鞍总能附带卖个脚蹬,价钱还高,然后用多的钱给姨夫买罂酒,给曾家妹子买个头花之类。

出了县城往东,是林平从未踏足的土地,长到十七岁,县城是林平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了,想到当兵至少要两年,林平尽管生性随遇而安,此刻也忍不住要多回几次头,在身后留下的层层叠叠的山峦,在初春中全覆盖着蒙蒙胧胧的绿意,那一条蜿蜒的道路尽头,就是家乡,而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好。

从县城到州府甘叶,每个晚上只能睡后半夜,一路上吃的就是漂了些菜叶的薯粉汤,没有油不说,还没有盐味,老妈偷偷塞给的鸡蛋和馒头都和林甫吃完了,州府也就到了。

这次征兵一次在忠州就征了五千人,等同于忠州常备府军应有的总人数,留了不到一半补足那已兵不满员多年的忠州府军,最近忠州西部的固州有太多不稳定因素,兵部决定要把忠州府常备军给充实起来,尽管旱灾粮食紧张,知州和总兵还是咬牙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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